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寒意悄然降臨。一場不大不小的流感在校園里蔓延。
顧辰中招了。
連續(xù)幾天的低燒和劇烈咳嗽，讓他本就清瘦的臉頰更顯蒼白，眼下帶著濃重的青黑。
病毒像鈍刀子割肉，消耗著他的體力和精神。
他把自己關(guān)在宿舍里，試圖用意志力扛過去，拒絕室友陳宇要陪他去校醫(yī)院的提議。
“真不用，睡一覺就好。”
顧辰的聲音因為咳嗽而沙啞，帶著濃重的鼻音。他縮在上鋪的床上，裹緊了被子，只露出一個毛茸茸的后腦勺，像一只受傷后獨自舔舐傷口的孤狼。
宿舍里彌漫著感冒藥和消毒水的混合氣味。
陳宇看著他那副倔強(qiáng)的樣子，又氣又無奈：“行行行，你是鐵打的！藥和水給你放桌上了，有事打電話！”
他搖搖頭，背上書包準(zhǔn)備去圖書館。走到門口，又像是想起什么，掏出手機(jī)，飛快地編輯了一條信息，點擊發(fā)送。
手機(jī)屏幕亮了一下，顯示發(fā)送成功。陳宇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嘀咕了一句：“兄弟只能幫你到這兒了?！?/p>
然后輕輕帶上了宿舍門。
顧辰昏昏沉沉地睡著，意識在灼熱和冰冷中交替沉浮。
喉嚨痛得像被砂紙磨過，每一次吞咽都牽扯著神經(jīng)。
他迷迷糊糊地想著實驗室里沒跑完的測試腳本，想著項目文檔里需要優(yōu)化的幾個細(xì)節(jié)……思緒卻總是不受控制地飄向某個身影。
圖書館里驚慌道歉時亮晶晶的眼睛，會議室里據(jù)理力爭時倔強(qiáng)的眼神，實驗室門口放下牛奶時微紅的臉頰，慶功宴上為他挺身而出時挺直的脊背……還有手機(jī)上那篇《秋日碎片》里，溫柔得幾乎能灼傷人的文字。
“光……并非遙不可及……”
他在高熱的混沌中，無意識地呢喃著這句話，眉頭緊鎖，像是陷入了某種掙扎的夢境。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極輕的敲門聲響起，小心翼翼地，帶著試探。
顧辰被驚醒，頭痛欲裂。
他以為是陳宇回來了，含糊地應(yīng)了一聲：“門沒鎖?！?/p>
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
沒有預(yù)想中陳宇大大咧咧的聲音，也沒有室友們慣常的喧鬧。
一股清冽微甜的、混合著淡淡草藥香的氣息，隨著門外涌入的冷空氣，悄然鉆入顧辰的鼻尖。
這味道……很陌生，卻奇異地?fù)嵛苛怂餆岬母泄佟?/p>
他勉強(qiáng)撐起沉重的眼皮，側(cè)頭看向門口。
不是陳宇。
一個穿著淺咖色羽絨服、圍著米白色圍巾的嬌小身影，正提著兩個鼓鼓囊囊的食品袋，有些局促地站在門口。
她的小半張臉埋在圍巾里，露出的鼻尖凍得微微發(fā)紅，清澈的眼睛里帶著顯而易見的擔(dān)憂和緊張。
是蘇晚。
顧辰的呼吸驟然一窒，大腦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一片空白。
高熱帶來的混沌感瞬間被一種更強(qiáng)烈的沖擊取代。
她怎么會在這里？
蘇晚顯然也沒料到顧辰是醒著的，對上他因為發(fā)燒而顯得格外幽深、帶著一絲茫然和探究的目光，她的臉“騰”地一下紅透了，手指無意識地絞緊了食品袋的提手，指節(jié)泛白。
“我……我聽陳宇學(xué)長說……你病了?！?/p>
她的聲音很輕，帶著點不易察覺的顫抖，像初春枝頭剛冒出的嫩芽，脆弱又努力地想要舒展，“……就，就順路買了點粥和藥?！?/p>
她說著，像是怕他不信，又像是為了緩解尷尬，笨拙地舉起手中的袋子示意了一下。袋子上印著學(xué)校附近那家口碑很好的養(yǎng)生粥鋪Logo。
她的目光飛快地在顧辰蒼白憔悴的臉上掃過，看到他干裂的嘴唇和濃重的黑眼圈，心里的擔(dān)憂壓過了羞澀，鼓起勇氣往前走了兩步，將袋子輕輕放在他的書桌上。
“這個……是白粥和小菜，很清淡的?！?/p>
她指了指其中一個袋子，聲音放得更柔，像是在哄人，“還有……退燒藥、感冒藥和潤喉糖。
說明書都放在里面了。” 她又指了指另一個袋子，里面能看到花花綠綠的藥盒。
放下東西，她似乎完成了任務(wù)，又像是被顧辰過于專注的目光看得無所適從，下意識地就想逃離。
“你……你好好休息，多喝水。我……我先走了?！?她飛快地說完，轉(zhuǎn)身就要離開。
“等等?！?/p>
一個沙啞低沉的聲音響起，帶著濃重的鼻音，卻清晰地阻止了她的腳步。
蘇晚的心猛地一跳，僵在原地，不敢回頭。
顧辰撐著坐起身，被子滑落，露出里面深色的家居服。
他靠在床頭，目光沉沉地看著她僵硬的背影。
宿舍里很安靜，只有他略顯粗重的呼吸聲。
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粥香和藥味，混合著她帶來的那股清冽微甜的氣息，奇異地驅(qū)散了病中的孤寂和冰冷。
他看著桌上那兩個鼓鼓的袋子，看著她因為緊張而微微瑟縮的肩膀，看著她露在圍巾外那截白皙纖細(xì)的脖頸……一股極其復(fù)雜洶涌的情緒堵在胸口。
震驚，疑惑，更多的是一種幾乎將他淹沒的、陌生而洶涌的暖流。
在他習(xí)慣了一個人對抗所有不適、習(xí)慣了被林薇抱怨“耽誤時間”之后，這種不期而至的、毫無保留的關(guān)懷，像一束強(qiáng)光，猝不及防地刺破了他冰封的世界。
喉嚨因為干澀而發(fā)緊，他咳嗽了幾聲，才艱難地發(fā)出聲音，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一絲微不可查的柔軟：
“……謝謝?！?/p>
簡單的兩個字，卻仿佛耗盡了力氣。
蘇晚的肩膀幾不可察地放松了一點點。她慢慢地轉(zhuǎn)過身，臉頰依舊緋紅，但眼神不再那么慌亂，清澈的眼底映著窗外透進(jìn)來的微光，像盛滿了細(xì)碎的星辰。
她鼓起勇氣，迎上顧辰那雙因為高燒而顯得格外深邃、此刻卻不再冰冷、反而翻涌著她看不懂的復(fù)雜情緒的眼眸。
“不……不用謝?！?/p>
她小聲說，聲音輕柔得像羽毛拂過，“你……你快趁熱喝點粥吧。生病了更要吃東西?！?/p>
她頓了頓，像是用盡了所有的勇氣，飛快地補(bǔ)充了一句，“……照顧好自己?！?/p>
說完，她像是再也承受不住他目光的重量，逃也似的拉開門，纖細(xì)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門外。
門被輕輕帶上，隔絕了外面的冷空氣，卻將那清甜的氣息和洶涌的暖意，固執(zhí)地留在了這間充斥著藥味的男生宿舍里。
顧辰靠在床頭，久久地凝視著緊閉的房門，又緩緩將目光移向書桌上那兩個還帶著室外寒氣的袋子。
他伸出手，指尖觸碰到盛著粥的塑料碗壁，溫?zé)岬挠|感透過指尖傳來，一直熨帖到心底最深處。
那股陌生的暖流，似乎更洶涌了。它沖垮了某種堅固的壁壘，露出里面一片荒蕪又渴望已久的柔軟。
他端過那碗溫?zé)岬?、熬得軟糯的白粥，拿起附贈的塑料小勺?/p>
舀起一勺，送入口中。
清淡的米香在口中彌漫開，帶著恰到好處的暖意，滑過干澀疼痛的喉嚨，落進(jìn)空蕩冰冷的胃里。
很暖。
他低下頭，默默地、一口一口地吃著。宿舍里只剩下他細(xì)微的吞咽聲。
窗外是初冬灰蒙蒙的天空，而他的世界，似乎有什么東西，正悄然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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