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悅摔門的聲音震得墻壁上的舊相框晃了晃，玻璃裂紋里嵌著的蛛網簌簌落灰。
蘇瑤捏著手機的手指泛白，屏幕光在她眼底投下片藍幽幽的陰影。
那條短信像條冰冷的蛇，纏得她后頸發(fā)僵。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小了，金毛犬蜷縮在狗窩角落，尾巴有氣無力地掃著濕漉漉的地面。
樓下傳來餐具碰撞的脆響，混著林悅撒嬌的語調，像根細針反復刺著耳膜。
蘇瑤摸了摸口袋里的鑰匙 —— 那是養(yǎng)父母留下的老房子鑰匙，邊緣被摩挲得發(fā)亮。
她突然很想回去，哪怕那里只有四面漏風的墻，至少空氣里沒有這種讓人窒息的香水味。
“叩叩?！?/p>
敲門聲輕得像羽毛落地。
蘇瑤轉身時撞翻了墻角的紙箱，里面的舊書散落一地，揚起的灰塵嗆得她咳嗽起來。
門被推開條縫，蘇家老管家探進頭來。
他穿著熨帖的深色馬甲，領口系著漿過的領結，和這房間的破敗格格不入。
“蘇小姐，夫人讓您下樓用晚餐?！?老人的聲音像浸過溫水的棉布，帶著種奇異的安撫力。
蘇瑤的目光落在他手腕上 —— 塊磨得發(fā)亮的老式機械表，表盤圖案和養(yǎng)父母家那臺舊座鐘一模一樣。
“我不餓?！?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fā)抖，指尖的傷口又開始隱隱作痛。
老管家沒再勸，只是彎腰幫她撿書。
當他撿起本《京劇身段圖譜》時，動作頓了頓。
“您喜歡這個？” 他抬眼時，鏡片后的目光似乎柔和了些。
蘇瑤點點頭，忽然想起鄰居張奶奶 —— 那個總把 “臺上一分鐘” 掛在嘴邊的老太太，去年冬天走的時候，手里還攥著給她縫的水袖。
“夫人年輕時也學過幾天梅派?！?老管家把書放回箱子，“只是后來……”
他的話沒說完，樓下傳來林悅拔高的嗓音：“張叔！她還不下來是不是想絕食抗議??？”
老管家嘆了口氣，從托盤里拿出個白瓷碗：“廚房留了點小米粥，您多少吃點。”
粥碗的溫度透過掌心漫上來，混著淡淡的桂花香氣。
蘇瑤突然想起小時候生病，養(yǎng)母也是這樣端著粥坐在床邊，用小勺一點點喂她。
喉嚨里的哽咽感越來越重，她趕緊低下頭，假裝整理衣服。
“謝謝。” 這兩個字輕得幾乎聽不見。
老管家離開時，順手帶關了門。
門縫里漏進來的光線中，漂浮著無數細小的塵埃，像她此刻亂糟糟的心緒。
蘇瑤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小口喝著粥。
桂花的甜香里，似乎還能嘗到眼淚的咸味。
手機又震動了一下。
這次是條新聞推送，標題格外刺眼 ——《蘇氏集團千金林悅將出席國際名媛舞會》。
配圖里的林悅穿著高定禮服，站在蘇董夫婦中間，笑靨如花。
照片的背景是蘇家客廳，水晶吊燈的光芒在她身上流淌，像披上了層金紗。
蘇瑤的手指劃過屏幕上林悅的臉，突然想起剛才在醫(yī)院，醫(yī)生說那個落水的小女孩，正是林悅的表妹。
原來她拼命救下的，是仇人的親戚。
這個認知像塊冰磚，狠狠砸在她的胃里。
剛喝下去的粥開始翻騰，酸水順著喉嚨往上涌。
她沖進房間自帶的狹小衛(wèi)生間，趴在馬桶邊劇烈地干嘔起來。
冰冷的瓷磚貼著額頭，鏡子里映出張蒼白的臉，眼下的烏青像被人打了一拳。
自來水嘩嘩地流著，蘇瑤掬起冷水拍在臉上。
水珠順著下巴滴落，砸在洗手池里，濺起細碎的水花。
就在這時，她看見鏡子角落的墻皮剝落處，似乎有什么東西。
蘇瑤湊近了看，發(fā)現是幾行用鉛筆寫的小字，被歲月磨得快要看不清。
“今天又被罵了……”
“他們好像更喜歡弟弟……”
“如果我不是我就好了……”
字跡歪歪扭扭的，帶著孩子氣的委屈。
蘇瑤的心猛地一跳。
這會是林悅寫的嗎？
那個看起來永遠眾星捧月的女孩，也會有這樣的時刻？
樓下的座鐘敲響了九點。
悠長的鐘聲透過樓板傳上來，帶著種沉悶的壓迫感。
蘇瑤擦干臉走出衛(wèi)生間，看見窗臺上不知何時多了盆多肉植物，葉片胖乎乎的，沾著幾滴雨水。
大概是老管家放的吧。
她走到窗邊，輕輕碰了碰葉片。
冰涼的觸感讓混亂的思緒稍微清晰了些。
手機屏幕還亮著，停留在那條新聞頁面。
蘇瑤深吸一口氣，點開了搜索框。
她輸入 “二十年前 中心醫(yī)院 嬰兒”。
加載的圓圈轉了又轉，像個永遠不會停的漩渦。
終于，一條舊論壇的帖子跳了出來。
標題已經模糊不清，內容卻像道閃電劈進蘇瑤的眼里 ——
“聽說了嗎？那年有個護士把兩個女嬰抱錯了，好像一個是富商的，一個是……”
后面的文字被口水漬糊住了，只能看見幾個模糊的字：“給了鄉(xiāng)下……”
蘇瑤的手指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手機差點從手里滑落。
原來不是意外。
那條短信說的是真的。
她想起林悅在車里說的話，想起蘇董夫婦冷漠的眼神，想起老管家欲言又止的表情。
這些碎片像拼圖一樣，在她腦海里慢慢湊出個可怕的輪廓。
窗外的雨徹底停了。
月亮從云層里鉆出來，清輝透過玻璃灑在地板上，拉出道長長的影子。
蘇瑤走到墻角的紙箱邊，翻出那本《京劇身段圖譜》。
指尖撫過泛黃的紙頁，張奶奶的話突然在耳邊響起：“瑤瑤啊，唱戲的講究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人生這出戲，更是得自己說了算?！?/p>
她的目光落在書里夾著的張舊照片上 —— 十歲的自己穿著戲服，站在老戲臺的側幕邊，眼里閃著光。
蘇瑤深吸一口氣，把手機揣進兜里，抓起桌上的小米粥碗。
碗底還剩幾粒桂花，散發(fā)著淡淡的香氣。
她推開房門，走廊里的燈光暖黃而柔和，照在那些鑲金嵌銀的相框上，卻顯得格外刺眼。
樓下傳來隱約的笑聲，像根細細的絲線，牽引著她往下走。
走到樓梯轉角時，蘇瑤停住了。
客廳里，林悅正靠在蘇母懷里撒嬌，手里把玩著條鉆石項鏈。
蘇董坐在沙發(fā)上看報紙，眉頭微蹙，不知在想些什么。
水晶吊燈的光芒落在他們身上，像一幅精心繪制的油畫。
而她，像個不小心闖入畫中的墨點，突兀而多余。
蘇瑤握緊了手里的空碗，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
她知道，從今天起，她的人生劇本，必須由自己來寫了。
樓下的林悅似乎察覺到了什么，突然抬頭朝樓梯口看來。
四目相對的瞬間，林悅的笑容僵在臉上，眼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蘇瑤沒有移開視線。
她迎著林悅的目光，一步一步地，走下了樓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