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臥里那場帶著血淚的激烈爭吵,像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暴,將兩人之間那層本就薄如蟬翼的偽裝徹底撕碎,也留下了一片狼藉的死寂。
風暴過后,是更深的冰冷。
陸沉洲沒有再質問,也沒有解釋。他只是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帶著審視和復雜難辨情緒的目光,深深地看了淚流滿面、渾身顫抖的林晚一眼,然后轉身,大步離開了主臥,那沉重的關門聲,像是對這場失控對話的終結宣告。
自那晚起,陸沉洲沒有再回主臥過夜。陳叔沉默地將他的物品搬去了書房。那道分隔主臥與小隔間的厚重絲絨簾幕,仿佛成了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將兩人徹底隔絕在兩個世界。偌大的陸宅,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無聲的冰窖。
林晚蜷縮在自己的小隔間里,心如同被掏空了一般。憤怒和委屈的潮水退去后,只剩下無盡的疲憊、冰冷和一種深入骨髓的孤獨。她的話說得很重,撕開了契約最不堪的真相,也徹底斬斷了兩人之間那點微弱的、好不容易才生出的暖意。她知道,她和陸沉洲之間,可能真的只剩下冰冷的交易了。
她更加沉默,更加謹小慎微,像一抹真正的影子,在陸宅里無聲地移動。除了去醫(yī)院看望病情穩(wěn)定、即將出院的弟弟,她幾乎足不出戶,將自己封閉在那個狹小的隔間里,連那本承載著微光的速寫本,都許久未曾翻開??諝庵袑儆陉懗林薜睦滟龤庀⑺坪踉诼ⅲ《氖且环N徹底的、令人絕望的疏離。
就在這種令人窒息的低氣壓中,一封燙金的請柬送到了陸宅。
陸家老爺子陸振山的八十大壽壽宴,將在本周末于陸家老宅舉行。作為陸家新任的“孫媳”,林晚必須出席。這是契約里明確寫著的義務,更是陸老爺子親自下的命令,不容拒絕。
陳叔將請柬送到林晚手中時,語氣刻板:“林小姐,這是老爺子的壽宴請柬。陸先生吩咐,請您務必準備好,屆時會一同前往。禮服和造型,小梅會為您安排?!?/p>
“務必準備好”幾個字,像沉重的枷鎖。林晚看著那封華麗的請柬,只覺得燙手。這意味著她必須再次戴上“陸太太”的面具,和陸沉洲在眾目睽睽之下扮演恩愛。而他們之間,早已是千溝萬壑。
壽宴當天,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陸沉洲派了司機來接林晚,兩人在老宅門口“匯合”。他依舊穿著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裝,身姿挺拔,氣場強大,只是眉宇間籠罩著一層化不開的寒霜,周身散發(fā)著生人勿近的冷冽??吹奖恍∶肪拇虬邕^、穿著昂貴定制禮服卻臉色蒼白、眼神空洞的林晚時,他的目光沒有絲毫波動,只有一片沉寂的漠然。
他極其公式化地伸出手臂。林晚僵硬地挽上,指尖冰涼。兩人之間隔著的空氣,仿佛都結了冰。
踏入陸家老宅,撲面而來的是比云頂山莊更甚的奢華與森嚴。賓客如云,衣香鬢影,皆是本市乃至全國最頂尖的名流權貴。陸沉洲一出現(xiàn),立刻成為全場的焦點。各種探究、好奇、審視的目光如同聚光燈般投射過來,焦點自然也包括他身邊這位神秘的新婚妻子。
林晚感覺自己像被剝光了扔在舞臺上,每一道目光都帶著刺。她努力維持著嘴角僵硬的弧度,挺直脊背,扮演著乖巧溫順的“陸太太”。陸沉洲則游刃有余地周旋于賓客之間,態(tài)度疏離而客氣,偶爾向人介紹她,也只是簡單的一句“林晚”,再無更多。
壽宴進行到一半,氣氛正酣。陸沉洲被幾位重要的商業(yè)伙伴和陸家長輩圍住交談。林晚識趣地退到一旁相對安靜的休息區(qū),想喘口氣。她端著一杯幾乎沒動過的果汁,獨自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著窗外精心打理的花園,心卻沉在谷底。
就在這時,一陣熟悉的、帶著刻意甜膩的香風襲來。
“哎呀,這不是我們的陸太太嗎?怎么一個人在這里躲清靜呀?” 蘇曼端著兩杯紅酒,巧笑倩兮地出現(xiàn)在林晚身邊。她今天穿著一身火紅的深V長裙,妝容精致,美艷逼人,像一朵帶刺的玫瑰。
林晚的心瞬間提了起來,全身的神經(jīng)都繃緊了。她知道,麻煩來了。
蘇曼臉上掛著無懈可擊的笑容,將其中一杯紅酒遞向林晚:“今天可是陸爺爺?shù)拇笕兆?,躲在這里喝果汁多沒意思?來,嘗嘗這個,82年的拉菲,沉洲哥最喜歡的。”
她的動作熱情,帶著不容拒絕的意味,身體也自然地靠得很近。
林晚下意識地想后退拒絕:“謝謝蘇小姐,我不喝酒……”
“哎呀,客氣什么!一杯紅酒而已,給老爺子祝壽嘛!” 蘇曼的聲音陡然拔高了幾分,帶著刻意的親昵,瞬間吸引了周圍幾道探尋的目光。她端著酒杯的手又往前遞了遞,身體也隨之傾斜。
就在林晚的手剛剛觸碰到杯腳,準備接過或者推拒的瞬間——
變故陡生!
蘇曼腳下那雙細得驚人的高跟鞋,仿佛被什么絆了一下,整個人猛地一個趔趄!
“啊——!”
一聲短促的驚呼!
她手中那杯滿滿的紅酒,隨著她身體夸張的傾斜,不偏不倚,盡數(shù)潑灑出來!目標卻不是她自己,而是——林晚身上那件淺米色、價值不菲的定制禮服!
嘩啦!
深紅色的酒液如同潑墨,瞬間在林晚胸前和裙擺上暈染開一大片刺目而狼狽的污漬!冰涼黏膩的觸感透過薄薄的衣料傳來!
“哎呀!對不起!對不起林小姐!我不是故意的!” 蘇曼站穩(wěn)身體,立刻驚慌失措地道歉,聲音里充滿了“無辜”和“懊惱”,她甚至慌亂地抽出紙巾想要去擦拭林晚身上的酒漬,動作卻笨拙而用力,反而將那片污漬揉搓得更加狼藉不堪!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和巨大的動靜,瞬間吸引了全場所有人的目光!
無數(shù)道視線如同探照燈般聚焦在林晚身上!震驚、好奇、幸災樂禍、鄙夷……各種復雜的目光交織在她胸前那片刺目的紅酒漬上!
淺色的高級定制禮服,被深紅的酒液徹底毀掉!黏膩的酒液還在順著裙擺往下滴落,在光潔的地板上砸出小小的暗紅色水花。林晚僵在原地,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她能感覺到那些目光像針一樣扎在她身上,巨大的難堪和羞辱感如同海嘯般將她淹沒!她甚至能清晰地聽到周圍壓抑的議論聲:
“天啊!怎么回事?”
“蘇曼潑的?故意的吧?”
“嘖嘖,這禮服算是廢了……”
“這新來的陸太太,也太倒霉了……”
“看看陸總的臉色……”
林晚的大腦一片空白,血液似乎都沖到了頭頂,又在瞬間褪得干干凈凈,只剩下刺骨的冰涼和難堪。她下意識地抬頭,越過人群,去尋找那個唯一能將她從這巨大羞辱中帶離的身影——陸沉洲。
陸沉洲果然被驚動了。他撥開人群,大步走了過來。冷峻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先是掃過林晚胸前那片狼藉的紅酒漬和慘白的小臉,隨即,冰冷的目光落在了旁邊一臉“驚慌失措”、還在不住道歉的蘇曼身上。
蘇曼對上陸沉洲的目光,立刻像找到了主心骨,眼眶瞬間泛紅,聲音帶著委屈的哭腔:“沉洲哥!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剛想和林小姐喝一杯,腳下不知道絆到了什么……都怪我!都怪我!林小姐,對不起,我賠你一件新的禮服好不好?或者……或者我現(xiàn)在就陪你去處理一下?” 她伸手想去拉林晚的手臂,姿態(tài)放得極低,仿佛真的無比愧疚。
陸沉洲沒有說話。他只是看著林晚,看著她眼中那幾乎要溢出來的屈辱、無助和強忍的淚水。周圍所有的目光和議論,都像無形的壓力,擠壓著這個站在風暴中心、孤立無援的女孩。
他的薄唇抿成一條冰冷的直線。現(xiàn)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等待著他的反應。是維護新婚妻子?還是給世交之女蘇曼一個臺階下?
時間仿佛凝固了。
幾秒鐘的死寂后,陸沉洲終于開口。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寂靜下來的休息區(qū),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冰冷和……一種林晚無法理解的、近乎殘酷的疏離:
“一件禮服而已,蘇小姐不必介懷?!?他先是對蘇曼說,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
然后,他轉向林晚,深邃的眼眸里沒有任何溫度,只有一片沉寂的漠然,像是在處理一件微不足道的麻煩事:“去處理一下。陳叔,帶太太去客房換衣服?!?/p>
沒有一句安慰,沒有一絲維護,甚至沒有一個心疼的眼神。只有一句輕飄飄的“一件禮服而已”,和一句公事公辦的“去處理一下”。
他選擇了最“體面”、最符合“陸總”身份的處理方式——息事寧人,維持表面的平和。至于林晚承受的羞辱和難堪?在他眼中,或許真的只是一件可以被替換的“禮服”罷了。
林晚最后一絲強撐的力氣,在聽到他那句冰冷的“一件禮服而已”時,徹底消散了。她看著陸沉洲那張冷漠如冰的臉,看著他眼中那片沉寂的漠然,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剜掉了一塊,疼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原來,在他心里,她所受的屈辱,真的就只值一件禮服的錢。
原來,那個在醫(yī)院監(jiān)控里讓她“笑得太開心”的男人,和眼前這個對她當眾受辱視若無睹的男人,真的是同一個人。
蘇曼眼底深處飛快地掠過一絲得逞的快意,隨即又被“愧疚”覆蓋。
陳叔無聲地出現(xiàn)在林晚身邊:“太太,請跟我來?!?/p>
林晚沒有再去看陸沉洲,也沒有去看周圍那些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她像個失去靈魂的木偶,任由陳叔引著,在一片死寂和無數(shù)目光的注視下,拖著那身沾滿污穢紅酒漬、象征著“陸太太”身份的昂貴禮服,一步一步,狼狽地、沉默地離開了這個讓她尊嚴掃地的華麗殿堂。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破碎的自尊上。
身后,壽宴的音樂和人聲似乎重新響起,仿佛剛才那場精心設計的羞辱,從未發(fā)生過。
而陸沉洲站在原地,看著林晚那挺得筆直卻無比單薄脆弱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深邃的眼眸深處,那片沉寂的冰面下,似乎有什么東西,裂開了一道細微的縫隙。但很快,又被更深的寒意覆蓋。
蘇曼的陷阱,用一杯紅酒,輕易地撕碎了林晚在陸家僅存的體面,也冰冷地印證了契約之下,“陸太太”這個身份,在真正的風暴面前,是多么的不堪一擊。信任的基石,在這一刻,搖搖欲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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