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1989年秋,林語捏著布包進了中醫(yī)院。
這半個月來,她每次喝完那碗助孕的中藥湯,準得鬧肚子。
大夫把布包里的藥渣倒在桌上,用鑷子扒拉著看了看。
“你這藥不對?!?/p>
他抬頭瞅林語,“不是助孕的?!?/p>
林語心猛地一沉,手指使勁摳著布包的毛邊:“大夫,您再仔細看看?別是看岔了?!?/p>
“錯不了?!贝蠓蛴描囎狱c著藥渣,“這里頭有麝香、五行草、藏紅花,都是打胎避孕的虎狼藥。吃久了會傷身體的,你這年紀輕輕的姑娘家,怎么這么不當心身子?"
喉嚨像被濕柴堵住,林語攥著布袋的手猛地收緊。
“不能啊,這是我愛人給我抓的藥。他叫季越,是你們外科的主任,您應該認識他吧?”
大夫聽了這話,看她的眼神立馬變了,還帶著點古怪。
“姑娘,你怕不是喝藥喝糊涂了?季主任的愛人我們都認識,是咱院的應歡護士啊?!?/p>
應歡?
不就是季越總掛在嘴邊的那個 “干妹妹” 嗎?
這時,旁邊抓藥的小護士也搭了句嘴:“季主任和應護士打小一塊長大的,正兒八經(jīng)的青梅竹馬,今天還在科室發(fā)喜糖呢,應護士都懷上了?!?/p>
“嗡” 的一聲,林語腦子里像有根弦斷了。
窗外的自行車鈴聲、走廊里的喊叫聲都消失了,只剩護士的聲音在耳邊轉:“應護士都懷上了......”
呼吸一下子變重,她踉蹌著撞開診室門,大步朝外科走去,她要找季越問個明白。
剛走到他辦公室門口,就聽到里面?zhèn)鱽韮蓚€熟悉的聲音。
“季哥,你真不怕林語發(fā)現(xiàn)?當初非把她從海城求回來干嘛?要是早娶了歡歡,現(xiàn)在跟她也不用躲躲藏藏的。”
是羅良的聲音。
季越的聲音緊接著飄了出來,“她不會發(fā)現(xiàn)的。良子,管好你的嘴,見了小語該說什么不該說什么,你心里得有數(shù)?!?/p>
“真是搞不懂你?!绷_良嗤笑一聲,“我表姐五歲就到你家當童養(yǎng)媳,小時候你帶她掏鳥窩、摸魚蝦,護得跟眼珠子似的,長大了倒被林語勾走了魂。”
“為了林語把我表姐送下鄉(xiāng),后來又托關系弄回城,你到底圖什么?”
季越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我離不開小語,但也是真放不下歡歡。一想到她在鄉(xiāng)下那幾年受的罪,我心里就跟貓抓似的。"
“名分已經(jīng)給了小語了,孩子就給輕輕吧,好歹讓她有個依靠?!?/p>
羅良嘆了口氣,又問:“那要是你跟林語也有了孩子,到時候能一碗水端平嗎?歡歡可是我姑家表妹?!?/p>
“砰”的一聲,傳來往外走的腳步聲,林語忙躲去走廊拐角處。
剛站定,就聽到季越慢慢變遠的聲音:“不會的?!?/p>
羅良沒再接話,只是搖了搖頭。
林語當然知道季越為什么這么篤定說‘不會’,因為他早就讓她喝下不能生孩子的藥湯,為他的童養(yǎng)媳鏟平了所有障礙。
走廊里人來人往,林語卻像是掉進了冰窟窿,從頭頂涼到了腳心。
她失魂落魄地下了樓,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步步挪到家的。
剛到家門口,供銷社的張嬸就給她送來幾袋堅果。
“小林,你家季主任對你可真好,知道你過幾天有飛行任務,特意讓我給你送來的零嘴?!?/p>
“他對你這么上心,真是羨慕死我們這些街坊了!"
看著那袋油紙包的堅果,林語似是洶涌的情緒瞬間找到了出口,沒忍住,眼淚決堤。
季越是科室主任,常常忙得腳不沾地,可結婚這五年,她每一次飛行訓練,哪怕在鄰省縣城,他都騎著二八大杠準時接送她。
她想起鄰居們的打趣,說她是季越用半條命求回來的。
當年為了讓她從外省隊調回來,他騎著自行車跑遍所有能搭得上的關系,嘴皮都磨起了泡;
結婚時,把奶奶的金鐲子、爺爺?shù)挠衽宥冀o了她,說要讓所有人知道林語是他媳婦。
她隨口提了句想早逝的母親,他半夜騎車找管檔案的老戰(zhàn)友,天沒亮就把媽留下的舊照片、工作證擺在她床頭。
可就是這樣的季越,卻背著她和別的女人筑了一個家。
林語靠在木門上,突然想通了那些被忽略的蛛絲馬跡。
難怪應歡比她清楚季家儲藏室的鑰匙藏在哪里,難怪常年在鄉(xiāng)下的人,能叫出他所有同事的外號,難怪一個 "干妹妹",就能讓他推掉所有工作,陪著去外省好幾天。
哪有什么干妹妹,分明是從小定好的童養(yǎng)媳。
剛才在診室,她還想要是應歡不要臉插足,絕饒不了她?,F(xiàn)在才明白,她才是那個多余的,該走的是她。
刺骨的冷從腳底往上爬,凍得牙齒打顫。
以前聽隔壁王嬸說她閨女被婆家欺負,總以為人崩潰了會哭天搶地,真到這一步才懂,最疼的時候是發(fā)不出聲的。
只有止不住的眼淚和心口的鈍痛告訴她,快撐不住了。
就在這時,郵差騎著綠色二八大杠上門,給她送了一封信。
她拆開一看,是一張懷孕三個月的 B 超單。
還有一張照片。
季越伏在應歡尚未顯懷的孕肚前,滿臉幸福。
一旁的桌子上,則擺滿了麥乳精、孕婦奶粉、小嬰兒的花布衣裳。
最后還有應歡的親筆信。
"林語姐,看到照片什么感覺?我要是你啊,絕對不會再死纏爛打,你最好識趣點,自己早點走。"
林語捏著那封信,指尖泛白。
既然她想要,那就全給她。
可她太了解季越,這人認定的東西,就算不想要了也不會輕易撒手。
就像當年為了讓她調回省內,能跟人賭上前程,現(xiàn)在又怎會輕易放她走?
她拿出一個牛皮小本子,翻了很久,才找到那個多年未撥打過的電話號碼。
猶豫了半晌,她才拿起座機話筒,慢慢撥了出去。
“霍政,你之前承諾我的,還算數(sh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