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強的出現(xiàn),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塵封的記憶。
七年前,我們還是穿著校服的少年。周屹安是學校里最耀眼的存在,成績好,籃球打得棒,笑起來的時候,眼角眉梢都帶著光。而我,是那個永遠跟在他身后的“小尾巴”。
所有人都知道,周屹安的未來一片坦途,他會被保送進最好的大學,然后擁有光明的前程。我們也曾坐在學校后山的草坪上,他用狗尾巴草編了個戒指套在我手上,信誓旦旦地說:“陳婧,等我大學畢業(yè)就娶你?!?/p>
那時的天很藍,風很輕,我相信他的每一個字。
直到我父親,一個兢兢業(yè)業(yè)的國企小干部,一夜之間成了“經(jīng)濟犯”,被人舉報貪污。我們家瞬間從天上掉到地下。我媽哭干了眼淚,四處求人卻處處碰壁。
就在我們走投無路的時候,魏強的父親,當時廠里的二把手,找到了我。他給了我兩條路。第一條,眼睜睜看著我爸被送去農(nóng)場改造,一輩子都毀了。
第二條,他可以幫忙把事情“壓下去”,但我必須立刻、馬上離開周屹安,出國,永遠不要回來。因為他早就看中了周屹安這個“乘龍快婿”,想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他。我的存在,礙了他們的眼。
“一個有勞改犯父親的女孩,配得上我們屹安嗎?”魏父的話,像刀子一樣扎在我心上。
我別無選擇。為了我爸,也為了不拖累周屹安。我不能讓他的未來,因為我而蒙上任何污點。
于是,我收下了魏家給的錢,辦了護照,買了機票。我給他寫了那封最絕情的信,沒有一句解釋。
我記得他收到信后,發(fā)瘋一樣來找我。他在我家樓下站了一夜,任憑大雨澆透。我隔著窗簾,看著他落魄的身影,心如刀割,卻一步都不能踏出去。
第二天,我登上了去美國的飛機。我以為,我們的故事,就此畫上了句號。
……
思緒被周屹安冰冷的聲音拉回現(xiàn)實。
“你跟他很熟?”他盯著我,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我搖搖頭,臉色蒼白:“不熟?!?/p>
“不熟?”魏強笑了,他走上前,想來拉我的手,被周屹安一個側(cè)身擋開。
“阿婧,別鬧脾氣了。我知道你這次回來是為了叔叔阿姨的房子,我都安排好了,先跟我去酒店住下?!蔽簭姷恼Z氣,仿佛我們之間有著不可告人的親密關(guān)系。
這番話,無疑是火上澆油。
周屹安的眼神徹底冷了下來。他松開我,往后退了一步,那是一種劃清界限的姿態(tài)。
“原來是回來會情郎的?!彼猿暗匦α诵Γ鄣椎淖詈笠唤z溫度也消失了,“陳婧,你可真行?!?/p>
“我不是!”我急著想解釋,可是在這種情境下,任何解釋都顯得蒼白無力。
魏強的人已經(jīng)圍了上來,和周屹安的小弟們對峙著,氣氛劍拔弩張。
“周屹安,別忘了,你現(xiàn)在擁有的一切,是怎么來的?!蔽簭娨庥兴傅厍么蛑?,“跟我斗,你還嫩了點?!?/p>
周屹安沒理他,只是死死地看著我,那眼神像是在問我:你選誰?
我不能跟魏強走,那等于坐實了我和他的關(guān)系??晌伊粼谶@里,周屹安的誤會只會更深。
就在我進退兩難之際,周屹安突然動了。他不是沖向魏強,而是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將我重新拉回他身邊。
他的動作快得驚人,魏強甚至來不及反應(yīng)。
“我的人,什么時候輪到你來接了?”周屹安的聲音不大,卻充滿了不容置喙的霸道。他拉著我,轉(zhuǎn)身就走,他的小弟們立刻圍成一圈,護著我們往外沖。
“周屹安!你敢!”魏強在身后氣急敗壞地吼著。
周屹安頭也不回,把我塞回車里,一腳油門,桑塔納像離弦的箭一樣沖了出去。
車子在夜色里疾馳,車內(nèi)的氣氛壓抑到了極點。我能感覺到他身上散發(fā)出的怒氣,幾乎要將整個空間點燃。
他把我?guī)У搅艘粋€陌生的小區(qū),房子很大,裝修是時下最流行的歐式風格,跟我爸媽那間老破小形成鮮明對比。
“下車?!彼畹?。
我沒有動。
“怎么,嫌我這里臟,比不上魏老板的五星級酒店?”他語帶譏諷。
我終于忍不住了,抬頭看他:“我和他沒關(guān)系!”
“沒關(guān)系?”他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陳婧,你當我是傻子嗎?七年前你為了錢拋棄我,七年后你傍上了魏強。你的人生規(guī)劃,還真是清晰啊?!?/p>
“我沒有!”我的聲音也大了起來,帶著委屈和憤怒。
“那你告訴我,七年前為什么走?為什么一封信都不回?為什么拉黑我所有的聯(lián)系方式?”他一連串的質(zhì)問,像炮彈一樣砸過來,讓我無力招架。
我看著他通紅的眼睛,那些被我深埋心底的真相,幾乎就要脫口而出。
但我不能說。當年的事牽扯太多,魏家在江城根深蒂固,我沒有證據(jù)。如果貿(mào)然說出真相,不僅無法為我父親翻案,還可能把他拖下水。
我只能咬著牙,一遍遍地重復:“我沒有傍上他。”
我的沉默,在他看來,就是默認。
他眼中的光,一點點地熄滅了。他疲憊地靠在椅背上,抬手捏了捏眉心。那個動作,和他少年時一模一樣。
“下車吧?!彼穆曇衾?,充滿了無力感,“在你處理完房子的事情之前,就住在這里。我不想再看到你和魏強有任何接觸?!?/p>
他這是,在變相地囚禁我。
我下了車,他跟在我身后。打開房門,里面的陳設(shè)很新,但卻充滿了生活氣息。我甚至在鞋柜上,看到了一雙女士拖鞋。
我的心,又沉了下去。
他似乎察覺到了我的目光,淡淡地解釋了一句:“鐘點工的。”
我不知道該不該信。
他把我?guī)У揭婚g客房,房間很干凈,床單被套都是新的。
“早點休息?!彼麃G下這句話,就轉(zhuǎn)身準備離開。
在他即將關(guān)上房門的那一刻,我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周屹安,你……恨我嗎?”
他的背影頓住了。
過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不會回答了,才聽到他低沉的聲音從門縫里傳來。
“我更恨我自己?!?/p>
門被關(guān)上了,隔絕了他的一切。我靠著門板,緩緩滑落在地。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了下來。
周屹安,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告訴你真相。可是我不能。
至少現(xiàn)在不能。
第二天一早,我醒來的時候,房子里靜悄悄的。周屹安已經(jīng)不在了。餐桌上放著溫熱的牛奶和三明治,旁邊壓著一張紙條。
字跡龍飛鳳舞,一如他的人。
“老實待著,哪也別去?!?/p>
我看著那張紙條,心里五味雜陳。他一邊用最傷人的話刺痛我,一邊又用這種笨拙的方式關(guān)心我。
我沒有聽他的話。我必須去一趟我家的老房子。那里,或許還留著當年的一些線索。
我打車來到熟悉的老街區(qū)。這里的一切似乎都沒怎么變,只是更破舊了。我憑著記憶找到我家的那棟樓,卻在樓下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周屹安。
他蹲在樓下的花壇邊,手里夾著煙,卻沒有點燃。他就那么靜靜地看著我們家那扇緊閉的窗戶,眼神里是我看不懂的復雜情緒。
陽光落在他身上,給他鍍上了一層金邊,卻驅(qū)不散他周身的孤寂。
我的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又酸又疼。
他在這里多久了?他經(jīng)常來嗎?
就在這時,隔壁的王阿姨買菜回來,看到了我,一臉驚喜。
“哎呀,是婧婧嗎?你可算回來了!”
我連忙迎上去:“王阿姨,好久不見?!?/p>
王阿姨拉著我的手,上下打量著我,又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周屹安,壓低了聲音,嘆了口氣。
“你這孩子,當年怎么說走就走了。你知不知道,屹安這孩子……唉,他差點就沒熬過去?!?/p>
我的心猛地一揪。
“你走之后,他就跟變了個人似的。保送的名額他不要了,大學也退學了。整天在街上混,他爸媽差點沒被他氣死。”
王阿姨的話,像一把重錘,狠狠地敲在我的心上。
大學……退學了?
那個把考上名牌大學,走出江城當成最大夢想的少年,竟然退學了?
因為我?
我不敢置信地看向周屹安。他似乎也聽到了我們的對話,緩緩站起身,將手里的煙扔在地上,用腳尖碾碎。
然后,他抬起頭,目光直直地射向我。
那眼神里,再也沒有了昨晚的憤怒和嘲諷,只剩下無盡的,深不見底的悲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