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臂,親密地、占有性地環(huán)在一個女孩纖細的腰上。女孩身材高挑,穿著一條藕粉色的連衣裙,長發(fā)微卷,側(cè)臉精致得如同畫中人。她正指著柜臺里某樣?xùn)|西,仰頭對沈聿笑著,笑容明媚得刺眼。他們面前,是“恒久珠寶”那醒目的、象征著永恒承諾的LOGO。柜臺里絲絨托盤上閃爍的,不是鉆戒,又是什么?
? 照片下面,還有幾張不同角度的抓拍。他們依偎著看戒指,女孩拿起一枚戒指在指尖比劃,沈聿低頭認真地看著她的手……每一張,都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視網(wǎng)膜上,留下焦黑的印記。
? 血液仿佛瞬間凍結(jié),又在下一秒瘋狂地逆流沖上頭頂,帶來一陣陣眩暈的轟鳴。胃里翻江倒海,冰冷的感覺從指尖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三個月來在郵箱里構(gòu)建的所有甜蜜、期待、幻想……那座用文字精心堆砌的、流光溢彩的空中樓閣,在這一刻轟然倒塌,碎成齏粉,露出底下冰冷丑陋的現(xiàn)實深淵。
? 騙子!
? 這兩個字帶著血腥味,在我口腔里彌漫開來。
? “哎,林晚?你沒事吧?臉色怎么這么白?”小悠擔(dān)憂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 “沒……沒事?!蔽衣牭阶约旱穆曇簦蓾孟袷巧凹埬Σ聊绢^。我猛地抽回被小悠抓住的手臂,力氣大得讓她踉蹌了一下。
? “我去下洗手間。”我?guī)缀跏翘与x了柜臺,腳步虛浮地沖向咖啡館后方那個狹小的空間。
? 反手鎖上門,狹小的空間里只有排氣扇單調(diào)的嗡鳴。我背靠著冰涼的門板,身體控制不住地向下滑,最終跌坐在冰冷的地磚上。眼前一陣陣發(fā)黑,剛才看到的畫面卻在腦海中反復(fù)重播,清晰得殘忍。他環(huán)住那個女孩的手,他低頭凝視時溫柔的眼神,他們面前閃閃發(fā)光的鉆戒……還有郵箱里那些親昵的“小傻瓜”,那些帶著引導(dǎo)和包容的探討,那些關(guān)于“未來”、“塵埃落定”的模糊暗示……
? 巨大的羞恥感和被玩弄的憤怒像巖漿一樣在胸腔里翻涌、灼燒,幾乎要將我焚毀。我像個徹頭徹尾的白癡!一個被虛假信號愚弄的可憐蟲!他竟然一邊和女友挑選象征永恒的鉆戒,一邊在加密郵箱里,用文字編織著溫柔陷阱,看著我像個小丑一樣對著他傾訴愛慕,對著他笨拙地思考,對著他滿懷憧憬地規(guī)劃著不存在的未來!
? 胃里一陣劇烈的抽搐,我趴在冰冷的馬桶邊緣干嘔起來,卻什么也吐不出來,只有苦澀的膽汁灼燒著喉嚨。眼淚終于決堤,洶涌而出,大顆大顆地砸在瓷磚上,暈開深色的水漬。無聲的哭泣撕扯著喉嚨,帶來窒息般的痛楚。為五年的暗戀,為這三個月的癡心妄想,也為那個被自己愚蠢輕信徹底粉碎的自尊。
? 不知過了多久,眼淚流干了,只剩下麻木的冰冷和一片狼藉的絕望。我扶著墻,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走到洗手臺前。鏡子里映出一張慘白浮腫、眼睛通紅的臉,陌生而狼狽。冰冷的水流沖刷著手指,卻帶不走心底那片徹骨的寒。
? 回到前臺時,小悠擔(dān)憂地看著我,欲言又止。我避開她的目光,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剛才那個崩潰的人不是我。只是機械地接過客人遞來的鈔票,麻木地操作著收銀機。
? 下班的時間變得格外漫長。夜幕終于降臨,城市的霓虹透過玻璃窗,在咖啡館的地面上投下光怪陸離的倒影。我?guī)缀跏翘右菜频碾x開了“等風(fēng)來”,一頭扎進夏夜依舊悶熱的空氣里?;氐侥莻€只有十幾平米、只放得下一張床和一張舊書桌的出租屋,關(guān)上門,隔絕了外面所有的喧囂。
?房間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遠處隱約傳來的車流聲。
? 我打開電腦,屏幕的光幽幽地照亮我毫無血色的臉。點開那個曾經(jīng)承載了我所有甜蜜和期待的加密郵箱界面。收件箱里,最新的幾封郵件還停留在昨晚。
? 他(或者說,那個頂著沈聿名字的人)昨晚發(fā)來的:【項目終于有了突破性進展。感覺像在黑暗里摸索了很久,突然看到了一絲確定的光。林晚,等一切穩(wěn)定下來,有些事,或許我們可以…好好聊聊?】
? 好好聊聊?
? 多么諷刺!多么惡毒的諷刺!在他挽著女友挑選鉆戒的時候,他還在用這種曖昧不清的、給人無限遐想的字眼,吊著我這個可悲的傻瓜!
? 一股冰冷的、帶著毀滅意味的怒火猛地竄了上來,瞬間壓倒了所有的悲傷和羞恥。我死死盯著屏幕,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帶著一種近乎自虐的決絕,移動鼠標(biāo)。
? 點開“設(shè)置”。找到“清空所有郵件”的選項。鮮紅的警告提示框彈了出來:
? 【此操作將永久刪除該郵箱內(nèi)所有郵件,且無法恢復(fù)。您確定嗎?】
? 沒有一絲猶豫。鼠標(biāo)重重點擊在“確定”按鈕上。
? 進度條飛快地滑動。那三個月的甜蜜、期待、小心翼翼、絞盡腦汁的對話、深夜的等待、所有的心跳加速和患得患失……那些曾經(jīng)被我視若珍寶的文字,在冰冷的代碼指令下,被無情地粉碎、刪除,拖入永恒的虛無深淵。
? 收件箱和發(fā)件箱,瞬間變得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個冷冰冰的郵箱地址,像一個巨大的、嘲諷的墓碑。
? 巨大的空虛感瞬間吞噬了我,比剛才的憤怒和悲傷更加冰冷徹骨。仿佛身體里某個重要的部分被硬生生剜掉了。我癱坐在椅子上,像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軀殼。對著那片刺目的空白,我顫抖著手指,點開了寫信界面。收件人,依舊是那個亂碼般的加密地址。
? 只有一行字,敲擊鍵盤的聲音在死寂的房間里格外清晰,每一個字都像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游戲結(jié)束,沈聿。祝你和你女朋友,百年好合。】
點擊。發(fā)送。
發(fā)送成功的提示跳出。
結(jié)束了。一切都結(jié)束了。五年的暗戀,三個月的幻夢,連同我所有的尊嚴(yán)和期待,都在這一封郵件里,被徹底埋葬。
我閉上眼,靠在冰冷的椅背上,任由巨大的疲憊和虛無感將自己淹沒。身體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氣,連抬起一根手指都覺得艱難。只想就這樣沉下去,沉入無邊的黑暗里,再也不要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