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陽城的暮色總帶著米酒的甜香。方凡坐在城南臨河的酒肆里，看著木窗外的烏篷船劃過水面，將落日的金輝攪成碎銀。他指間轉動著一枚黃銅令牌，令牌上刻著“青禾商號”四個字，邊緣已被摩挲得發(fā)亮——這是他用十塊神金從黑市換來的身份文書，如今的他是往來于各城之間的行商，姓范名凡。
“范小哥，再來一壇桂花釀？”酒肆老板是個微胖的中年漢子，腰間系著油亮的圍裙，說話時總帶著笑。他對這個出手闊綽的外地商人很是熱絡，卻從不過問對方的來歷——青陽城本就是南域的商路樞紐，三教九流匯聚，沒人會對客人的過往刨根問底。
方凡點頭，將空壇推過去。酒液入喉時，他下意識摸了摸胸口，羅睺遺骨被一層薄銅片裹著貼身存放，魔骨境帶來的骨骼異變已被他用秘法壓制，尋常人看來，他只是個身形挺拔的年輕商人。唯有亂世魔瞳偶爾閃過的微光，提醒著他并未遠離廝殺。
三個月前從神權國首都的廢墟脫身，他沒有直接回黑風谷。萬憶蓮爆炸的余波讓神權國全境戒嚴，圣殿騎士團的金鷹旗插遍了每座城鎮(zhèn)的城門，畫像上那個有著豎瞳的“魔孽”正被懸賞通緝。方凡選擇繞路南下，在青陽城暫時落腳——這里遠離神權國核心區(qū)域，由三大家族共治，對神權國的指令向來陽奉陰違。
“聽說了嗎？昨晚城西的糧倉著火了，據(jù)說是骨火傭兵團干的?！编徸赖木瓶蛪旱吐曇簦捳Z里帶著興奮，“那幫瘋子連城主家的私庫都敢撬，現(xiàn)在正被三大家族的護衛(wèi)隊追得滿城跑呢?！?/p>
方凡握著酒杯的手指微微一頓。骨火傭兵團……自從在邊境小鎮(zhèn)與虎頭分開，他就再沒收到過傭兵團的消息。按時間算，他們此刻本該帶著風鈴在黑風谷等待，怎么會出現(xiàn)在青陽城？
“骨火傭兵團？就是那個敢跟神權國圣殿騎士叫板的傭兵團？”另一人咋舌，“他們不是在黑風谷一帶活動嗎？怎么跑到青陽城來了？”
“誰說不是呢，”先前的酒客灌了口酒，“我聽護衛(wèi)隊的兄弟說，他們好像在找什么人，還帶著個病懨懨的小姑娘，估計是得罪了大人物，被追得走投無路了?！?/p>
方凡心中一緊，放下酒錢起身就走。穿過喧鬧的街市，他朝著城西快步走去。暮色中的西城區(qū)確實有焦糊味彌漫，幾道黑影正從著火的糧倉后巷竄出，為首的壯漢身形魁梧，腰間掛著枚骷髏令牌——正是虎頭。
“凡哥？！”虎頭看到突然出現(xiàn)的方凡，驚得差點把背上的麻袋掉在地上。他身后跟著五個衣衫襤褸的傭兵，其中一個瘦高個懷里抱著個昏迷的小女孩，正是風鈴。
“跟我走?！狈椒矝]有多問，轉身拐進更偏僻的窄巷。亂世魔瞳早已掃過四周，三大家族的護衛(wèi)隊正從三個方向圍攏過來，手持弩箭的弓箭手已經(jīng)占據(jù)了巷口的屋頂。
虎頭等人不敢遲疑，跟著方凡七拐八繞，最終鉆進一處廢棄的染坊。染坊后院的地窖里堆滿了發(fā)霉的布匹，方凡掀開墻角的石板，露出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密道——這是他這些天為防萬一提前準備的藏身地。
“凡哥，你怎么會在這兒？”鉆進密道后，虎頭才喘著粗氣問道。他左臂纏著染血的布條，顯然在剛才的突圍中受了傷。
“先處理傷口?！狈椒矎谋嘲锬贸鰝?，目光落在瘦高個懷里的風鈴身上。小姑娘臉色蒼白，呼吸微弱，但脖頸間的玉佩散發(fā)著淡淡的青光，傀儡印記已經(jīng)徹底消失了。
“風鈴沒事，就是受了驚嚇?！笔莞邆€連忙解釋，“我們從邊境小鎮(zhèn)出發(fā)后，剛到黑風谷就被神權國的圣殿騎士堵住了。骨牙老大為了掩護我們，帶著主力引開追兵，讓我們先帶風鈴南下找你……”
虎頭接過話頭，聲音帶著懊惱：“誰知道青陽城的城主跟神權國暗通款曲，我們剛進城就被認出來了。要不是今晚燒了他們的糧倉制造混亂，恐怕早就被抓了?！?/p>
方凡撕開虎頭的傷口布條，發(fā)現(xiàn)傷口邊緣泛著黑色——那是圣殿騎士的“凈化之矛”留下的灼傷，普通傷藥根本無法愈合。他沉吟片刻，割破指尖擠出一滴精血，混在傷藥里涂抹在傷口上。
淡紫色的血液接觸到黑色灼傷時，發(fā)出“滋滋”的輕響，黑色迅速褪去?；㈩^只覺傷口傳來一陣清涼，原本鉆心的疼痛竟消失了：“凡哥，你的血……”
“別問?！狈椒彩栈厥?，“骨牙他們有消息嗎？”
虎頭搖搖頭，臉上露出擔憂：“我們突圍后就斷了聯(lián)系。黑風谷四面環(huán)山，圣殿騎士肯定設了埋伏，老大他們怕是……”
密道里陷入沉默。瘦高個抹了把臉，哽咽道：“凡哥，我們現(xiàn)在該怎么辦？兄弟們死的死，傷的傷，剩下的這點人連像樣的武器都沒有……”
方凡看著眼前這些殘兵。他們大多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臉上還帶著未脫的稚氣，卻已經(jīng)歷了生死逃亡。骨火傭兵團在黑風谷經(jīng)營多年，向來以義氣聞名，如今為了掩護一個不相干的小女孩落到這般境地，這份情誼讓他心頭微動。
“青陽城不能待了。”方凡站起身，“三大家族明天肯定會全城搜捕，我們今晚就得離開?！?/p>
“去哪？”虎頭抬頭問。
“蒼狼城?！狈椒渤谅暤?，“那里是南域最大的黑市，三教九流匯聚，神權國的手伸不到那里。更重要的是，蒼狼城的城主欠我一個人情?！?/p>
這話半真半假。蒼狼城確實是南域的法外之地，但城主與他毫無交情。他真正在意的是蒼狼城的“萬寶樓”——那里不僅能買到各種修煉資源，更能接觸到南域的情報網(wǎng)，足以查清骨牙主力的下落。
深夜的青陽城籠罩在薄霧中。方凡帶著虎頭等人從密道另一端的排水口鉆出，混入前往碼頭的商隊。他用青禾商號的令牌租下一艘貨船，又以三倍價錢讓船家連夜啟航，朝著蒼狼城的方向駛去。
貨船行至江心時，虎頭突然跪在方凡面前，身后的傭兵也跟著齊刷刷跪下。方凡皺眉：“你這是做什么？”
“凡哥，我虎頭這輩子服過的人不多，你是一個?！被㈩^仰頭看著他，眼神誠懇，“從在邊境小鎮(zhèn)你敢硬闖皇家植物園開始，我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F(xiàn)在兄弟們走投無路，骨牙老大又生死未卜……我斗膽懇請你，暫時統(tǒng)領骨火傭兵團！”
方凡沉默不語。他從未想過要帶領一群傭兵，羅睺戰(zhàn)體的修煉需要絕對的專注，這些人的生死會成為沉重的枷鎖。
“凡哥，我知道你看不上我們這些粗人?！笔莞邆€急聲道，“但我們愿意為你賣命！只要你能保住兄弟們的性命，能找到骨牙老大，以后骨火傭兵團上刀山下火海，絕無二話！”
方凡看著他們臉上的決絕，突然想起枯榮老怪記憶里的畫面——那些被心祭花提煉記憶的奴隸，那些在祭壇上哀嚎的生魂。神權國的信仰牢籠不僅束縛著力量，更扭曲著人性，而骨火傭兵團這些人，卻在亂世中守住了最珍貴的義氣。
“起來吧。”方凡伸手扶起虎頭，“我不會做傭兵團的統(tǒng)領，但在找到骨牙之前，我可以護你們周全?！?/p>
虎頭愣了愣，隨即露出狂喜：“多謝凡哥！不，多謝范先生！”他知道方凡不想暴露身份，連忙改口，“兄弟們，以后都聽范先生的號令！”
“是！”傭兵們齊聲應道，聲音里帶著失而復得的希望。
方凡看著艙外的月光，指尖輕輕敲擊著船舷。他知道這個決定意味著什么——從孤身一人的掘墓者，到需要守護他人的“范先生”，這條路注定不會平靜。但亂世之中，又有誰能真正獨善其身？
貨船在三日后抵達蒼狼城。這座建在黑石山上的城池比青陽城大了三倍，城墻由黑色巖石砌成，城門處沒有守衛(wèi)，只有兩個掛牌的黑市向導，正唾沫橫飛地向過往商人介紹城中行情。
“范先生，蒼狼城分內(nèi)外兩城，內(nèi)城是大家族和富商的地盤，外城就是我們這種人的天下?！被㈩^顯然來過這里，熟門熟路地引路，“萬寶樓在內(nèi)城中心，不過要進去得有引薦人。”
方凡點頭，從懷里掏出一枚銀色令牌——這是他用羅睺遺骨的一點粉末換來的信物，據(jù)說能在萬寶樓換一個見面的機會。他讓虎頭帶著其他人去外城的傭兵客棧落腳，自己則獨自前往內(nèi)城。
蒼狼城的內(nèi)城與外城簡直是兩個世界。寬闊的街道由青石板鋪成，兩旁的建筑雕梁畫棟，穿著華服的行人與佩戴彎刀的護衛(wèi)擦肩而過，空氣中彌漫著香料與皮革的混合氣味。萬寶樓就坐落在內(nèi)城最繁華的街角，樓高九層，塔身鑲嵌著無數(shù)夜明珠，即使在白天也熠熠生輝。
“請出示信物?！笔卦跇乔暗氖陶叽┲嗌L袍，眼神銳利如鷹。
方凡遞過銀色令牌。侍者驗看片刻，恭敬地側身引路：“樓上請，樓主正在三樓等您。”
三樓的茶室布置得古雅清幽，一個身著白衣的中年男子正臨窗煮茶。他看起來溫文爾雅，手指修長白皙，不像個黑市樓主，反倒像個飽讀詩書的學者。
“范先生？”白衣人轉過身，臉上帶著溫和的笑，“久仰大名。青陽城的糧倉一把火，燒得三大家族焦頭爛額，這份魄力，在下佩服。”
方凡在他對面坐下，開門見山：“樓主知道我的來意？”
“神權國懸賞十萬神金通緝的‘魔瞳者’，突然化身行商出現(xiàn)在南域，除了尋找失蹤的傭兵團，還能有什么目的？”白衣人將一杯熱茶推過來，“骨火傭兵團的主力確實在蒼狼城，不過他們現(xiàn)在是萬寶樓的客人?！?/p>
方凡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別緊張，”白衣人輕笑，“我與神權國向來不和，他們的敵人，就是我的朋友。骨牙帶著人突圍后，一路被圣殿騎士追殺，是我讓人把他們接來的?！彼D了頓，話鋒一轉，“不過我有個條件?！?/p>
“什么條件？”
“我想看看羅睺遺骨?！卑滓氯说哪抗饴湓诜椒残乜冢皞髡f那是能埋葬諸神的鑰匙，我很好奇，它到底長什么樣?！?/p>
方凡的亂世魔瞳驟然收縮。此人竟知道羅睺遺骨的存在，絕非普通的黑市樓主。
白衣人仿佛看穿了他的警惕，淡然道：“我叫墨塵，曾是神權國的祭祀，后來發(fā)現(xiàn)了神階七境的秘密，便叛出了圣殿?！彼砥鹦渥?，手臂上露出與風鈴相似的傀儡印記，只是顏色更淡，“我和你一樣，都想打破諸神的牢籠。”
方凡沉默片刻，緩緩取出裹著銅片的羅睺遺骨。遺骨剛一露面，茶室里的空氣便開始震顫，墨塵煮茶的水壺突然炸裂，滾燙的茶水濺在地上，竟化作絲絲縷縷的混沌氣流。
“果然是混沌本源所化。”墨塵眼中閃過驚嘆，“羅睺戰(zhàn)體配上這遺骨，難怪能硬抗隕石火雨?！彼麖膽阎刑统鲆痪慝F皮地圖，“這是神權國圣殿的布防圖，算是我交個朋友的見面禮。骨牙他們在外城的‘破釜客?！?，你隨時可以去找他們?！?/p>
方凡接過地圖，指尖觸及獸皮時，感覺到上面附著著淡淡的精神力——這是用特殊秘法繪制的，一旦被圣殿騎士接觸，就會自動焚毀。
“為什么幫我？”方凡問道。
墨塵望著窗外的天空，輕聲道：“因為我們是同路人。諸神的黃昏即將到來，僅憑一人之力，終究難以撼動神權?！彼D過頭，目光深邃，“范先生，蒼狼城歡迎你。在這里，你可以暫時放下戒備，享受一段平靜的時光——畢竟，這樣的日子不多了。”
離開萬寶樓時，夕陽正染紅蒼狼城的黑石城墻。方凡沒有直接去破釜客棧，而是在外城的街市上慢慢閑逛。這里的店鋪售賣著各種奇特的東西：會發(fā)光的獸骨、刻著魔紋的兵器、裝在陶罐里的奇異蟲豸……叫賣聲、砍價聲、酒肆的喧囂交織在一起，充滿了鮮活的煙火氣。
他在一個賣糖畫的小攤前停下，看著老師傅用融化的糖汁畫出栩栩如生的老虎。小時候在部落里，只有過年才能吃到這樣的糖畫，那時風鈴總纏著他，要他用打獵換來的獸皮去換最大的那只。
“先生，要一個嗎？”老師傅笑著問。
方凡點頭：“來一個……小兔子?！?/p>
拿著糖畫繼續(xù)往前走，路過一家鐵匠鋪時，里面?zhèn)鱽矶６．敭數(shù)拇蜩F聲?；㈩^正光著膀子掄著大錘，幾個傭兵在旁邊幫忙拉風箱，鐵牛則蹲在角落，小心翼翼地給風鈴喂著米粥——他們顯然已經(jīng)和骨牙匯合了。
方凡站在門口，看著這一幕，突然覺得墨塵說得對。這樣的平靜，或許真的不多了。他將手中的糖畫遞給跑過來的風鈴，看著小姑娘露出久違的笑容，心中那根緊繃的弦，終于緩緩松弛下來。
然而他知道，平靜只是暫時的。懷中的圣殿布防圖還帶著墨塵的溫度，胸口的羅睺遺骨仍在微微發(fā)燙，遠處的天空中，一朵烏云正悄然匯聚——那是神權國的金鷹旗，正在朝著蒼狼城的方向緩緩飄來。
但至少此刻，在這黑石城的煙火里，他可以暫時做回“范先生”，享受這段偷來的時光。至于即將到來的風雨，那就等它來了再說吧。畢竟，魔骨境的戰(zhàn)體已經(jīng)淬煉完成，羅睺的戰(zhàn)技正在血脈中蘇醒，他有足夠的底氣，迎接任何挑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