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烈百戰(zhàn)甲消融帶來的戰(zhàn)場業(yè)力沖擊與魔陣吞噬萬靈的殘酷畫面,如同冰冷的潮汐在忘憂識海中反復(fù)沖刷。心口與手腕的琉璃裂紋傳來陣陣深入骨髓的寒意,指尖月華黯淡欲滅,白玉茶則的嗡鳴低沉而持久,仿佛在警示著那段不可觸碰的過往。
茶館內(nèi)清光搖曳,映照著他蒼白卻更顯深邃堅毅的面容。
就在這份沉重的寂靜中,一縷清冷、孤高、帶著無盡遺憾與未竟之志的琴韻,如同寒潭投石,悄無聲息地漾開,穿透了茶館的屏障。那并非真實的琴音,而是琴弦斷絕后,殘留在天地間的一縷不甘的余韻,帶著高山流水覓知音而不得的寂寥。
沒有腳步聲,只有那份無聲的琴意在空氣中震顫、彌漫。
一個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他身著洗得發(fā)白、邊緣已有些磨損的青色長衫,身形清瘦如竹,懷抱一張古舊的七弦琴。面容清俊,眉宇間卻凝著化不開的郁結(jié),如同積年的寒冰,嘴唇緊抿成一條倔強(qiáng)的直線。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懷中的琴——琴身木質(zhì)溫潤,顯然是良材,但七根琴弦,竟根根斷絕!斷口參差,帶著明顯人為破壞的痕跡。正是琴師墨音。他的眼神空茫,失焦地落在斷弦之上,那空寂,比任何哭喊都更令人心碎,仿佛整個世界都隨著那琴弦一同崩斷了,只留下無邊的靜默。
忘憂的目光落在墨音身上。蕭屹仙將的記憶碎片中,關(guān)于九天仙樂宮闕的殘響瞬間被觸動。無需言語,那雙洞悉一切的眸子已看盡墨音的過往:絕世琴才,性情孤傲,嘔心瀝血譜就曠世名曲《廣陵止息》,曲成之日,亦是其遭人嫉恨、被毒啞之時。斷弦非意外,乃仇家毀其道心,斷其傳世之音。他的執(zhí)念核心,非是復(fù)仇,而是“絕響未鳴,道心難安!”——畢生心血,未能響徹人間,死不瞑目。
“琴在,弦斷,曲未絕。”忘憂清冷的聲音打破了沉寂,目光掃過那張斷弦琴,最終落在墨音無法言語的喉間,帶著一絲了然,“心音未絕,何須外弦?”——真正的天籟,源自靈魂,而非器物。
墨音渾身劇震,猛地抬頭看向忘憂。那空茫的眼中爆發(fā)出難以置信的光芒,如同死灰復(fù)燃,瞬間點亮了死寂的瞳孔,隨即又被更深的痛苦和懷疑淹沒。他急切地指了指自己無法發(fā)聲的喉嚨,又用力點了點懷中琴的斷弦處,無聲地訴說著絕望與不可能——無弦無喉,何以鳴音?
忘憂不再多言。他緩緩抬起右手。指尖流溢的月華化作凝練如實質(zhì)的冰晶寒芒!寒芒流轉(zhuǎn)、塑形,發(fā)出細(xì)微的“咔嚓”聲,竟在虛空中迅速凝結(jié)出一方通體剔透如萬年玄冰、寒氣四溢、光滑如鏡的冰晶琴臺!琴臺之上,空無一弦,卻散發(fā)著一種純凈無暇、等待天籟降臨的意境,寒氣中帶著空靈的召喚。
“冰臺無弦,可承心音。”忘憂的聲音帶著奇異的引導(dǎo)力量,目光直視墨音,仿佛看透了他靈魂深處被禁錮的樂章,“以意念為指,以魂韻為弦。奏汝心中未竟之《廣陵》?!?/p>
墨音看著那方晶瑩剔透、寒氣繚繞的無弦冰臺,如同看到了神跡!眼中的懷疑瞬間被一種近乎虔誠的狂熱取代!他抱著斷弦琴,如同抱著失而復(fù)得的至寶,踉蹌走到冰臺前。他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魂息,枯瘦的手指懸于冰臺之上,微微顫抖,仿佛在觸摸無形的琴弦,尋找著失落的韻律。
忘憂指尖月華流轉(zhuǎn),一股柔和而強(qiáng)大的意念引導(dǎo)力場如同溫暖的潮汐,籠罩了墨音。墨音只覺靈魂深處那被壓抑了無數(shù)歲月、幾乎要凝固成頑石的琴心猛地一顫!那些流淌在血脈中、烙印在魂魄里的音符瞬間活了過來,如同掙脫牢籠的飛鳥,在魂海中激蕩!
他的手指動了!
雖然冰臺上空無一物,但當(dāng)他意念集中、指尖落下虛按的剎那——
“錚!”
一聲清越空靈、仿佛來自九天云外的琴音,驟然在茶館內(nèi)響起!清澈如泉,滌蕩魂靈!伴隨著琴音,一道由純粹月光凝聚而成的音符光影,自他指尖按下的“虛位”上躍然而出,懸浮于冰臺上空,散發(fā)著柔和的光芒!
墨音徹底沉浸其中!他忘卻了斷弦的屈辱,忘卻了啞喉的痛苦,整個人如同與冰臺融為一體!意念化作靈動的手指,在無弦的冰臺上行云流水般“撫弄”、“勾挑”、“輪指”!每一次意念的落下,都伴隨著一聲或清越如鶴唳云霄、或低沉如松濤過谷、或激昂如金戈鐵馬、或嗚咽如寒泉幽咽的完美琴音!無數(shù)由月光凝成的音符光影隨之誕生,在他指尖下流轉(zhuǎn)、跳躍、組合,交織成一幅流動的、璀璨的月光樂章!
《廣陵止息》的絕世樂章,以意念與魂韻為弦,在這黃泉路上的忘憂茶館中,被殘缺的琴師,完美地重現(xiàn)!琴音初時如寒泉幽咽,訴說著不公與孤寂;繼而如金戈鐵馬,迸發(fā)出不屈的意志與對藝術(shù)的極致追求;高潮處,更是如星河倒卷,萬壑松濤,展現(xiàn)出天地浩渺、大道無涯的壯闊意境!琴音穿透茶館,在灰霧彌漫的黃泉路上流淌,引得彼岸花微微搖曳,無數(shù)徘徊的游魂駐足傾聽,麻木的臉上浮現(xiàn)出久違的動容與迷醉。
忘憂靜立一旁,指尖維持著月華的引導(dǎo)與冰臺的穩(wěn)定。他聆聽著這超越生死的琴音,感受著其中蘊(yùn)含的磅礴精神力量與對“圓滿”的極致追求。這對蕭屹仙將而言,是一種全新的觸動:以仙源之力,賦予殘缺以圓滿,撫平執(zhí)念,這本身,豈非也是一種造化之功?他對自身茶道以及仙源轉(zhuǎn)化之道的理解,在這洗滌靈魂的天籟中有了新的升華。
就在琴音攀至最高潮、萬籟俱寂唯余天籟的剎那!墨音的靈魂與琴音完美共鳴,他臉上綻放出前所未有的、純粹而滿足的光輝,如同得道飛升!他猛地睜開眼,眼中再無郁結(jié),只有對大道至音的無限沉醉與解脫!
與此同時,忘憂識海中轟然炸開一幅清晰無比的碎片畫面:
不再是斷壁殘垣的戰(zhàn)場!而是一片已成廢墟、卻依舊殘留著縹緲仙音氣息的九天宮闕——仙樂宮!斷柱殘琴散落一地,華美的帷幔化作焦灰。在廢墟的中央,一位身披流霞云裳、面容模糊卻氣質(zhì)絕世清冷的仙子,正用一件殘破不堪、形制奇異、非琵琶非古琴的仙器,悲愴地彈奏著!她指尖流淌出的旋律碎片,其核心的孤高不屈、對大道至音的執(zhí)著追求,竟與此刻墨音奏響的《廣陵止息》完美共鳴!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悸動與刻骨悲傷涌上忘憂心頭——那是前世蕭屹仙將,對這位仙子的深刻記憶!這共鳴,觸動了情緣的碎片!
“成了……終于……成了……”墨音無聲地吶喊,滾燙的淚水滑落冰冷的臉頰,卻帶著無上的滿足與解脫。
忘憂抓住這琴心圓滿、執(zhí)念升華的瞬間!他迅速從博古架取下“繞梁”標(biāo)簽的玉罐,里面是幾片形如風(fēng)鈴、通體碧綠透明、觸碰時發(fā)出細(xì)微清響的風(fēng)吟草。又走到窗邊,引忘川深處極寒之地、散發(fā)著永恒冰寒氣息的幽藍(lán)寒潭苔蘚。最后,他對著沉浸在巔峰琴意中的墨音,指尖月華微吐,一縷最為精純、承載著此刻圓滿琴心的樂魂精粹被悄然剝離,如同捕捉一縷天籟之魂,落入晶瑩的玉碟。
材料備齊:風(fēng)吟草,寒潭苔,墨音樂魂精粹。
忘憂將它們投入一只薄胎青玉蓋碗。提起紅泥小壺,這一次,注入的忘川水帶著奇異的律動,仿佛在應(yīng)和著未散的琴韻。他指尖月華不再引導(dǎo),而是化作七彩霞光,輕柔迅疾地注入茶湯。碗中液體瞬間七彩流轉(zhuǎn),光華熠熠,仿佛融入了世間所有美妙的音律精華,璀璨奪目!
“繞梁!”忘憂低喝一聲,端起七彩茶湯,對著冰臺上空那流轉(zhuǎn)不息、仿佛即將消散的月光音符光影,傾灑而下!
七彩茶湯如同九天甘霖,潑灑在無形的樂章之上!
“嘩——!”
所有懸浮的月光音符光影,在被七彩茶湯淋到的剎那,瞬間凝實、補(bǔ)全、并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華!《廣陵止息》那原本就已達(dá)巔峰的琴音,此刻更是如同被注入了不朽的神性,轟然拔高,化作一道純凈無暇、穿透生死界限、響徹整個黃泉路的天籟絕響!琴音所至,灰霧退散,彼岸花搖曳生姿,如同在合奏,忘川河水泛起共鳴的漣漪!
琴音響徹九幽!
茶館外翻涌的灰霧為之一滯!無數(shù)徘徊的游魂停下了腳步,麻木的臉上浮現(xiàn)出片刻的迷醉與安寧,甚至有魂淚無聲滑落。就連遙遠(yuǎn)的奈何橋上,孟婆舀湯的動作也微微一頓,側(cè)耳傾聽,渾濁的眼中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復(fù)雜追憶,仿佛想起了久遠(yuǎn)前塵。
曲終。
最后一個音符帶著無盡的余韻,如同漣漪般緩緩消散在天地間,留下令人悵惘的空靈。
冰臺上,七彩流光與月光音符一同歸于平靜,只余寒氣裊裊。
墨音保持著最后一個撫琴的姿勢,臉上凝固著極致滿足與解脫的笑容,如同朝圣者抵達(dá)圣地。他的魂體散發(fā)出溫潤如玉的光芒,變得無比通透、輕盈。他低頭,無比珍重地?fù)崦艘幌聭阎心菑垟嘞夜徘?,如同告別一位見證他苦難與輝煌的老友。然后,對著忘憂,深深地、無聲地鞠了一躬。這一躬,充滿了無言的感激與了悟,勝過千言萬語。
沒有言語,一切盡在不言中。
他的身影化作一道皎潔純凈的月光,如同被琴音指引,輕盈地飄出茶館,融入黃泉路上空那片永恒的昏暗,最終消散無蹤,只留下繞梁不絕的琴韻余音在茶館內(nèi)裊裊回蕩,久久不息,仿佛那絕響從未離去。
忘憂靜立原地,心緒因那九天仙樂宮與神秘仙子的畫面而劇烈翻騰,前世情緣的碎片帶來陣陣隱痛與悵惘。代價隨之而來:手腕裂紋中的暗金業(yè)力因琴音共鳴而異?;钴S,如同毒蛇噬咬,仙骨寒意刺骨。白玉茶則在琴音徹底消散后,對著虛空殘留的仙樂宮氣息,發(fā)出一聲悠長而低回的清鳴,如同一聲嘆息,為逝去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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