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周后,城市冰冷的鋼筋森林里。寫字樓玻璃幕墻反射著蒼白的天光,像巨大的冰面。
李薇坐在格子間里,脊背挺得筆直,像一尊精心修復(fù)過的瓷器。昂貴的套裝一絲不茍,
妝容重新變得精致無瑕,仿佛能完美覆蓋一切裂痕。她盯著電腦屏幕,指尖在鍵盤上敲擊,
發(fā)出清脆規(guī)律的聲響,每一個音節(jié)都像在加固她搖搖欲墜的堡壘。只是那敲擊的力道,
偶爾會泄露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午休的蜂鳴器尖銳地響起,如同警報。她幾乎是立刻起身,
動作帶著一種刻意的從容。走向茶水間的路不長,卻像穿越雷區(qū)。她能清晰地感覺到,
身后那些看似忙碌的身影下,蟄伏著無數(shù)道目光。針尖一樣,無聲無息地刺探著。
空氣里漂浮的咖啡香和食物氣味,混合著一種無形的窺伺,沉甸甸地壓下來。茶水間門口,
幾個女同事正聚在一起,低低的談笑聲像細密的電流,鉆進她的耳朵?!啊犝f了嗎?
就她……之前請假回老家那個?”“真的假的?
看不出來啊……平時端著那么高……”“千真萬確!我表姐就在他們村隔壁!傳瘋了!
說是在祠堂里被當眾……”“嘖,‘破鞋’?這也太……”“小聲點!她來了!
”聲音戛然而止。像被利刃切斷。李薇的腳步在茶水間門口硬生生釘住。
那幾個女同事猛地散開,動作倉促得像受驚的鳥雀。她們臉上還殘留著八卦的興奮,
眼神卻飛快地瞟向她,帶著一種混合著鄙夷、好奇和幸災(zāi)樂禍的復(fù)雜光芒。
那目光像滾燙的烙鐵,在她精心修復(fù)的瓷器表面燙下無形的焦痕??諝馑查g凝固,
只剩下咖啡機單調(diào)的嗡鳴。她面無表情,下頜線繃緊得像拉滿的弓弦。指甲深深陷進掌心,
帶來尖銳的刺痛,勉強維持著表面的鎮(zhèn)定。她目不斜視地走進去,脊背挺得筆直,
如同走向刑場的囚徒。每一步都踩在無形的刀尖上。她能感覺到那些目光黏在背上,
如同跗骨之蛆。接水,轉(zhuǎn)身,離開。動作機械,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僵硬。
走出茶水間的瞬間,身后那壓抑的、細碎的議論聲,如同解除了封印的毒蛇,
再次窸窸窣窣地響了起來,帶著惡意的粘稠,緊緊纏繞上來。“破鞋”……那兩個字,
像淬了劇毒的針,終于從遙遠山村的風里,穿透了城市冰冷的玻璃幕墻,
精準地、狠狠地扎進了她的現(xiàn)實。她端著水杯的手指,控制不住地開始顫抖。
滾燙的水濺出來,落在手背上,她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只有一種冰冷的、滅頂?shù)慕^望,
從腳底瞬間蔓延至全身。傍晚,城市的霓虹初上,將冰冷的街道渲染成一條流動的光河。
李薇像一尾脫水的魚,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出寫字樓旋轉(zhuǎn)的玻璃門。
晚風帶著都市特有的喧囂和尾氣味撲面而來,卻吹不散她心頭的陰霾。
她只想快點回到那個暫時能隔絕一切的出租屋,哪怕那只是一個自欺欺人的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