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加長的定制勞斯萊斯幻影無聲地滑行在通往教堂的專用林蔭道上。雨終于下了起來，豆大的雨點密集地砸在車頂和車窗上，發(fā)出噼啪的聲響，將車窗外精心布置的彩旗和鮮花打得七零八落。原本應該陽光明媚的婚禮日，被籠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幕之中。
裴雪遙坐在后座，身上是那件由頂級設計師耗時數(shù)月手工縫制的、綴滿碎鉆的華麗婚紗，裙擺像一片凝固的云朵堆疊在腳下。價值連城的藍鉆項鏈“永恒之心”貼在她纖細的鎖骨上，冰涼沉重。她雙手交疊放在腿上，指尖冰涼，精心描繪的妝容也掩蓋不住臉色的蒼白。
不安像藤蔓一樣纏繞著她的心臟，越收越緊。不是因為天氣，而是因為宋臨。從昨天下午那個吻之后，他就徹底消失了。電話打不通，信息石沉大海。這太反常了。他那種偏執(zhí)的性格，不可能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放手。他到底想干什么？
她忍不住再次拿出手機，屏幕解鎖，手指懸在宋臨的名字上，猶豫著要不要再撥一次。
“緊張？”身邊傳來低沉的聲音。
裴雪遙嚇了一跳，手指一顫，手機差點滑落。她猛地抬頭，對上厲堇寒的目光。他就坐在她旁邊，近在咫尺。他穿著一身純黑色的定制新郎禮服，剪裁完美得如同雕塑，襯得他肩線越發(fā)寬闊挺直。他臉上沒什么表情，目光平靜地落在她臉上，深得像不見底的寒潭。
“??？沒…沒有。”裴雪遙下意識地把手機屏幕鎖上，塞回手包，動作有些慌亂。她扯出一個笑容，試圖讓自己看起來自然些，“就是…雨下得有點大?！?/p>
厲堇寒的視線在她匆忙藏起手機的動作上停留了一瞬，快得讓人無法捕捉。他嘴角似乎向上牽動了一下，形成一個極淡的、沒有任何溫度的弧度。“雨總會停的?！彼卣f，目光移開，透過被雨水沖刷得模糊的車窗，看向前方宏偉教堂的尖頂輪廓。
他的平靜，像一塊巨石壓在裴雪遙的心上，讓她更加喘不過氣。她總覺得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里，藏著某種她無法理解的東西。冰冷，銳利，像在審視一件待價而沽的商品，或者……等待獵物踏入陷阱的獵人。
車子穩(wěn)穩(wěn)地停在教堂門口的紅毯前。車門被穿著制服的侍者恭敬地拉開。
震耳欲聾的婚禮進行曲透過教堂厚重的大門傳了出來，混合著賓客們低低的交談聲。紅毯一直鋪到教堂深處，兩旁是精心布置的白色玫瑰和百合。所有賓客都已經(jīng)落座，此刻紛紛轉(zhuǎn)過頭，目光聚焦在門口這對新人身上。
無數(shù)道視線，或艷羨，或?qū)徱?，或帶著祝福。裴雪遙努力挺直脊背，臉上掛起最完美的、帶著幸福羞澀的微笑。她挽上厲堇寒伸過來的手臂。他的手臂堅實有力，隔著昂貴的西裝布料，也能感受到那沉穩(wěn)的力量。但這份力量，此刻只讓她感到一種冰冷的依托，毫無暖意。
厲堇寒帶著她，一步一步踏上紅毯。
紅毯盡頭，神父站在圣壇前，面容慈祥而莊嚴。兩側(cè)坐著的是雙方最重要的家人。裴雪遙看到了自己的父母，他們臉上洋溢著激動和欣慰的笑容，尤其是父親裴正宏，腰桿挺得筆直，紅光滿面，仿佛女兒嫁入?yún)柤沂撬松钶x煌的成就。
厲堇寒的父母則顯得平靜許多，厲夫人雍容華貴，厲先生威嚴沉穩(wěn)，看向兒子的目光帶著期許，看向裴雪遙時，則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
空氣里彌漫著濃郁的花香和賓客身上昂貴的香水味?；槎Y進行曲的旋律莊嚴而神圣。一切都按照最頂級的豪門婚禮劇本上演，完美得像一場精心排練的舞臺劇。
裴雪遙的心卻懸在嗓子眼。她努力維持著臉上的笑容，目光卻忍不住在賓客席中飛快地掃視。沒有宋臨。他沒有出現(xiàn)。這讓她稍微松了口氣，但那份莫名的不安感卻絲毫未減。
他們終于走到了圣壇前。神父微笑著看向他們，清了清嗓子，莊重的聲音在肅穆的教堂里回蕩。
“各位尊貴的來賓，今天我們齊聚在上帝面前，共同見證厲堇寒先生與裴雪遙小姐的神圣婚約……”
裴雪遙微微垂著眼睫，聽著神父熟悉而莊重的開場白。她感覺到厲堇寒的手臂依舊穩(wěn)穩(wěn)地托著她，像一個最可靠的港灣。也許是自己多心了？宋臨的消失，也許是他終于認清了現(xiàn)實？過了今天，她就是真正的厲太太了……
就在神父念完開場白，準備進入正式宣誓環(huán)節(jié)，整個教堂都沉浸在一種神圣而期待的靜默中時——
“堇寒?！?/p>
厲堇寒的聲音突然響起，不高，卻異常清晰地穿透了教堂里所有的聲音，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劃開了華麗的綢緞。
裴雪遙的心猛地一沉，霍然抬頭看向他。
只見厲堇寒緩緩地、從容不迫地松開了挽著她的手。他臉上沒有任何憤怒，沒有悲傷，甚至沒有一絲波瀾。他的嘴角甚至噙著一抹若有似無的、極其冰冷的笑意。那雙深邃的眼睛，此刻像淬了毒的寒星，精準地釘在裴雪遙瞬間褪去所有血色的臉上。
“在向上帝宣誓之前，”厲堇寒的聲音平靜得像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guān)的事實，清晰地傳遍教堂的每一個角落，“我親愛的未婚妻，或許你該先向在座的各位解釋一下……”
他微微側(cè)過身，面向賓客席，也面向了圣壇后方那面巨大的、原本準備播放他們浪漫婚紗照的弧形高清屏幕。
“……解釋一下，你嘴里‘永恒’的愛情，”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是冰珠砸在地上，帶著令人齒冷的重量，“和另一個男人分享起來，是什么滋味？”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背在身后的手，對著控制臺的方向，極其輕微地做了一個手勢。
“嗡——”
一聲低沉的電流音響起。
圣壇后方，那面巨大的、占據(jù)了整面墻壁的弧形高清屏幕，猛地亮了起來！
刺眼的白光閃過，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下一秒，一張巨幅照片清晰地、毫無遮攔地、帶著令人窒息的沖擊力，占據(jù)了整個屏幕！
碧海藍天。奢華游艇的甲板。那個女人被一個穿著白色亞麻襯衫的高大男人緊緊摟在懷里，正忘情地與那個男人激烈地接吻！她的側(cè)臉，她的長發(fā)，她迷亂的神情……清晰得纖毫畢現(xiàn)！
照片右下角，時間戳赫然顯示著三天前的日期！
整個教堂，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的聲音——神圣的管風琴、賓客的低語、窗外的雨聲——仿佛都在這一刻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掐斷。時間凝固了?？諝獗怀楦?。
數(shù)百道目光，從茫然、疑惑，到震驚、駭然，最后齊刷刷地、如同冰冷的箭矢，聚焦在紅毯盡頭那個穿著圣潔婚紗的新娘身上！
裴雪遙站在那里，像一尊瞬間被抽走了靈魂的美麗雕塑。她臉上的血色，在屏幕亮起的那一剎那就褪得一干二凈，只剩下死人般的慘白。她渾身的血液似乎都沖到了頭頂，又在瞬間凍結(jié)成冰。巨大的轟鳴聲在她腦子里炸開，眼前的一切景物——神父驚愕的臉、父母瞬間煞白扭曲的面容、厲堇寒冰冷刺骨的眼神、屏幕上那張放大了無數(shù)倍的、讓她無所遁形的羞恥照片——都在瘋狂地旋轉(zhuǎn)、扭曲、變形。
她張著嘴，喉嚨里卻像是被塞滿了滾燙的沙子，發(fā)不出一絲聲音。身體控制不住地開始發(fā)抖，從指尖一直蔓延到全身，那件綴滿碎鉆的昂貴婚紗仿佛變成了沉重的枷鎖，勒得她無法呼吸。
“不……不是……”破碎的音節(jié)終于從她慘白的嘴唇里擠出來，微弱得如同蚊蚋，充滿了絕望的否認和無法言喻的驚恐。她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高跟鞋踩在厚重的裙擺上，一個踉蹌，幾乎要摔倒。她下意識地伸手想抓住什么，卻只抓到了冰冷的空氣。
她的父母，裴正宏和趙美玲，臉上的笑容早已被極致的震驚和羞憤取代。裴正宏猛地從座位上站起來，身體晃了晃，手指顫抖地指著屏幕，又指向裴雪遙，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臉色由紅轉(zhuǎn)青，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
趙美玲發(fā)出一聲短促的、瀕死般的抽氣，隨即用手死死捂住了嘴，眼淚洶涌而出，身體癱軟在椅子上。
厲堇寒的父母臉色鐵青，厲先生猛地一拍座椅扶手站了起來，怒意勃發(fā)。厲夫人則閉上眼睛，別過臉去，仿佛多看一眼都是玷污。
賓客席徹底炸開了鍋！壓抑不住的驚呼、倒抽冷氣的聲音、難以置信的議論聲如同潮水般洶涌而起，匯成一片混亂的嗡鳴，沖擊著教堂高聳的穹頂。
“天哪！那是裴雪遙？”
“她居然……在婚禮前三天？！”
“那個男的是誰？！”
“厲家的臉都被丟盡了！”
“裴家完了……”
每一道目光，每一句低語，都像帶著倒刺的鞭子，狠狠抽在裴雪遙裸露的皮膚上，讓她體無完膚。她感覺自己被剝光了，赤裸裸地暴露在所有人的審判之下。巨大的恥辱感和滅頂?shù)目謶窒癖涞暮Ｋ?，瞬間將她淹沒。
“啊——?。?！”
一聲凄厲到變調(diào)的尖叫終于沖破了裴雪遙的喉嚨。她像一只被逼到絕境的困獸，猛地抬起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仿佛這樣就能擋住那些刺穿她的目光，擋住屏幕上那張讓她萬劫不復的照片。她崩潰地搖著頭，淚水瞬間決堤，沖花了精致的妝容，黑色的眼線和睫毛膏在慘白的臉上留下骯臟的痕跡。
“不！不是真的！假的！是假的！”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著，聲音嘶啞，充滿了瘋狂和絕望，“堇寒！你聽我解釋！是有人陷害我！是PS的！一定是宋臨！是他……”
她的辯解在鐵一般的證據(jù)面前，在厲堇寒那雙冰冷得如同在看死物的眼神注視下，顯得如此蒼白可笑，瞬間就被淹沒在更大的嘩然和鄙夷聲中。
就在這時，厲堇寒動了。
他緩緩地轉(zhuǎn)過身，不再看崩潰的裴雪遙，也不再看屏幕上那張刺目的照片。他面對著圣壇下亂成一鍋粥的賓客，臉上依舊是那副平靜到令人心寒的表情，仿佛剛才發(fā)生的一切不過是一場無關(guān)緊要的鬧劇。
他甚至還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純黑色禮服袖口上那枚價值不菲的藍寶石袖扣，動作優(yōu)雅從容。
然后，他微微抬高了聲音。那聲音不高，卻像帶著某種魔力，瞬間壓下了滿場的嘈雜。所有聲音都消失了，只剩下窗外愈發(fā)滂沱的雨聲。
“各位?！?/p>
厲堇寒開口，聲音清晰地傳遍教堂的每一個角落，平靜得像在宣布一項普通的商業(yè)決策。
“非常抱歉，讓大家白跑一趟，目睹了一場不太愉快的鬧劇?！彼哪抗鈷哌^臺下神色各異的賓客，最后落在面如死灰的裴正宏身上，眼神沒有任何溫度，“很顯然，裴小姐對‘忠誠’的理解，與厲家存在根本性的分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