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在這里看著，看著你去死。
——正文
“他們布置了很厲害的武器。”
已經(jīng)變正常的哥哥以一種風(fēng)輕云淡的口吻道，好像武器要對付的不是它一樣。
弟弟目光有些空洞和茫然，他扯了扯嘴角，努力放平聲線：“哥哥你……應(yīng)對不了嗎？”
哥哥想了想，實話實說了：“以目前我的狀態(tài)，應(yīng)該不會魂飛魄散，但靈魂會被傷的殘缺不全以至于無法凝聚成型，最后還是免不了消散?！?/p>
弟弟唇角的弧度消失不見，直著眼看著面無表情的哥哥。
空氣凝滯下來，壓抑讓少年感覺自己在一點點死去。
“跑……我們離開這，不跟他們斗了……不斗了！反正他們把家炸了，我們沒法住了，哥哥你還正好脫離了聯(lián)系，我們離開這……”
少年嗓子里擠出一聲抽泣，剛消下去的眼眶眼見著又迅速紅了一圈，拉著哥哥的手就要離開。
他沒拉動。
“哥……哥？”
“他們?nèi)绻l(fā)現(xiàn)我們逃跑了，我們會一直記錄在他們的追殺檔案里，我不想帶你躲躲藏藏一輩子?！备绺缫痪湓捵尩艿軉】跓o言。
“而且，外面一定重重包圍，他們看不見我，或許我能離開，那你呢？”
“……那怎么辦？”弟弟睜著眸，里面充斥著茫然無措和驚慌恐懼，聲音輕到險些散在空氣里。
哥哥沒有回話，而是略微低頭，直視著弟弟。
哥哥沒有了眼白與瞳孔的界限，黑漆漆的眼珠，弟弟總是很難看懂對方在想什么。
“我們要從他們的檔案中除名，我們要假死脫身。”
“他們的陣法有一個‘眼’，只有我們到那個‘眼’上，武器才會發(fā)動，他們才會認(rèn)定我們消亡，但我們?nèi)羰钦娴倪M(jìn)去了，我們沒時間全須全尾地逃出來。”
弟弟的眼睛倏然睜大。
他聽懂了。
去了才能脫身，但去了大概就回不來了。
至少要一個人去。
“別怕。”
哥哥嘴角輕揚(yáng)：“不會讓你有事的。”
“紅衣可以偽裝成我，布偶可以偽裝成你，在必要時刻，它們會護(hù)住你的魂魄。”
紅衣是它最大的邪念。
“只是你，愿意帶他們?nèi)幔俊?/p>
……
弟弟安靜了很長時間。
他明白，他當(dāng)然明白，這是他和哥哥離開的最好機(jī)會，越拖延越危險。
但代價是一個布偶，一身紅衣，以及……
他做人的資格。
布偶和紅衣只能保護(hù)他的魂魄，他的身體，將會在五號樓的倒塌下壓得粉身碎骨。
弟弟摸上早已沒有知覺的傷口，狠狠把手指往里面鉆，一直插得很深才感受到了一絲疼痛。
做人也沒什么好的不是嗎？肉體上的疼痛便已經(jīng)讓很多人受不了了。
果然，哥哥還是想讓他死了才好。
“我去了，你能完整的，安全的離開嗎？”弟弟猛地抬起頭，眼神凄哀，上前兩步抓住哥哥的袖子，聲線細(xì)聽之下有一絲發(fā)顫。
“紅衣和布偶是你唯二的寄托物，它們是你做鬼的心！你沒了它們……你……”
弟弟死死抱著布偶，話語卡在了喉嚨，他很想質(zhì)問，尖叫，甚至撒潑打滾要個說法，但不行，他做不到。
他不允許自己這么對待哥哥。
厲鬼都有執(zhí)念，只不過恨與怨是厲鬼執(zhí)念的主基調(diào)，執(zhí)念是所有鬼物的心，有了心的鬼才不會消散。
這也是很多鬼怪到了最后都銷聲匿跡的原因，它們報了仇，執(zhí)念便沒有了，自己也在不知不覺中消逝。
弟弟知道，哥哥沒有那么重的殺念，向那個男人報仇后，怨恨和殺念已經(jīng)不足以做它的心了。
再沒了布偶，哥哥怎么辦？
“這正是我要說的?！?/p>
哥哥笑了笑，它今天笑得格外頻繁，而且笑得分外溫柔。
它伸手，一點一點把小布偶從少年臂彎中掏了出來。
“我守護(hù)的從來不是布偶?！?/p>
厲鬼輕而易舉的將布偶的肚子剖開，從里面取出一團(tuán)由無數(shù)黑線交纏而成的線團(tuán)。
“我的寄托物，我的心應(yīng)該是我要守護(hù)的東西。”
在弟弟驚訝的目光中，厲鬼將手掌置于弟弟胸前。
隨著噗嗤一聲，少年張著嘴還沒反應(yīng)過來，厲鬼手中就多了一顆已經(jīng)腐爛掉一半的心臟。
它將心臟塞入娃娃肚子里，又將黑線團(tuán)捧到少年面前。
黑線仿佛是什么活物，無機(jī)質(zhì)的黑色線條不斷涌動，交纏，怪誕的不像這個世界的產(chǎn)物。
厲鬼注視著胸口破了個大洞的少年，嘴唇一張一合。
“你愿意做我的心嗎？”
……
弟弟穿上哥哥的紅衣，再次拿起布偶，朝哥哥擺了擺手便朝遠(yuǎn)處跑去。
厲鬼站在原地，即使沒有瞳孔，也依舊能感受到它的視線一直在注視著弟弟。
古書記載，有一部分命格特殊的人，它們的靈魂在措不及防的死去后會因種種原因認(rèn)為自己還沒死，哪怕是別人點破了，哪怕它們身體的異樣已經(jīng)無法掩飾，哪怕它們自己也覺察到了什么，但它們的靈魂否定了認(rèn)知所思考出的結(jié)果，依舊固執(zhí)的住在早已開始腐爛的軀殼里。
這一現(xiàn)象稱為反靈。
反靈的人從靈魂上相信它們還沒死，因為它們的心還在跳。
它們的生命體征會降得很低很低，低到可以忽略不計，但神奇的是，它們就是有心跳，進(jìn)食等行為，只有把導(dǎo)致反靈的事解決后，或者是再給這具尸體制造一次死亡，哄騙靈魂，反靈者才能陷入真正的長睡不醒。
它的弟弟在中彈流血那段時間就死了。
它的弟弟反靈呢。
弟弟的靈魂認(rèn)識不到自己已經(jīng)死亡就化不成鬼，沒辦法。
只能讓弟弟再死一次了。
哥哥其實還有一件事沒告訴弟弟，哥哥發(fā)誓這是最后一件，當(dāng)血衣從它身上褪下后，它其實就不怕這威力巨大的陣法了。
所有對付鬼物的道具，本質(zhì)上就是消解它的本源，它的怨氣、恨意、痛苦，它誕生于這些污穢之上。
它們的身體由怨念組成，它們的力量由恨意而生，而那些自帶“度化”的器具會瓦解這一切，讓鬼物徹底消失。
但當(dāng)哥哥心甘情愿的褪下那一身象征著所有磨難的血衣時，它同樣還褪掉了自己的怨憎怒恨，放棄了組成厲鬼最重要的部分。
它不再對世界抱有仇視，它不再是由恨怒組成的穢物，它愿意與這個世界和解，從今往后，它將因愛和守護(hù)而存在。
它將不再懼怕來自武器的“度化”。
可它們依舊要脫身。
沒關(guān)系，至少現(xiàn)在，它可以不用逃到遠(yuǎn)處來躲避余波，它可以就在不遠(yuǎn)處看著。
看著弟弟去死。
……
血肉組成的樓道內(nèi)，弟弟飛快地向前跑去，不知何時起，弟弟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的紅衣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飄動的鬼影。
弟弟瞇了瞇眼睛，再次加快了速度。
前方忽然竄出一道人影，弟弟腳步一頓，隨后毫不猶豫的跟了上去。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猝不及防，活人們明顯不打算給弟弟留反應(yīng)時間。
金色符文在肉墻上顯露，在幾個特殊的方位點向四周飛快蔓延！直到目光所見之處皆滿是金符為止！
弟弟停下腳步，與活人們對視著。
活人們冷冷的看它。
弟弟往前走了一步。
轟?。?！
符文連接成的巨網(wǎng)死死困住了五號小區(qū)！所有的負(fù)面能量接觸到這些符文后通通煙消云散！困囚于此的怨靈執(zhí)念們拼命想往平日它們避之不及的血肉里鉆，但整個小區(qū)樓都已經(jīng)逃不過毀滅的命運(yùn)！！
五號小區(qū)在崩塌，在融化！活人與厲鬼身上所有的冤錯執(zhí)念罪惡良善，所有的不甘與痛苦，所有的對對錯錯真真假假，所有僅剩的溫情與守護(hù)，連帶著交界于生死的恩怨糾纏！
在這一刻！通通塵歸塵，土歸土！
轟——??！
五號小區(qū)，攜帶著它的往事。
徹底崩塌。
《兄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