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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墨韻閣 簡(jiǎn)刺 35665 字 2025-08-14 19: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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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少年在歌聲里翻身上馬,高舉長(zhǎng)戟,高舉那面舊楚旗。

“楚雖三戶,亡秦必楚!”

馬蹄如雷,少年意氣如狂飆,五萬楚卒齊聲呼嘯,震碎寒夜。

那一瞬,他心里的空洞被燈火填滿——

不是為了復(fù)仇,不是為了天下,

只是為了他要贏。

三日之內(nèi),九戰(zhàn)九捷。

阿羽一戟挑秦將蘇角,再破王離,血染漳水。

諸侯膝行轅門,莫敢仰視。

少年立于尸山血海之上,仰天長(zhǎng)嘯,聲裂蒼穹。

灞上軍營。

阿羽策馬入關(guān),咸陽宮火光照天,赤焰倒映少年眸底。諸侯上將軍,四十萬大軍環(huán)列,旌旗連云。他卸下殘甲,胸口舊疤縱橫,卻意氣風(fēng)發(fā)。

夜設(shè)鴻門宴,酒過三巡。

阿羽踞坐主位,指尖敲著酒樽,每一下都像敲在自己的心跳上。

范增舉玦三次,暗藏殺機(jī);

項(xiàng)莊舞劍,寒光繞席;

劉邦俯首,汗透重衫。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在吳縣時(shí)的迷茫,如今,卻要決定一個(gè)帝王的生死。

阿羽手肘撐著案幾,指尖輕敲酒樽——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像在數(shù)天下心跳。

他忽然起身,抽出腰間那柄舊楚劍,劍尖挑起案上烤鹿,啪地一聲,鹿肉落在劉邦面前。

“沛公,吃。”

聲音不高,卻讓整個(gè)大帳的空氣瞬間凝固。

阿羽的目光穿過筵席,落在帳外——

雪地里,一點(diǎn)微黃的光固執(zhí)地亮著。

那是虞薇的銅燈。

隔著喧囂與刀光,她像雪夜里的一粒星,遙遙望著他。

阿羽忽然就笑了。他提起酒壺,隔空對(duì)著那盞燈一敬,然后仰頭飲盡。

“今日不殺?!?/p>

四個(gè)字?jǐn)S地有聲,像雪夜里炸開的燈花。

群臣嘩然,范增怒目,劉邦冷汗淋漓。

劉邦額頭觸地:“謝上將軍?!?/p>

阿羽揚(yáng)眉,眸中狂意滔天:“天下苦秦久矣,吾今為楚雪恥!吾便是這關(guān)中王!”

劍光一閃,案幾一角應(yīng)聲而斷。

帳外雪深三尺。

虞薇攥著阿羽隨身帶著的玉佩,立于轅門暗影。風(fēng)掀動(dòng)她素色斗篷,露出腰間舊絲帕——

帕上血漬已洗成淺褐,卻仍纏著一縷他的氣息。

她抬眼望向燈火輝煌的大帳,唇角微彎:

“去吧,我的霸王,命在此,你狂你的天下,我守你的歸途。”

帳內(nèi),阿羽只是輕輕放下酒樽,緩緩走出帳外 ——

天下 !誰與爭(zhēng)鋒!

那一夜,楚營萬火,唯有阿羽懷里那盞銅燈最亮。燈火映著少年與少女的影子,交疊成一枚小小的印,烙在亂世的雪地上,也烙在往后漫長(zhǎng)的一生里。

翌日清晨,咸陽宮前的馳道被初陽鍍上一層白焰。

阿羽勒馬立于高階之上,玄甲未卸,血跡干成烏紫。他瞇眼目送劉邦的車隊(duì)——那支蜿蜒如黃蛇的隊(duì)伍,正緩緩沒入蜀道的塵煙里。

日光太盛,天地像一面燒紅的銅鏡。

就在阿羽抬手遮陽的剎那,他瞥見人群中一抹青影:黛衫、烏髻,是老板?!

她立于百官與百姓之間,像一瓣落在火里的青蓮,安靜得近乎透明。

阿羽心頭驟跳,幾乎要喊出聲。

可烈日一閃,人影晃動(dòng),那抹青衣被熱浪與塵土吞沒,再凝神時(shí),只剩一片刺眼的光斑。他握緊韁繩,指節(jié)發(fā)白:仿佛方才所見,只是烈日下的一道幻覺,或是一場(chǎng)未醒的舊夢(mèng)。

垓下,夜像一塊浸了血的鐵,寒風(fēng)把楚旗撕成碎布。

雪落之前,四面楚歌先至,不是簫,不是笛,是千萬條喉嚨同時(shí)唱——唱的是楚地小兒都會(huì)的《采薇》,唱的是歸不得的江東。

歌聲從四面八方涌來,像無數(shù)細(xì)小的刀子,順著甲胄縫隙鉆進(jìn)骨縫。

阿羽坐在空帳中央,膝上橫著太阿,血槽里凝著舊年的黑紅。

案上那盞銅燈只剩豆大火苗,燈旁是那塊玉佩——

如今”墨”字,旁又多了一道痕,像一張被撕碎的星圖。

裂紋里殘存的,是虞薇的血。

前日突圍,她替他擋下一支冷箭,箭頭透胸,血濺玉佩,“咔”一聲輕響, 仿佛有什么東西在少年心上也跟著裂了。

虞薇抬手,指尖最后一次描過他眉峰,阿羽抱著她,箭雨在身外呼嘯,他卻只聽見她最后一句,聲音輕得像雪:

“阿羽,回家吧……別再殺了?!?/p>

她的指尖從他眉峰滑到唇角,像一場(chǎng)來不及做完的夢(mèng)。血從她唇邊涌出,比胭脂還艷,卻比雪更冷。阿羽用袖子去擦,越擦越紅,越擦越冷。直到她眼里的光徹底熄滅。

阿羽失了力氣,燈芯也隨之一抖,滅了。

“薇兒,我們回家...”

烏江畔,雪與血同色。

他抱著她在大雪中奔突,楚軍潰散,秦騎追至。

他一路喊她的名字,嗓音被寒風(fēng)割得支離破碎,一步一步踩碎冰面。

她的發(fā)簪不知何時(shí)已經(jīng)脫落,長(zhǎng)發(fā)垂在他臂彎,發(fā)梢結(jié)滿冰晶,像一串不會(huì)融化的雪珠。

玉佩掛在她頸間,裂紋里凝著紫黑的血痂,每走一步,就輕輕碰撞她的心口,發(fā)出極輕的“嗒”聲,像一顆不肯停跳的心。

對(duì)岸漢軍的火把連成一片星海,月光照徹江面,像一面巨大的鏡。

阿羽跪下來,把她平放在冰面上,替她拂去鬢邊最后的雪粒。

她的睫毛覆著霜,像兩把小扇,再也不會(huì)撲閃。

他低頭吻她冰冷的額頭,唇抖得不像一個(gè)曾舉鼎的霸王。

“你等我?!?/p>

他解下玉佩,最后一次握在掌心,像替他回答:

“來不及了。”

阿羽仰頭長(zhǎng)笑,笑聲撞碎在風(fēng)里,驚起寒鴉無數(shù)。

太阿出鞘,劍光映雪,一閃——

血濺丈外,染紅整塊冰面。

少年高大的身影緩緩倒下,正覆在虞薇身上,像一床最厚的、最暖的被子。

再睜眼,是雨聲。

不是鐵馬冰河,是檐前滴漏;不是楚歌,是銅鈴輕響。

阿羽坐在墨韻閣的黑檀案前,手里握著那枚玉佩——

裂紋仍在,卻不再滲血,只殘留一道干涸的暗紅。案上,那冊(cè)《虞美人》靜靜攤著,書頁停在最后一行:

“人成各,今非昨?!?/p>

墨跡未干,像剛哭過。

老板——那位女掌柜,立在簾側(cè),青衣如舊,眼角朱砂痣似一點(diǎn)將熄的燈。

她遞來一個(gè)斷裂的發(fā)簪,隨后點(diǎn)燃了一炷香,香頭微紅,煙氣筆直上升,像一條不肯彎曲的路。

“一炷香,一輩子?!彼f,“你燃完了,就該回去了?!?/p>

阿羽沒有問回哪里去。

他只是靜靜的接過那個(gè)斷裂的發(fā)簪,香灰寸寸跌落,他眼里卻再無一寸鋒芒。

后來,墨韻閣常有人聽見檐下雨聲里夾著楚歌,低低,啞啞,像有人在叫——

“薇兒,回家?!?/p>

歌里再無少年狂,只剩一段不肯老去的想念。

阿羽把裂成兩半的發(fā)簪用紅繩重新系起,掛在頸間,

一半貼著心口,一半垂在背心,走路時(shí)輕輕碰撞,發(fā)出極輕的“嗒”聲,像一顆不肯停跳的心。

他不再揮戟,只在每個(gè)雨夜,點(diǎn)一盞燈,溫一壺酒,

對(duì)著空座舉杯,輕聲道:“薇兒,今晚的荷花開得好,你回來看一看?!?/p>

燈火將他的影子投在墻上,一半是他,一半是她,交疊成一枚并蒂的印,烙在漫長(zhǎng)而寂靜的余生里。


更新時(shí)間:2025-08-14 19:06: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