“哎呀！你......你別哭??！”沈昭看到謝知微低頭，肩膀微微顫抖，頓時慌了神，扒著窗臺的手都晃了晃。
“是不是膝蓋還疼？我......我給你帶了金瘡藥！我哥說這個可管用了！”她手忙腳亂地在懷里摸索，掏出一個粗糙的小瓷瓶。
謝知微用力吸了吸鼻子，飛快地用袖子抹去臉上的濕意。
再抬起頭時，努力擠出一個淺淺的、帶著點(diǎn)顫抖的微笑，輕輕搖了搖頭：“不......不疼了。”聲音依舊細(xì)細(xì)的，帶著濃重的鼻音，卻比剛才多了點(diǎn)生氣。
“真的？”沈昭狐疑地看著她蒼白的臉，又看看她依舊挺得筆直的背，小眉頭皺得緊緊的。
沈昭索性雙手一撐，半個身子探進(jìn)窗內(nèi)，把那包糖糕和小瓷瓶一股腦兒塞進(jìn)謝知微懷里，動作帶著她一貫的莽撞。
“拿著！快吃！我娘說，吃點(diǎn)甜的就不難受了！” 她身上還帶著外面微涼的春風(fēng)和泥土的氣息。
油紙包入手溫?zé)幔闾鸬臍庀⒏訚庥?。謝知微抱著這兩樣帶著沈昭體溫和心意的“慰問品”，像抱著兩塊小小的、暖融融的炭火。
她看著沈昭近在咫尺、寫滿擔(dān)憂的臉，心里的冰層仿佛被這莽撞的溫暖撞開了一道裂縫。
“嗯。”她低低應(yīng)了一聲，手指無意識地收緊，抱緊了懷里的東西。
沈昭這才松了口氣，咧嘴笑起來。
沈昭扒在窗臺上，下巴擱在手背上，眼睛亮亮地看著謝知微：“你好些了就好！這幾天可把我急壞了，我哥都不讓我靠近你家墻根！”
沈昭抱怨著，隨即又興奮起來，“哎，你知道嗎？那匹小紅馬！它認(rèn)得我了！昨天我去馬場，它居然沒沖我尥蹶子！還讓我摸它的鬃毛了！雖然就一下下……”
她手舞足蹈地比劃著，仿佛要把這幾日積攢的所有見聞都一股腦兒倒給謝知微。
謝知微安靜地聽著，小口小口地咬著松軟的糖糕。甜意在舌尖化開，一路暖到胃里，似乎連膝蓋的隱痛都減輕了幾分。
她看著沈昭神采飛揚(yáng)地講述著小紅馬、演武場的新沙坑、還有她如何偷偷把哥哥新得的彈弓藏起來......
那些屬于墻外的、鮮活而喧鬧的世界，隨著沈昭的聲音和動作，一點(diǎn)點(diǎn)驅(qū)散了松濤閣里沉悶的空氣。
陽光透過窗欞，落在她月白的衣袖上，留下幾道溫暖的光斑。
“......所以啊，下次等它再溫順點(diǎn)，我?guī)闳ヲT！我教你！保證比抄那勞什子......”沈昭正說得興起。
忽然瞥見謝知微身后書案上攤開的、密密麻麻的字帖，聲音戛然而止，像被掐住了脖子。
她懊惱地吐了吐舌頭，縮了縮脖子，小聲咕噥，“......比抄那個有意思多了。”
謝知微看著她那副心虛又懊惱的小模樣，唇角那抹極淡的笑意卻加深了些許。
她把最后一口糖糕咽下，小心地將油紙折好，連同那個小瓷瓶一起，珍而重之地收進(jìn)書案下一個小小的抽屜里。
她重新拿起筆，蘸了墨，準(zhǔn)備繼續(xù)臨摹。
沈昭趴在窗臺上，看著謝知微垂眸執(zhí)筆的側(cè)影。
陽光勾勒著她小巧的下頜和挺直的鼻梁，長長的睫毛在臉頰上投下安靜的陰影。
方才那點(diǎn)因?yàn)樘岬焦φn而生出的懊惱，很快被一種純粹的、欣賞的目光取代。
沈昭覺得，知微安靜寫字的樣子，其實(shí)也挺好看的，像畫里的仙女。
她的目光隨意地掃過書案，掠過那厚厚的字帖，掠過筆架......
沈昭的心怦怦直跳，像揣了只活蹦亂跳的兔子，沈昭的小臉上綻開一個燦爛無比、又帶著點(diǎn)賊兮兮的笑容。
謝知微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和眼神弄得有些茫然，握著筆的手頓在那里，不解地看著她。
就在這時，院門外傳來腳步聲，是那種帶著節(jié)奏、略顯拖沓的步子——是嬤嬤巡視的時間到了。
沈昭像受驚的兔子，立刻縮回腦袋，只留下一句壓得極低的氣聲：“我走啦！你好好的！”
話音剛落，窗臺上那抹鵝黃的衣角便迅速消失不見，只留下幾縷被風(fēng)帶起的發(fā)絲和一點(diǎn)微涼的空氣。
謝知微看著空蕩蕩的窗臺，怔了片刻。懷中似乎還殘留著糖糕的溫?zé)岷拖闾穑ドw的隱痛似乎也真的被那點(diǎn)甜意撫慰了些許。
腳步聲在院門口停住，嬤嬤的身影出現(xiàn)在月洞門邊。她銳利的目光掃過小院，最終落在窗內(nèi)端坐的謝知微身上。
謝知微立刻垂下眼，握緊了手中的筆，重新落向宣紙。筆尖劃過紙面，發(fā)出細(xì)微的沙沙聲。
她的背脊依舊挺直，低垂的眉眼間，那份沉靜似乎比往日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微弱的光亮。
窗外的老梅新葉，在微風(fēng)中輕輕搖曳，發(fā)出細(xì)碎的聲響，如同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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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如檐下滴水，無聲無息地鑿刻著年輪。幾度寒暑更迭，將軍府西墻根那叢忍冬藤蔓愈發(fā)葳蕤，覆蓋著那個被磨得愈發(fā)光滑的洞口，像守護(hù)著一個心照不宣的秘密。
十五歲的沈昭，身量已如新抽的翠竹，挺拔而矯健。她褪去了兒時的嬰兒肥，下頜線條清晰利落，眉宇間英氣更盛，一雙眸子依舊亮如點(diǎn)漆，只是沉淀了幾分沙場磨礪出的沉靜銳利。
此刻，沈昭并未穿著慣常的勁裝，而是難得地套了身湖藍(lán)色繡銀線纏枝蓮的騎射服，窄袖束腰，更襯得她腰肢勁瘦，肩背線條流暢有力。
沈昭正站在演武場中央，手中一桿白蠟?zāi)緲屛璧脻娝y進(jìn)，槍尖破空發(fā)出尖銳的嘶鳴，卷起地上細(xì)碎的沙塵，動作間帶著行云流水的力量感。
幾丈開外的海棠樹下，靜靜立著一個身影。
十六歲的謝知微，仿佛被時光格外溫柔地雕琢過。昔日單薄的身形抽條舒展，如初綻的玉蘭，纖秾合度。
她穿著一身雨過天青色的軟煙羅襦裙，外罩月白素紗半臂，發(fā)髻松松挽著，只簪了一支素凈的羊脂玉簪。
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海棠枝葉，在她身上灑下細(xì)碎的光斑。
她安靜地看著場中騰挪閃轉(zhuǎn)的身影，沉靜的眼眸里映著那抹颯沓如風(fēng)的湖藍(lán)，像沉靜的深潭倒映著流云。
只是那目光深處，除了慣常的沉靜，還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被長久規(guī)矩束縛后，對如此鮮活生命力的純粹向往。
沈昭一套槍法使完，利落地收勢，槍尾頓地，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
她抬手隨意抹了把額角的薄汗，轉(zhuǎn)頭看向海棠樹下的謝知微，臉上立刻綻開一個毫無保留的燦爛笑容，快步走了過去。
“等久了吧？”她的聲音帶著運(yùn)動后的微喘，卻依舊清亮，“我爹非要考校我新琢磨的步法，纏著不放?！?/p>
“不久?！敝x知微輕輕搖頭，唇角漾起一絲極淡的笑意，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漾開的漣漪。
她看著沈昭額角被汗水濡濕的碎發(fā)，下意識地從袖中抽出一方素凈的絲帕遞過去。
沈昭自然地接過，胡亂在臉上抹了兩把，雪白的絲帕瞬間沾了汗?jié)n和些許沙塵。
她毫不在意地將帕子塞回腰間，目光落在謝知微發(fā)髻間那支素玉簪上，眼睛一亮。
“哎，這簪子襯你！比上次那支金步搖好看多了，晃來晃去的，墜得慌！”她說著，還夸張地晃了晃自己的腦袋。
謝知微被她直白的夸贊說得耳根微熱，下意識地抬手想撫一下簪子，指尖卻在半空停住，只低聲道：“母親說......要穩(wěn)重些?！?/p>
“穩(wěn)重又不是要把自己包成個粽子！”沈昭撇撇嘴。
目光掃過謝知微身上那層層疊疊、紋絲不亂的衣裙，再看看自己身上利落爽快的騎射服，小聲道，“你看我這樣，不也挺好？”
她說著，忽然想起什么，眼睛狡黠地一轉(zhuǎn)，湊近些，壓低了聲音，帶著點(diǎn)神秘兮兮的興奮，“走！帶你去個好地方！”
“去哪？”謝知微微微一怔，看著她發(fā)亮的眼睛，心頭莫名一跳，那眼神她太熟悉了，是兒時慫恿她鉆狗洞、偷跑去看馬駒時才有的光。
“去了就知道！”沈昭不由分說，一把抓住謝知微微涼的手腕。
入手是細(xì)膩柔軟的觸感，與她常年握槍帶繭的手掌截然不同。
她拉著謝知微就走，動作帶著一貫的雷厲風(fēng)行。
謝知微被她拽得身不由己，踉蹌了一下才跟上。手腕被沈昭溫?zé)岣稍锏氖终莆罩?，那熱度似乎順著皮膚一路熨帖到心尖。
謝知微下意識地想抽回手，卻又被那不容置疑的力道和沈昭身上蓬勃的氣息裹挾著，只能被動地跟著她穿過熟悉的回廊、庭院，最終停一座小院門前。
進(jìn)門，這里顯然很少有人到這。一株高大的梧桐枝葉繁茂，幾乎遮蔽了大半天空。
院墻角落爬滿了蒼翠的爬山虎，院中荒草萋萋，只有一架孤零零的秋千掛在虬結(jié)的老樹枝干下。
那秋千顯然有些年頭了，木板邊緣被磨得光滑，藤蔓纏繞的繩索也顯得有些陳舊，卻在滿目荒寂中透出一種遺世獨(dú)立的安靜。
“看！”沈昭松開謝知微的手腕，幾步跑到秋千前，得意地拍了拍那塊光滑的木板。
“這是我爹在我六歲時給我買的小院，讓我在這練武，但這離家有些遠(yuǎn)，后來就很少再來了。這是我小時候的秘密基地！我哥都不知道呢！”
她說著，利落地坐上秋千板，腳尖一點(diǎn)地，整個人便輕盈地蕩了起來。
湖藍(lán)色的身影在斑駁的樹影間劃過一道流暢的弧線，衣袂翻飛，帶起一陣微風(fēng)，拂動了謝知微額前的碎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