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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室的閣樓被我收拾出了個臨時臥室。鋪著舊棉絮的床墊有點硌人,但勝在安靜,只有窗外老槐樹的葉子被風(fēng)吹得沙沙響。

我把手機(jī)調(diào)成靜音,連續(xù)三天沒回別墅。張媽發(fā)來十幾條消息,問我什么時候回去,說先生這幾天總在客廳坐到深夜,早餐也吃得很少。

我盯著屏幕上的文字,指尖在“回去”兩個字上懸了很久,最終還是按滅了屏幕。

有些傷口,需要時間結(jié)痂,我怕回去再看見那些刺眼的痕跡,好不容易穩(wěn)住的情緒會徹底崩塌。

直到第四天清晨,我收到了鴻文書局的加急訂單——一批明代的手抄詩集,說是受潮發(fā)霉,下周三就要用在國際文化展上。對方愿意付三倍酬勞,條件是必須在五天內(nèi)修復(fù)完成。

“蘇小姐,這批詩集是墨先生托我們找的,說是……對你研究明代書法有幫助?!必?fù)責(zé)人在電話里說得小心翼翼,“他特意交代,要是你忙不過來,千萬別勉強(qiáng)?!?/p>

我的心猛地一沉。墨沉舟?

最終還是接了單。倒不是因為那三倍酬勞,而是聽見“對研究有幫助”幾個字時,指尖突然發(fā)癢。

那是我上個月在他書房看到的書目,隨口提過一句“要是能親眼看看就好了”,沒想到他記在了心上。

抱著沉重的紙箱回到工作室時,已經(jīng)是中午。打開箱子,一股潮濕的霉味撲面而來,十幾本線裝詩集蜷縮著,紙頁黏連在一起,邊緣發(fā)黑發(fā)脆,修復(fù)難度遠(yuǎn)超預(yù)期。

“看來得通宵了?!蔽铱嘈σ宦暎魃峡谡趾褪痔?,拿出酒精棉片仔細(xì)擦拭工作臺。

第一晚,我用去酸劑處理紙頁的酸堿度,指尖泡在化學(xué)藥劑里,起了層細(xì)密的白皮。第二晚,用鑷子一點點分離黏連的書頁,右眼因為長時間盯著放大鏡,疼得直流淚。第三晚,終于開始修補(bǔ)缺損的部分,剛把一張補(bǔ)紙粘上去,手機(jī)突然在桌角震動起來。

是個陌生號碼,歸屬地顯示本市。我猶豫了一下接起來,那邊傳來個嬌滴滴的女聲,帶著刻意的慵懶:“是蘇清顏小姐嗎?我是林薇薇?!?/p>

我的動作頓住了。這個名字,和那天照片里的紅裙女人對上了號。

“有事嗎?”我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平靜。

“也沒什么大事,”她輕笑一聲,背景音里隱約有鋼琴聲,“就是想告訴你,沉舟今晚在我家吃飯。他說……好久沒嘗過我做的奶油蛋糕了?!?/p>

“所以呢?”

“所以呀,”她的語氣突然尖銳起來,“有些人占著不屬于自己的位置太久,總該醒了。你以為沉舟為什么娶你?不過是當(dāng)年墨爺爺臨終前逼他答應(yīng)的。他心里裝著的人,從來都是我。”

電話被掛斷時,我手里的鑷子“當(dāng)啷”一聲掉在地上。

奶油蛋糕……我想起上周清理冰箱時,看見角落里放著盒過期的奶油,當(dāng)時還奇怪誰買的,張媽說“先生前陣子突然想做蛋糕,沒成功就扔那兒了”。

原來,是為了她。 我蹲在地上撿鑷子,指尖怎么也抓不住,眼淚砸在冰冷的瓷磚上,暈開一小片水漬。

這三年來的自我安慰,像個笑話。他深夜書房的燈光,他偶爾笨拙的關(guān)心,甚至他藏起來的那些溫柔……全都是我憑空臆想出來的。

第四天凌晨,我終于把最后一頁詩集修補(bǔ)好。窗外天光大亮,我看著那些平整舒展的紙頁,突然覺得一陣眩暈,眼前的字跡開始打轉(zhuǎn),下一秒就失去了知覺。

醒來時,聞到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我躺在工作室的小床上,身上蓋著件帶著冷香的西裝外套——是墨沉舟的。

“醒了?”他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低沉沙啞。

我猛地坐起來,扯掉外套扔給他:“你怎么來了?”

他彎腰撿外套時,我看見他眼下的烏青比我還重,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看起來憔悴了不少。

“張媽說你四天沒回家,我來看看?!彼D了頓,“為什么不接電話?”

“沒聽見?!蔽覄e過臉,不想看他。

他沒再追問,轉(zhuǎn)身從保溫桶里倒出碗粥:“張媽熬的,趁熱喝?!?/p>

粥是我喜歡的南瓜小米粥,熬得軟糯綿密??晌椰F(xiàn)在一點胃口也沒有,推到一邊:“我不餓?!?/p>

他盯著我看了幾秒,突然伸手撫上我的額頭。他的指尖很涼,觸得我一哆嗦。“還在發(fā)燒?!彼櫰鹈?,“跟我去醫(yī)院?!?/p>

“不用了,我吃點藥就行?!蔽叶汩_他的手,起身想去收拾工作臺,卻被他拽住手腕。 他的力氣很大,我掙了兩下沒掙開。

“蘇清顏,”他的聲音里帶著壓抑的怒火,“你非要這樣跟我較勁?”

“較勁?”我看著他,眼淚又忍不住掉下來,“墨沉舟,那你告訴我,我該怎么對你?像沒事人一樣,看著你對別的女人好,聽著她打電話來向我宣示主權(quán)?還是繼續(xù)守著這個空殼婚姻,等著你什么時候厭倦了,把我掃地出門?”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嘴唇動了動,卻沒說出話來。

就在這時,我的目光掃過工作臺,突然僵住了——我母親留給我的那串珍珠項鏈,正躺在修復(fù)好的詩集旁邊,鏈扣處還沾著點沒清理干凈的霉斑。

那串項鏈,我找了半個月,把家里翻遍了都沒找到,問他的時候,他明明說“沒看見”。

“我的項鏈……”我指著那串珍珠,聲音發(fā)顫,“為什么會在這里?”

他順著我的目光看過去,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眼神有些慌亂:“我……”

“是你拿的?”我一步步逼近他,“你為什么要拿我的項鏈?還有那天的高跟鞋,那瓶香水,林薇薇的電話……你到底還有多少事瞞著我?”

他被我問得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抵到墻壁?!安皇悄阆氲哪菢印!彼穆曇艉茌p,帶著點我從未聽過的慌亂。

“那是哪樣?”我盯著他的眼睛,“你告訴我??!”

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里的情緒全被掩了下去,又變回那座冷漠的冰山。

“蘇清顏,做好你該做的事。別管不該管的?!?/p>

這句話像一盆冰水,從頭頂澆到腳底。我看著他冰冷的側(cè)臉,突然覺得很累很累。

“好,”我笑了笑,眼淚卻洶涌而出,“我不管了。我們離婚吧?!?/p>

他的身體猛地一震,像是被這句話燙到了?!澳阏f什么?”

“我說離婚。”我一字一頓地重復(fù),“墨沉舟,這樣互相折磨的日子,我過夠了?!?/p>

我轉(zhuǎn)身去抽屜里找結(jié)婚證,手指剛碰到抽屜把手,就被他狠狠拽了回去。他把我按在墻上,胸膛劇烈起伏,眼里翻涌著我看不懂的情緒,像風(fēng)暴來臨前的海面。

“不準(zhǔn)?!彼е勒f,聲音嘶啞得厲害,“蘇清顏,我不準(zhǔn)你說離婚?!?/p>

“憑什么?”我掙扎著,“墨沉舟,你放開我!”

拉扯間,我的手肘撞到了身后的書架,上面放著的一摞書噼里啪啦掉了下來。其中一本砸在他背上,他悶哼一聲,卻沒松開我。

就在這時,我看見他掉在地上的手機(jī)屏幕亮了一下,彈出條微信消息,發(fā)信人是“林薇薇”:【沉舟,上次你說喜歡的那支白玉簪,我?guī)湍阏业搅?,什么時候來拿呀?】

原來,他連送人的禮物都準(zhǔn)備好了。 我突然沒了掙扎的力氣,任由他抱著。

“墨沉舟,”我的聲音輕得像嘆息,“你放了我吧。也放了你自己?!?/p>

他的動作僵住了,抱著我的手臂一點點松開。我趁機(jī)推開他,蹲下去撿散落的書,卻在最底下那本舊相冊里,發(fā)現(xiàn)了個陌生的木盒子。盒子是酸枝木的,雕著纏枝蓮紋樣,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我疑惑地打開,里面鋪著厚厚的絨布,放著的全是我修復(fù)古籍時用壞的工具——斷了尖的鑷子,磨禿了的刻刀,還有那支我早就扔了的牛角馬蹄刀,刀頭處被細(xì)心地打磨過,比新買的還好用。

最底下壓著張紙條,是他蒼勁有力的字跡:“清顏總說工具不好用,試著修了修,希望她能喜歡?!?/p>

我的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攥住,疼得喘不過氣。這些工具,我都是隨手扔在垃圾桶里的,他怎么會……

“這些是你修的?”我抬起頭,眼淚模糊了視線。

他站在原地沒動,背對著我,肩膀微微聳動,像是在極力壓抑著什么。過了很久,才聽見他悶悶地“嗯”了一聲。

“為什么?” 他沒回答,只是快步走出了工作室,門被關(guān)上時發(fā)出的巨響,震得窗玻璃嗡嗡作響。

我抱著那個木盒坐在地上,看著里面那些被精心修復(fù)的工具,突然覺得之前篤定的一切,都開始動搖。

如果他心里只有林薇薇,為什么要費這么大功夫,修好這些對他來說毫無意義的東西?

如果他對我只有責(zé)任,為什么在我說出“離婚”時,會露出那樣痛苦的表情? 還有那串項鏈……他到底為什么要藏起來?

我摸著那串失而復(fù)得的珍珠項鏈,突然有了個念頭——我要回去,回那棟別墅里去。我要找到所有被他藏起來的答案。

哪怕真相真的像林薇薇說的那樣,我也想親眼看一看,親耳聽一聽。

收拾東西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工作臺的角落里,放著片紅玫瑰花瓣,和那天在別墅玄關(guān)看到的一模一樣。

花瓣下面壓著張快遞單,寄件人是“林氏花藝”,收件地址是……墨沉舟的公司。

寄件人留言那一欄,寫著:“墨總,您訂的999支紅玫瑰已送達(dá),按您要求,一半送到林小姐家,一半……”

后面的字跡被水漬暈開了,看不清楚。 原來那天別墅里的玫瑰花瓣,真的是林薇薇帶來的。

剛剛?cè)计鸬囊稽c希望,又被潑上了一盆冷水。 我拿著那片花瓣,站在工作室的門口,看著通往別墅的那條路,第一次不知道該往前走,還是該回頭。

最終還是回了別墅。我換鞋的動作很輕,生怕驚動了什么。走到客廳中央,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書房——那扇厚重的紅木門緊閉著,像個藏滿秘密的潘多拉魔盒。

心臟在胸腔里“怦怦”直跳。我知道這樣不對,像個窺探隱私的小偷,可那天木盒里的工具和那串突然出現(xiàn)的項鏈,像根刺扎在心里,不拔出來,連呼吸都覺得疼。

書房的門沒鎖,墨沉舟不在。我繞到書桌后面,指尖劃過冰涼的紅木桌面。抽屜是鎖著的,我試了試自己的生日做密碼,“咔噠”一聲,開了。

里面沒什么特別的,只有幾本古董鑒定證書和一疊文件。我正準(zhǔn)備關(guān)上,目光突然被抽屜最深處的一個深藍(lán)色封皮本子吸引了。

本子看起來有些年頭了,邊角磨得發(fā)毛,封面上沒有字,只燙了個小小的墨字印章——是他名字里的“沉”字。

我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 這就是那天我在書房撞見他時,他慌亂合上的本子。 手指觸到封面時,我猶豫了。

如果這里面真的藏著他和林薇薇的故事,我真的有勇氣看下去嗎? 可轉(zhuǎn)念一想,都已經(jīng)走到這一步了,退縮才是真的傻。

我咬了咬牙,翻開了第一頁。 鋼筆字跡遒勁有力,帶著他特有的沉穩(wěn),卻又比我見過的任何一份文件上的簽名都要柔和些。

【2019年9月17日 晴 】

今天是和清顏結(jié)婚的日子。她穿著白色婚紗站在紅毯那頭,裙擺上的碎鉆比天上的星星還亮??伤孟窈芫o張,攥著捧花的手指節(jié)都發(fā)白了,走到臺階時差點絆倒。幸好我反應(yīng)快,扶住了她的腰。 她的腰很細(xì),像易碎的瓷器。我當(dāng)時真想告訴她,不用怕,有我在??稍挼阶爝?,又變成了“小心點”。


更新時間:2025-08-13 19:09: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