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間頂棚那盞碩大的猩紅安檢燈,如同懸在頭頂?shù)倪_摩克利斯之劍,冰冷的紅光如粘稠的血漿般涂抹在李銹骨的臉上,也凍結(jié)了他心臟的搏動。他能清晰聽到自己血液在耳膜里沖擊的聲音,咚咚咚,像擂在破鼓上。
鐵面劉愣了一下,隨即臉上那點刻意裝出來的嚴肅瞬間被狂喜取代,小眼睛里迸發(fā)出豺狼看到受傷獵物的綠光。
“哈!銹骨頭!看你那點兒分,果然惹上‘清道夫’了!給我摁住他!別讓他跑了禍害大伙兒!”
他扯著嗓子吼道,立刻有兩個平時聽吆喝的粗壯焊工獰笑著圍了上來。
冰冷的電子合成音從門口響起,蓋過了車間的嘈雜:
“區(qū)域熵值異常波動源鎖定?!?/p>
“目標單元:李銹骨。熵值狀態(tài):62,不穩(wěn)定?!?/p>
“啟動深度凈化程序?!?/p>
兩臺“清道夫-7”龐大的黑色身影,如同從深海浮出的鋼鐵巨鯊,無聲而迅捷地滑過擁擠的流水線間隙,三足底盤碾過散落的金屬碎片,腹部那黑洞洞的吸盤口器已然無聲張開,內(nèi)壁旋轉(zhuǎn)的氣旋卷起地上的浮塵,發(fā)出低沉的嗚咽。
它們的目標明確:那個靠在流水線旁、肋下染著暗金痕跡、腳邊還搖曳著一株妖異翠綠佛甲草的瘦削青年。
李銹骨渾身的汗毛瞬間炸起!熔疤滾燙,肋下傷口處傳來的奇癢感此刻也化為一種灼熱的警報!跑!
“滾開!”他用盡全身力氣咆哮出聲,干啞得如同破鑼。
沒有猶豫,沒有思考退路!他矮身,猛地從撲過來的一個壯漢腋下靈巧地鉆了過去!同時抓起旁邊操作臺上一個剛換下的、滾燙的焊槍防護面罩,狠狠砸向另一人面門!
“?。 ?被砸中的慘叫聲和鐵面劉的破口大罵瞬間被甩在身后。
李銹骨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幼獸,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速度,朝著車間后方堆滿廢棄部件的陰暗角落沖去!他知道那里有個狹窄的應急維修通道口,銹跡斑斑的鐵門平時只掛著一根銹蝕的鎖鏈。
他不敢回頭,肺部火辣辣地疼。身后,是沉重的金屬碾軋聲越來越近!是氣旋加速的嗚咽聲!是工人們驚恐避讓的混亂尖叫!
快!再快一點!
就在他眼看要撲到那扇銹鐵門時——
一股惡風從斜側(cè)狠狠撞來!
李銹骨瞳孔驟縮!是那臺該死的安檢智工!它竟不知何時繞到了側(cè)面,一條合金機械臂如同蝎尾般彈出,帶著撕裂空氣的銳嘯,精準無比地砸向他沖刺的前路!
避無可避!
“砰——咔嚓!” 巨大的撞擊聲混合著金屬碎裂聲!李銹骨整個人被撞得離地飛起,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后摔去!
他狠狠砸在一堆廢棄的金屬法蘭環(huán)上,尖銳的邊緣刺入后背,劇痛讓他眼前發(fā)黑!右頰的熔疤像是被通了電,火辣辣地疼!
他能清晰感覺到那臺“清道夫”腹部的巨大吸盤口器已經(jīng)鎖定了自己,恐怖的吸力開始拉扯他的衣服和皮膚!那氣旋的核心深處,仿佛連接著地獄的入口!
完了!被吸進去,就是下一個張樹發(fā)!
絕望如同冰冷的海水淹沒頭頂。
突然!
“呲——?。?!”
一道灼熱的、刺鼻的白氣猛地從李銹骨身后不遠處的冷卻液管道閥門處噴出!如同決堤的蒸汽洪流!瞬間模糊了視線!巨大的壓力讓沖在前面的那臺“清道夫”動作猛地一滯!
混亂中,一個佝僂卻異常迅捷的身影沖到了李銹骨身邊!是王復陽!
老王那只有三根手指的粗糙大手,一把抓住了李銹骨被扯得破爛的工裝后領(lǐng)!力量大得驚人!“走!這邊!” 他聲音低沉急迫,渾濁的眼里爆發(fā)出從未有過的精光,拖著幾乎被摔懵的李銹骨,撲向那扇應急鐵門旁邊——一個被巨大冷卻罐遮擋的、更為隱蔽的垂直維修豎井!井口黑洞洞,散發(fā)著濃重的鐵銹和機油混合的惡臭,井壁上攀附著滑膩的冷凝水珠和霉斑。
“爸…我…” 李銹骨驚魂未定,后背的疼痛和熔疤的灼燒讓他說不出完整的話。
“閉嘴!快下去!” 王復陽不由分說,幾乎是把李銹骨往豎井口里猛塞!動作粗暴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這時,王復陽塞了一個冰冷沉重的物件到李銹骨懷里。
李銹骨低頭一看,是個巴掌大、由幾片枯萎的、邊緣帶鋸齒的草葉緊密包裹構(gòu)成的簡陋儀器,外形像一個畸形的海螺。
一根細若發(fā)絲的藤蔓從儀器中心伸出,頂端固定著一枚暗淡的橄欖石微珠。草葉表面布滿了奇異的墨綠色紋路,如同古老的圖騰——是草葉黑市的改裝生物密碼機!
“拿著這個!它能找路!去…去防空洞最深處…找‘鐘表鋪’!提沈荒那個老雜毛的名字!”
老王語速極快,聲音嘶啞,一邊死死盯著噴涌白汽中重新穩(wěn)定身形、并發(fā)現(xiàn)了他們蹤跡的安檢智工。
“清道夫”腹部的猩紅透鏡鎖定了這處角落,吸盤口器重新調(diào)整方向,對準了維修井口和王復陽!嗚嗚的氣旋聲如同死亡號角!
“爸!一起走!” 李銹骨眼睛瞬間紅了,反手死死抓住王復陽的胳膊。
“滾!” 王復陽猛地一甩,那雙渾濁老眼里此刻燃燒著李銹骨從未見過的、近乎狂熱的火焰,夾雜著深不見底的悲愴和一種沉重的托付。
“快滾!別耽誤老子事兒!你的血…是最后的鑰匙!別浪費了!”
就在這生死須臾間,王復陽猛地將李銹骨整個人徹底推入深不見底的豎井!同時,他做了一個讓李銹骨目眥欲裂的動作!
老王佝僂的身體爆發(fā)出不可思議的敏捷,非但沒有后退,反而迎著那重新啟動、裹挾著致命吸力沖來的安檢智工悍然沖去!
他那只殘缺的手,不知何時緊握著一根從廢棄堆里抽出來的、半米多長、銹跡斑斑的沉重合金撬棍!動作間,他那沾滿油污的工裝掀起一角,露出了腰側(cè)一塊滲著暗紅血跡、被粗糙縫合掩蓋的舊疤!
“小骨!看好了!” 王復陽的吼聲在狹窄空間里如同炸雷!他沖向最近一臺智工,目標不是智工本身,而是它高速移動的三足底盤與旁邊一根粗大的、銹蝕嚴重的支撐鋼柱的連接處!
“給老子——斷!”
老王雙目赤紅,用盡全身力氣,將沉重的撬棍精準地楔入連接處那明顯的結(jié)構(gòu)脆弱點!同時,他整個身體也撞了上去!
“咣——?。?!”
令人牙酸的金屬變形和撕裂聲爆響!
在合金撬棍的杠桿作用和老王全身力道的沖擊下,那根早已銹蝕不堪的鋼柱竟發(fā)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從根部瞬間扭曲、折斷!失去支撐的巨大冷卻罐猛地傾斜,沉重地砸向正好移動到下方的“清道夫-7”!
“轟隆——?。?!”
震耳欲聾的撞擊聲混合著冷卻罐破裂、滾燙蒸汽和水流瘋狂噴涌的巨響!地面都在顫動!濃密的白霧和濺射的水流瞬間吞噬了那片區(qū)域,也暫時遮蔽了另外一臺安檢智工的視線!
“爸——?。。。。 ?墜入深井下墜的瞬間,李銹骨從喉嚨深處擠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嘶吼,眼睜睜看著老王的身影被那臺被巨罐砸中、裝甲凹陷、暴怒掙扎的智工機械臂狠狠掃中!
那瘦小的身軀如同破麻袋般飛起,重重砸在遠處冰冷的合金墻壁上,撞出一片刺目的殷紅,然后軟軟滑落在地,沒了聲息!
黑暗、冰冷、失重感瞬間包裹了李銹骨。他如同掉入深淵,無邊的悲慟和刺骨的寒意淹沒了他。后背撞擊在井壁上凸起的管道緩沖了一下,劇痛鉆心,但他渾然未覺。眼淚混合著臉上的血污瘋狂流淌。
他死死攥著手中那個簡陋冰冷的草葉機,如同攥著父親用命換來的最后希望。黑暗中,只有他右頰的熔疤依舊散發(fā)著滾燙的灼痛,成為這無邊黑暗和冰冷中唯一的存在感。
不知下落了多久,“噗通”一聲悶響!李銹骨重重摔進一片粘稠、冰涼的液體中。刺鼻的惡臭幾乎讓他窒息!酸腐、鐵銹、難以形容的化學藥劑氣味,還有更深處彌漫出來的、冰冷的核廢料輻射特有的腥甜味道——他知道自己掉進了工廠排污渠的核心沉降區(qū)邊緣。
粘稠的污水沒過膝蓋,冰冷刺骨。四周是絕對的黑暗,只有遠處工廠地基縫隙透下的一點點昏暗紅光,勾勒出巨大排污管道銹蝕的輪廓,上面爬滿了厚厚一層滑膩的油污苔蘚。
“呼…呼……” 李銹骨在惡臭的污水里大口喘息,眼淚模糊了視線,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
他想哭,想吼,但喉嚨里堵滿了腥甜的血氣,只剩下劫后余生和痛失至親的巨大悲愴。
就在這時,手中那個冰冷的草葉機,微微顫動了一下。
李銹骨低頭。黑暗中,那由枯萎草葉構(gòu)成的核心,那枚原本暗淡的橄欖石微珠,不知何時開始,竟散發(fā)著極其微弱、卻恒定的翡翠熒光!這熒光,如同黑暗海洋中的燈塔!
更驚人的是,在他前方不遠處的污水上方,靠近渠壁的地方,一叢枯萎得如同干柴、沾滿粘稠油污的佛甲草,竟然無視這惡劣的環(huán)境,頑強地生長著!而且——它們在發(fā)光!
一種流動的、充滿生機的翡翠光澤,從這些深陷污穢之中的枯萎草葉內(nèi)部透出!在黑暗中勾勒出它們瘦骨嶙峋卻倔強挺立的輪廓!光芒雖然微弱,卻清晰地指明了一個方向——順著污水流動的方向,更深、更黑暗的下游!
李銹骨心頭劇震!他想起了老王的話:“它能找路!” 想起了自己血液的異常!
就在這時,那草葉機握柄處覆蓋的墨綠色紋路突然亮起!一股微弱但清晰的電流脈沖感順著手臂傳來!
李銹骨幾乎不假思索地,將沾滿淚水和血污的手指,猛地按在了草葉機的紋路上!
“嗡——!”
掌心那點肋下傷口處未干的金紅熒血,接觸到草葉機冰冷表面的剎那!整個草葉機仿佛瞬間活了過來!粗糙的枯萎葉片如同舒展開的鱗甲般微微震動!核心的橄欖石微珠光芒大盛,射出一道細若游絲的翡翠光線,精準地連接上不遠處那叢發(fā)光的野生佛甲草!
“滋啦——!”
一道微弱的電弧在野生佛甲草上跳躍!那叢草如同接收到信號的士兵,覆蓋其上的污穢瞬間被一種無形的力量震開!更為耀眼奪目的翡翠光澤爆發(fā)!緊接著,不可思議的一幕發(fā)生了!
那叢野生佛甲草的根莖如同活過來的翡翠藤蔓,猛地向上瘋長、扭曲、纏繞!眨眼間竟在李銹骨前方污水上方,凌空編織形成了一條狹窄、扭曲、僅容一人勉強通行的——
熒光草徑!
藤蔓與藤蔓交織的節(jié)點處,細微的金紅色脈絡(luò)如同流淌的熔巖,散發(fā)出微弱卻持續(xù)的光與熱,不僅照亮了前路,竟還奇異地將四周污濁的輻射廢水排斥在路徑之外!
“小骨!……鑰匙!” 老王最后的吼聲仿佛又在耳邊炸響。
李銹骨瞳孔收縮,心臟狂跳!他用沾血的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淚和血,將草葉機死死攥在胸前。熔疤滾燙,血液在血管里奔騰咆哮!
沒有退路!他咬緊牙關(guān),將背上的劇痛拋在腦后,一步踏上了那條由染著他父親心頭血的信念與妖異佛甲草構(gòu)成的——
通往深淵與未知的荊棘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