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第五年，我高燒不退，丈夫顧衛(wèi)國卻端著家里僅有的一個雞蛋羹，敲開了隔壁寡嫂的門。
他嗓門洪亮，帶著邀功的熟稔：“嫂子，你身子弱，快趁熱補補。”我躺在冰冷的土炕上，
聽著墻那邊傳來的笑語，心一寸寸涼透。他忘了，我也是剛小產(chǎn)過的人。行，顧衛(wèi)國，
既然你那么稀罕你那“情深義重”的嫂子，那這日子就不過了！我倒要看看，
離了我這個給你當牛做馬的免費長工，你們這對叔嫂能演出什么花來！01“蘇晴，
你發(fā)什么瘋！”顧衛(wèi)國從隔壁回來，看到我正在收拾包裹，一把搶了過去，眉毛擰成了疙瘩。
我燒得頭昏腦漲，連日的委屈和病痛此刻都化成了冷硬的刺：“顧衛(wèi)國，我們離婚。
”他愣住了，隨即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離婚？蘇晴你腦子燒糊涂了吧！
我哥是為了救我才沒的，我照顧大嫂和侄子天經(jīng)地義，你作為我媳婦，就該懂事！”“懂事？
”我撐著炕沿站起來，幾乎用盡了全身力氣，“懂事就是把我媽托人從老家捎來的紅糖，
一包不少地送到你嫂子家？懂事就是我小產(chǎn)需要營養(yǎng)，你卻把分的肉票、雞蛋票全給了她？
顧衛(wèi)國，你娶我是為了什么？給你和秦蓮這對叔嫂當保姆，伺候你們一輩子嗎？
”我的話像一記記耳光，扇得他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他嘴唇哆嗦著，
半天憋出一句：“你……你簡直不可理喻！秦蓮一個寡婦帶著孩子多不容易！”“她不容易，
我就容易嗎？”我指著自己的鼻子，一字一句地問，“我嫁給你五年，穿過一件新衣服嗎？
你那點工資，加上我辛辛苦苦納鞋底、糊紙盒掙的錢，一半都進了她的口袋！
現(xiàn)在我連個雞蛋都吃不上，你還讓我懂事？”“行了！”他被我戳中了痛處，
惱羞成怒地低吼，“日子都過成這樣了，你還想怎么樣？不就是個雞蛋嗎，
我明天再去供銷社給你想辦法！”他每次理虧，
都會用這種“我會解決”的空頭支票來堵我的嘴。說完，他習慣性地抬手，
用手指把額前的頭發(fā)向后梳理，露出一個自認為高大光亮的額頭。
這是他自以為掌控全局時的小動作?？山裉?，我不會再吃這一套了。我沒再跟他吵，
只是默默地把自己的兩件舊衣服疊好，放進包袱里。他看我油鹽不進，也來了火氣，
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翹起二郎腿，篤定我只是在鬧脾氣：“行，你鬧，我看著你鬧。離了婚，
我看你一個女人家能去哪！到時候還不是得哭著回來求我！”我沒理他，徑直走到柜子前，
拉開最下面的抽屜，從里面拿出一個用手帕包著的小木盒。顧衛(wèi)國的臉色瞬間變了。
他“霍”地一下站起來，沖過來想搶，眼里第一次有了慌亂：“蘇晴，你想干什么！
”我打開木盒，里面是我攢了五年的三十七塊四毛錢?！邦櫺l(wèi)國，”我抬頭看他，聲音不大，
卻像冰碴子，“這是我的錢，我自己掙的。從今天起，我吃我自己的，花我自己的。
至于離婚，明天一早，我就去廠委會申請?！蔽艺f完，不再看他震驚到呆滯的臉，
抱著我的小包袱，轉身就走。走到門口，
我聽見隔壁秦蓮柔柔弱弱的聲音又響了起來：“衛(wèi)國啊，剛才是弟妹在跟你吵架嗎？唉，
都怪我，要不是我身子不爭氣……”我腳步一頓，回頭沖著屋里呆若木雞的顧衛(wèi)國，
扯出了一個五年來看他都未曾見過的，冰冷又嘲諷的笑。你護著她是吧？行，我走。
我倒要看看，沒了我的遮羞布，你們這對“高風亮節(jié)”的叔嫂，
還能不能在全廠職工面前演下去！02我沒地方去，就在廠區(qū)后面的柴房里湊合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我頂著昏沉的腦袋，直接去了廠委會。八十年代的工廠，離婚是天大的事，
足以讓一個人在單位里抬不起頭。廠委會的王大媽是這一片的婦女主任，出了名的熱心腸。
她看著我蒼白的臉和堅決的眼神，苦口婆心地勸：“小蘇啊，這夫妻過日子，
哪有不磕磕絆絆的？衛(wèi)國那孩子我看著長大的，心眼不壞，就是有點拎不清。你多擔待點，
日子總會好起來的?！蔽覔u了搖頭，嗓子啞得厲害：“王大媽，五年了，我擔待得夠多了。
人心都是肉長的，捂不熱的石頭，我不想再捂了?！闭f著，
顧衛(wèi)國和秦蓮一前一后地沖了進來。顧衛(wèi)國眼睛里布滿血絲，顯然一夜沒睡好。他看見我，
上來就拉我的胳膊，語氣軟了下來：“蘇晴，你別鬧了，跟我回家。昨天是我不對，
我給你道歉?！彼砗蟮那厣?，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碎花襯衫，眼眶紅紅的，
手里還絞著一塊手帕，一副隨時都要碎掉的模樣。她怯生生地開口，聲音不大，
卻足以讓在場所有人都聽見：“弟妹，你千萬別跟衛(wèi)國置氣。都怪我，我這破身子……要不，
我明天就帶著孩子回鄉(xiāng)下，不給你們添麻煩了……”說著，她眼淚就下來了，身子一晃，
像是要暈倒。顧衛(wèi)國立刻松開我，一個箭步?jīng)_過去扶住她，滿臉心疼和緊張，
對著她就是一通安撫：“嫂子，你說什么胡話！我哥就你這么一個媳婦，就小軍一個根苗，
我怎么能讓你們走！”說完，他轉頭對著我，臉上又是那副理直氣壯的指責：“蘇晴，
你看看！你把嫂子都逼成什么樣了！她一個女人家，你非要這么咄咄逼人嗎？
你的心是鐵打的嗎？”周圍幾個來辦事的大姐大媽也開始竊竊私語?！斑@蘇晴也真是，
秦蓮多可憐啊?！薄熬褪牵腥苏疹櫼幌鹿焉?，也是應該的嘛。
”我看著眼前這出“叔嫂情深”的大戲，只覺得一陣反胃。這就是我過去五年面對的日常。
只要我稍有不滿，秦蓮就會立刻上演這出“都是我的錯”的戲碼，而顧衛(wèi)國，
永遠是那個最捧場的觀眾和最憤怒的衛(wèi)士。我沒哭也沒鬧，只是平靜地看著顧衛(wèi)國：“所以，
你的意思是，為了不逼你嫂子，我就得委屈死自己，是嗎？”“我不是那個意思！
”顧衛(wèi)國急著辯解。“那你是什么意思？”我步步緊逼，“顧衛(wèi)國，今天當著王大媽的面，
你給句準話。你心里到底有我這個媳婦，還是只有你那個弱不禁風的好嫂子？”“你！
”他被我問得啞口無言。就在這時，一個清朗又帶著幾分威嚴的男聲從門口傳來?！俺呈裁?？
廠委會是菜市場嗎？”眾人回頭，
只見一個穿著干凈白襯衫和筆挺藍褲子的年輕男人走了進來。他約莫二十七八歲，身姿挺拔，
眉眼深邃，氣質和這個嘈雜的家屬區(qū)格格不入。王大媽立刻站了起來，熱情又恭敬：“哎呀，
沈干事，您怎么來了？”沈干事？我心里一動。
難道是新來的廠長那個據(jù)說從北京回來的兒子，沈澈？沈澈的目光在屋里掃了一圈，
最后落在我身上，停頓了片刻。他的眼神很沉靜，像是一口深井，能洞察一切。
他沒理會王大媽的殷勤，只是淡淡地開口：“我來辦點事。不過，既然遇上了，就多句嘴。
我們廠是先進單位，不是舊社會的封建大家庭?；橐鲎杂?，感情破裂就可以離，
這是國家賦予每個公民的權利，誰也無權干涉?！彼f話的時候，眼睛看著顧衛(wèi)國，
語氣不重，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顧衛(wèi)國張了張嘴，想反駁，卻在沈澈的注視下，
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秦蓮絞著手帕的動作也停了，怯生生地低下頭，不敢再演。
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第一次，有人在我被圍攻的時候，為我說了句公道話。
我沖著沈澈微微點了點頭，然后轉向王大媽，語氣更加堅定：“王大媽，我的意見不變。
這婚，我離定了。”03沈澈的出現(xiàn)像一顆石子，
在我死水一潭的生活里激起了意想不到的漣漪。離婚手續(xù)辦得異常順利。
或許是沈澈的話起了作用，又或許是顧衛(wèi)國被我的決絕嚇住了，他沒再過多糾纏，
黑著臉簽了字。按照規(guī)定，房子是廠里分的，我作為家屬，離婚后自然不能再住。
我卷著我那個小小的包袱，成了名副其實的無家可歸者。顧衛(wèi)國大概以為我會走投無路，
不出三天就會哭著回去求他。他甚至在家屬院里放出話來：“蘇晴就是鬧脾氣，
讓她在外面吃點苦頭就老實了?！蔽衣犃?，只是冷笑。我沒回娘家，一來是遠，
二來也不想讓年邁的父母擔心。我在縣城邊上租了個最便宜的小單間，一個月五塊錢。
房間又小又潮，但我卻覺得無比輕松。為了活下去，我必須得找個營生。
我想起了我的手藝——刺繡。我娘是十里八鄉(xiāng)有名的繡娘，我從小耳濡目染，
一手蘇繡學了個七七八八。結婚后，為了操持家務，這手藝早就荒廢了。如今，
卻成了我唯一的依靠。我用身上僅剩的錢，買了些最便宜的布和絲線，開始做繡花鞋墊。
八十年代，人們的審美開始復蘇，一雙精致的繡花鞋墊，在市場上很受歡迎。
我繡的不是普通的花鳥魚蟲，而是當時流行電影里的主角，或是畫報上時髦的圖案。
我的繡工精細，配色大膽，很快就在縣城的小商品市場里闖出了點名堂。這天，我剛擺好攤，
就來了個意想不到的“客人”。是秦蓮。她還是那副柔弱的樣子，
穿著一件打了補丁的舊衣服，手里拎著個菜籃子，好像只是不經(jīng)意路過。她在我攤子前站定，
看著那些色彩鮮艷的鞋墊，眼里流露出掩飾不住的嫉妒。“弟妹……哦不，蘇晴，
”她怯生生地開口，“真沒想到，你還有這手藝?！蔽已燮ざ紱]抬一下，
專心整理著我的貨：“有手藝也得吃飯?！薄靶l(wèi)國他……他這幾天總念叨你，
”秦蓮的聲音更低了，帶著幾分試探，“他說他知道錯了，讓你別生氣了，早點回家。
”我心里冷笑，顧衛(wèi)國會說這種話？怕不是她自己編的。他那種大男子主義深入骨髓的人，
怎么可能輕易低頭?！凹?？我沒有家了?！蔽业鼗亓艘痪?。秦蓮的臉色白了白，
她絞著衣角，這是她每次要“開大招”前的標志性動作?！疤K晴，我知道你怨我。
可我一個寡婦，拉扯著孩子，我是真的沒辦法……衛(wèi)國他心善，看我們孤兒寡母可憐，
才多幫襯了些。你要是因為這個就跟他離婚，那我的罪過可就太大了?！彼f著，
眼圈又紅了。要是在以前，我可能還會被她這番話氣得發(fā)抖。但現(xiàn)在，我只覺得可笑。
我終于抬起頭，直視著她的眼睛：“秦蓮，你是不是覺得所有人都跟你一樣，喜歡演戲？
”她愣住了。我拿起一雙剛繡好的“比翼雙飛”鞋墊，在她面前晃了晃：“想讓我回去，
可以啊。你現(xiàn)在就去跟顧衛(wèi)國說，讓他把你這些年從我們家拿走的東西，一針一線，
一米一粟，全都還回來。他要是做到了，我馬上就跟他復婚?！鼻厣彽哪標查g漲成了豬肝色。
她沒想到我會這么直接，這么不留情面?！澳恪氵@是強人所難！”她氣急敗壞。
“這就強人所難了？”我笑了，“你心安理得地花著我的錢，穿著我的布，
吃著我的肉的時候，怎么沒覺得強人所難呢？秦蓮，收起你那套吧，我不吃這套。
以后別來找我，我嫌晦氣?！闭f完，我不再理她，
對著旁邊一個來詢價的大姐露出了熱情的笑容。秦蓮在我背后站了許久，最后跺了跺腳，
恨恨地走了。我以為這事就這么過去了，沒想到，麻煩才剛剛開始。04秦蓮走后的第二天，
我的小攤就出事了。兩個流里流氣的青年，在我攤子前晃來晃去，動手動腳地亂翻我的鞋墊。
“老板娘，這玩意兒怎么賣?。俊逼渲幸粋€黃毛嬉皮笑臉地問，
拿起一雙鞋墊就往自己懷里揣。我皺起眉頭：“同志，要買就給錢，別亂動?！薄皢?，
還挺橫？”另一個平頭冷笑一聲，一腳踹翻了我擺貨的凳子。五顏六色的鞋墊散了一地。
“不就是個破鞋墊嗎？你男人都不要你了，還在這裝什么清高！”我心里一沉。他們這話，
明顯是沖著我來的。除了秦蓮和顧衛(wèi)國，誰會知道我的事，還用這種話來戳我脊梁骨？
市場里的人都遠遠看著，不敢上前。這種小混混，沒人愿意招惹。我氣得渾身發(fā)抖，
卻死死咬著牙，彎腰去撿地上的鞋墊。這些都是我一針一線熬夜繡出來的，是我的心血，
更是我的活路。就在這時，一只手按住了我的肩膀。我回頭，看到了沈澈。
他還是那身干凈的白襯衫，站在一片狼藉中，顯得格外突出。他沒看我，
而是盯著那兩個小混混，眼神冷得像冰?！皷|西放下，人滾。”他的聲音不大，
卻帶著一股懾人的氣場。黃毛顯然沒把他放在眼里，還想嘴硬：“你誰啊？英雄救美?。?/p>
”沈澈沒再廢話。他上前一步，動作快得我都沒看清，只聽“咔嚓”一聲，
黃毛的手腕就被他反擰了過去。黃毛疼得嗷嗷直叫，手里的鞋墊掉在了地上。
平頭一看同伴吃了虧，抄起旁邊一個空菜筐就想砸過來。沈澈頭也沒回，
一個干脆利落的側踢，正中平頭的小腹。平頭悶哼一聲，像只蝦米一樣弓著身子倒了下去。
整個過程不超過十秒鐘。干凈，利落，充滿力量。周圍的人都看呆了。沈澈松開黃毛，
從口袋里掏出一塊手帕，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手，仿佛剛才只是撣了撣灰塵。
他那個擦手的動作，從容不迫，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優(yōu)雅和強悍。“還要我再說一遍嗎？
”他淡淡地問。兩個混混屁滾尿流地爬起來，連滾帶爬地跑了。沈澈這才轉過身，
彎腰幫我撿起地上最后一雙鞋墊，拍了拍上面的灰，遞給我?！爸x謝?！蔽业椭^，
聲音有些哽咽?！八麄兪菦_著你來的?！彼玫氖顷愂鼍洹Ｎ尹c了點頭?！邦櫺l(wèi)國干的？
”他又問。我搖了搖頭：“他要面子，干不出這種下三濫的事。應該是秦蓮。
”沈澈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我會這么說。他看著我，
目光里多了些探究：“你好像……和傳聞里不太一樣。”“傳聞？”我自嘲地笑了笑，
“傳聞里，我應該是個又蠢又懦弱，被丈夫拋棄了就只會哭天搶地的怨婦，對嗎？
”他沒有否認，只是說：“看來傳聞不可信。”他幫我把攤子重新支好，
然后從口袋里拿出一張紙條遞給我：“這是工商所老李的電話。你去申請個正式攤位，
以后沒人敢這么欺負你。就說是我讓你去的。”我捏著那張寫著電話號碼的紙條，
心里五味雜陳?！盀槭裁础獛臀?？”我忍不住問。沈澈看著遠方，
淡淡地說：“我媽以前也被人欺負過。我討厭恃強凌弱。”他的話很簡單，卻像一道光，
照進了我灰暗的世界。他沒再多說，轉身離開了。我看著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
手里那張小小的紙條，卻有了千斤重。05有了沈澈給的門路，
我很快就在市場最顯眼的位置申請到了一個正式攤位。掛上了“蘇氏繡藝”的小牌子，
我的生意一天比一天紅火。我的鞋墊和手帕不再是簡單的日用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