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聽說過午夜十二點后還亮著燈的便利店，貨架上擺的可能不是給活人用的東西嗎？
我叫林風(fēng)。這名字現(xiàn)在念出來，自己都覺得像個笑話。三年五個月，高墻電網(wǎng)，
足夠把一個人從里到外磨掉一層皮，也足夠讓所有你認(rèn)識的人把你當(dāng)成一塊發(fā)霉的爛肉，
避之唯恐不及。找工作？簡歷石沉大海是常態(tài)，口袋里最后幾個鋼镚，捏得汗津津的。
就在我靠著臟污的墻角，不知道該何去何從的時候，街角電線桿上一張招聘廣告，
勾住了我的視線。它像一塊皮癬貼在灰暗的水泥上，上面的字跡被雨水暈開，
模糊卻刺眼：招夜班店員。月薪兩萬，包吃住。地址：城西長樂路盡頭，往生超市。
聯(lián)系人：孫先生。電話：XXXXXXXX（手寫，墨跡暈染）兩萬？包吃住？
心臟狠狠跳動了一下。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帶來一陣眩暈的灼熱。騙子！
要么是噶腰子的窩點，要么就是把人騙去黑磚窯。可那地址，還是死死勾住了我。
等我反應(yīng)過來，那張濕漉漉的紙片，已經(jīng)在我手里了。我蹬上那輛全身吱嘎作響的破自行車，
車輪碾過坑洼的水泥路，濺起渾濁的泥水。街道兩旁的樓房越來越稀疏，
最終被低矮的平房取代。空氣里的味道也變了，
城市特有的喧囂被一種死寂的荒涼的氣息取代。殯儀館那根標(biāo)志性的大煙囪，
在灰蒙蒙的暮色里漸漸清晰。就在那煙囪底下，緊貼著冰冷的磚石，
蜷縮著一間低矮破敗的平房。一塊破舊開裂的木板歪歪斜斜地掛在門框上，
用紅漆勉強描出四個字：往生超市。窗戶玻璃蒙著厚厚的灰塵，完全看不清里面。
門框上的綠漆剝落殆盡，露出底下腐朽的木色，像生了惡瘡。一股寒意順著脊椎悄然爬升。
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一股濃重的陳年灰塵味鉆進肺里，帶著冰冷的滯澀感。
店里燈光昏黃得可憐。唯一一盞懸掛在屋子中央的鎢絲燈泡，
外面罩著積滿厚厚黑色油垢的燈罩，光線被過濾得奄奄一息，
只能勉強照亮柜臺附近一小塊區(qū)域，四周的貨架都沉在陰影里。
上面堆疊的不是尋常超市的油鹽醬醋，而是紙扎祭品！慘白的紙人，
臉頰上涂著兩坨夸張刺目的腮紅，用空洞無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門口；紙馬紙牛，咧著嘴，
露出僵硬的笑容；金燦燦的“元寶”堆成小山，反射著昏暗的光，
帶著虛假的富貴氣；最瘆人的是角落里幾口花花綠綠、糊得極其精致的紙棺材！
這哪里是超市？分明是一座陰氣森森的雜貨鋪！柜臺后面，一張磨得油亮的破舊藤椅里，
蜷著一個干瘦得的老頭。他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藍(lán)色工裝，臉上皺紋縱橫交錯。他深陷在椅子里，
正“吧嗒吧嗒”地抽著一桿黃銅煙鍋，劣質(zhì)煙絲燃燒的辛辣苦澀味，
在這渾濁的空氣里頑強地彌漫著。“應(yīng)聘的？”他依舊沒抬頭，
聲音像砂紙摩擦著生銹的鐵皮。我喉嚨發(fā)緊，咽了口唾沫，才發(fā)出聲音：“嗯，孫老板？
”他這才慢悠悠地抬起眼皮。那雙眼睛渾濁不堪，但瞳孔卻異常的黑，
仿佛兩口通往冰冷虛無的深井。他的目光像兩條濕冷的蛇，在我身上緩慢地審視。
“蹲過籬笆？”他吐出一口濃白的煙霧，聲音平板無波。我心里猛地一沉，
像被戳穿了最不堪的底牌。硬著頭皮，點了點頭：“剛出來。”煙霧繚繞中，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渾濁的眼珠卻似乎更幽深了些?！靶挪恍庞泄?？”他突然問，
聲音不高，卻像一把冰冷的錐子，猝不及防地扎進我的耳膜，直抵腦髓深處。我愣住了。
這算什么問題？荒謬感瞬間沖散了部分恐懼。看著他那雙沉淀著太多未知的眼睛，
再看看這滿屋子為死人準(zhǔn)備的“貨品”，一個更加荒謬的念頭猛地躥了上來。
我扯了扯僵硬的嘴角，露出一絲破罐破摔的笑容：“信。只要錢給夠，閻王爺親自來買煙，
我都給他點上！”孫老拐（后來我才知道他叫這個）那張樹皮似的臉上，
極其細(xì)微地抽動了一下，難以分辨是譏諷還是滿意。他沒再說話，慢吞吞地從柜臺抽屜深處，
摸出兩沓厚厚的鈔票。“啪！”一聲沉悶的脆響，嶄新的百元紅鈔被重重拍在臺面上。
那鮮艷刺目的紅色，像強心針一樣刺入我的眼球，瞬間點燃了我孤注一擲的火焰。
“月薪兩萬，現(xiàn)結(jié)。包吃住，后面有小間。”他的聲音依舊沙啞平板，
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的力量：“規(guī)矩，就三條。記牢了，能活命。”“第一！
”第一根枯指豎起，指向昏暗中那些沉默的紙人紙馬：“夜里來的客，穿綠衣服的，要什么，
給什么。收錢，記賬本上。
”他枯瘦的指尖點了點柜臺上一個封皮磨損嚴(yán)重的硬殼本子：“甭管他給的是什么錢，收了，
清清楚楚記上?！薄暗诙 钡诙种肛Q起，渾濁的眼珠死死盯住我：“穿黃衣服的進來，
他問‘有沒有’，有，你就點頭；沒有，就搖頭。一個字都不準(zhǔn)說！點頭，搖頭，
就是你的命！”他頓了頓，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渾濁的痰音，那深陷的眼窩里，
寒意驟然加重：“第三！”第三根手指帶著千斤重量豎起，
聲音壓得極低：“要是看見穿紅衣服的進來，“不管聽見什么動靜，哭也好，笑也好，
磨牙放屁也好；不管看見什么影子，人模狗樣也好，青面獠牙也好；立刻趴桌子上！
把眼睛閉死了！把耳朵捂嚴(yán)實了！裝死！千萬別看！別聽！別喘氣兒！”說完，
他拉開另一個抽屜，摸索了一陣，掏出一個沉甸甸的老式手機。“拿著。
”他塞到我手里：“有事，只能打里面存好的一個號！
”一張薄薄的“勞務(wù)雇傭合同”被推到我面前。抬頭幾個字歪歪扭扭，條款簡單得近乎兒戲，
無非是工作時間、地點、報酬。唯獨最后一行，違約金那欄，印著一長串令人眼暈的“0”，
旁邊用猩紅如血的墨水，潦草地寫著八個字：魂飛魄散，永不超生！那八個血紅的字，
像燒紅的烙鐵，燙在我的視網(wǎng)膜上。我看著柜臺上那兩沓紅色鈔票，又看看這張賣身契。
窮途末路，哪還有挑揀的資格？我一把抓起那支圓珠筆，在乙方簽名欄后面，
狠狠簽下了我的名字——林風(fēng)。從這一刻起，我的命，就和這間超市，死死地綁在了一起。
孫老拐面無表情，把一串沉甸甸的黃銅鑰匙、賬本、還有手機推到我面前。
他拎起那桿旱煙袋，佝僂著背，慢悠悠地踱進了柜臺后面那扇小門?；椟S的燈光下，
只剩下我和滿屋子的紙扎陪葬品。我強迫自己不去看那些紙人空洞的眼睛，
拿起那本暗褐色的硬殼賬本。紙頁發(fā)黃，散發(fā)著一股陳腐氣味。上面的字跡大多模糊不清，
衣”“紙?！薄敖疸y箔”“青州煙”“白鴿煙”“萬寶路”“煊赫門”……后面跟著的數(shù)字，
小得離譜，幾角、幾塊、十幾塊，記錄的收款方式，大多是“冥鈔”“紙錢”“陰票”，
偶爾夾雜著“現(xiàn)金”，數(shù)額也極不匹配。仿佛時空在這里錯亂，貨幣體系徹底崩壞。
為了驅(qū)散恐懼，也為了熟悉工作，我開始機械地整理貨架。當(dāng)我清理到煙柜最底層，
一個被其他雜物半掩著的角落時，動作猛地僵住了。幾包落滿厚厚灰塵的香煙，
靜靜地擠在那里。包裝紙粗糙得硌手，顏色褪得發(fā)白，
印刷的字體帶著濃重的時代烙印——青州！白鴿！甚至還有萬寶路！紅白相間的經(jīng)典包裝，
但上面印著的焦油含量和價格，1.5元/盒？！一股冰冷的電流瞬間竄上天靈蓋！
青州、白鴿？這牌子早在我出生前就絕跡了！萬寶路一塊五一盒？
那是我爹年輕時候都算便宜的價錢了！這些煙…它們在這里躺了多久？
就在這時——“叮鈴…”一聲極其輕微的銅鈴聲響起。
這鈴聲清晰、冰冷、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詭異韻律，就像是直接在我腦子里敲響！與此同時，
一股陰冷氣流鉆了進來，打著旋兒，卷起地上散落的紙灰，
形成一個小小的、詭異的灰色旋渦。我猛地抬頭，心臟幾乎要從嗓子眼跳出來！
一個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軍綠色中山裝的老頭，悄無聲息地站在了柜臺前。他瘦得脫了形，
臉色是毫無生氣的灰敗，眼窩深陷，嘴唇干癟得沒有一絲血色。他站在那里，
沒有一絲活人的氣息。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剛清理出來的角落，
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嘶啞聲響：“青州……有嗎？”綠衣服！第一條規(guī)則！
我頭皮炸裂，四肢冰涼發(fā)麻。巨大的恐懼扼住了喉嚨，幾乎無法呼吸。我死死咬著牙，
強迫自己僵硬地彎下腰，手指顫抖著，從那角落里，摸出一包同樣落滿灰塵的“青州”煙。
我抖著手，把它放在木頭柜臺上，發(fā)出輕微的一聲“嗒”。老頭那雙布滿深褐色老年斑的手，
顫巍巍地伸過來，拿起那包煙。然后，他摸索著從綠上衣口袋里，掏出兩張皺巴巴的紙錢！
上面模糊地印著“天地銀行”。他把紙錢放在柜臺上，看也沒看我一眼。然后，
他僵硬地轉(zhuǎn)過身，“飄”出了超市大門。外面不知何時已下起了瓢潑大雨！
豆大的雨點砸在泥地上，噼啪作響，濺起渾濁的水花?？赡抢项^走進雨幕，
身影僅僅模糊了那么一瞬，密集的雨點竟然直接穿透了他的身影，落在地上！
他連一絲水汽都沒有沾染！他就那樣，像一道虛幻的影子，朝著殯儀館方向的那片黑暗，
“飄”走了。我后背被冷汗?jié)裢?，衣服緊緊貼在皮膚上，冰冷粘膩。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
震得耳膜嗡嗡作響。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顫，寒意從骨頭縫里往外冒。
我死死攥著柜臺上那兩張紙錢，指尖傳來一種滑膩陰森的觸感。賬本！我?guī)缀跏菗溥^去，
抓起那本暗褐色的本子，手指抖得像得了帕金森，筆尖幾次戳破脆弱的紙頁，
才歪歪扭扭地寫下：綠衣客，青州煙一包，收冥幣貳拾元。驚魂未定，心臟還在狂跳。
店門卻再次被推開，一股濃烈的汗味，混合著鐵銹的腥氣，猛地灌了進來。
一個穿著花襯衫的胖子走了進來。他脖子上掛著條小指粗的金鏈子，滿臉油汗，
煩躁地用手扇著風(fēng)，粗聲大氣地抱怨：“這鬼地方！真他娘的邪門了！一輛車都打不到！
”他看也沒看我，徑直走到煙柜前，“啪”地一巴掌拍在落滿灰塵的玻璃上：“老板！聾了？
來包煊赫門！”黃衣服！第二條規(guī)則！我僵在原地，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堵得發(fā)不出任何聲音。胖子見我沒動，也沒拿煙，不耐煩地轉(zhuǎn)過頭，那雙小眼睛瞪著我，
帶著市井混混特有的蠻橫：“喂！聽見沒？有煊赫門沒有？”他嗓門洪亮，
在死寂的店里顯得格外刺耳。規(guī)則！規(guī)則！我猛地驚醒，像被鞭子抽了一下，
趕緊用力地連連點頭！“有就趕緊拿??！磨磨唧唧的！”胖子嘟囔著，
眼神下意識地掃過空蕩蕩的店內(nèi)，隨口道：“這破店就你一個人看？
剛才進來也沒瞅見別的客人??？”他這話像一桶冰水，兜頭澆下！剛才那個綠衣老頭，
他完全沒看見？還是他看不見？我僵硬地拉開煙柜玻璃門，
摸出一包同樣蒙塵的“煊赫門”香煙，遞過去。胖子一把抓過，摸出一張濕漉漉的百元鈔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