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定在市郊一家臨湖的莊園酒店。日子挑得極好。秋高氣爽。
天空是澄澈得沒有一絲雜質(zhì)的藍(lán),像一塊巨大的、溫潤的藍(lán)寶石。
陽光透過高大的梧桐樹灑下來,在草坪上投下斑駁晃動的光點(diǎn),
空氣里浮動著青草、泥土和隱約的桂花甜香。儀式區(qū)設(shè)在湖邊一片開闊的草地上。
純白的鮮花拱門纏繞著翠綠的藤蔓,白色座椅整齊排列,椅背上系著香檳色的絲帶。
一條鋪著潔白花瓣的通道,筆直地通向儀式臺。背景是波光粼粼的湖面,遠(yuǎn)處有白鷺掠過,
翅膀扇動間,抖落細(xì)碎的金光。一切都完美得像童話?;瘖y間里。我穿著定制的緞面婚紗。
款式簡約流暢。沒有繁復(fù)的蕾絲和綴飾。只在腰間收束,恰到好處地勾勒出線條。
化妝師正在做最后的調(diào)整。鏡子里的人。眉眼舒展。唇色是溫柔的豆沙紅。
臉頰透出自然的紅暈。眼神平靜。帶著一種塵埃落定后的安寧。
和兩年前那個在絕望廢墟里掙扎的女人。判若兩人?!傲纸?,你今天太美了!”伴娘小雅,
也是我的同事,幫我整理著頭紗,由衷地贊嘆,“周工一會兒看呆了可怎么辦?
”化妝師也笑著附和:“新娘子底子好,我都沒怎么用力畫。這氣色,
一看就是被好好寵著的?!蔽倚α诵?。沒說話??粗R中的自己。心里一片溫軟的平靜。
外面隱約傳來賓客陸續(xù)入場的談笑聲。還有樂隊調(diào)試樂器的悠揚(yáng)旋律。一切都預(yù)示著。
一個嶄新而美好的開始。時間差不多了。小雅幫我把長長的頭紗理好。
化妝師最后檢查了一遍妝容?!巴昝?!”她們笑著退開?;瘖y間的門被輕輕敲響?!皶詴裕?/p>
準(zhǔn)備好了嗎?”是周正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沉穩(wěn)。溫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好了?!蔽覒?yīng)道。門開了。周正站在門口。他穿著剪裁合體的深灰色西裝。身姿挺拔。
頭發(fā)打理得一絲不茍。少了些平日工作時的嚴(yán)肅。多了幾分溫潤如玉的俊朗。他看到我。
明顯愣了一下。眼神瞬間亮了起來。像落滿了星辰。他快步走進(jìn)來。走到我面前。
目光專注地在我臉上流連。帶著毫不掩飾的驚艷和溫柔的愛意?!罢婧每?。”他低聲說,
聲音有點(diǎn)啞。耳根也微微泛紅。他伸出手。輕輕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很穩(wěn)。很暖?!熬o張嗎?
”他問。我搖搖頭。看著他清澈專注的眼睛。“有你在,不緊張?!彼α恕?/p>
眼底的笑意溫暖而明亮。“我也是?!彼⑽⑶鹗直?。我自然地挽住他。堅實(shí)的臂彎。
傳遞著令人安心的力量。我們并肩走出化妝間。走向那片被陽光、鮮花和祝?;\罩的草地。
婚禮進(jìn)行曲的旋律。在樂隊弦樂組的傾情演奏下。悠揚(yáng)地響起。莊嚴(yán)。圣潔。
充滿了對未來的無限期許。賓客們紛紛起身。面帶微笑。目光聚焦在我們身上。
充滿了善意和祝福。我挽著周正。一步一步。踏著鋪滿潔白花瓣的通道。向前走去。
腳下的草葉柔軟。陽光溫暖地灑在肩頭。周正的手臂穩(wěn)穩(wěn)地支撐著我。每一步。
都走得無比踏實(shí)。離儀式臺越來越近。司儀站在臺上。笑容可掬地等待著。一切都按部就班。
完美得像一場精心編排的夢境。就在我們踏上儀式臺最后一階。轉(zhuǎn)身面對所有賓客。
司儀拿起話筒,準(zhǔn)備開口的瞬間——一個身影。像一顆失控的炮彈。
猛地從賓客席側(cè)后方?jīng)_了出來!帶著一股濃烈的、令人作嘔的酒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
直撲向儀式臺!“林曉——!??!”嘶啞、癲狂、帶著哭腔和毀天滅地般絕望的咆哮!
如同平地驚雷!狠狠砸碎了婚禮的寧靜與美好!是王志強(qiáng)!他竟然混進(jìn)來了!
他比那天在我家門口時更加狼狽不堪。頭發(fā)像被狂風(fēng)蹂躪過的鳥窩,臉上胡子拉碴,
油光滿面。身上的西裝皺巴巴,領(lǐng)帶歪斜,襯衫領(lǐng)口敞開著,露出里面同樣發(fā)皺的T恤。
他雙目赤紅,布滿蛛網(wǎng)般的血絲,死死地盯著我,
眼神瘋狂、絕望、像一頭徹底失去理智的困獸!
他完全無視了旁邊試圖阻攔他的酒店工作人員,像瘋牛一樣撞開司儀!
在所有人震驚、茫然、不知所措的目光中!一把奪過了司儀手中的話筒!“不許結(jié)婚?。?!
”他用盡全身力氣嘶吼,聲音通過音響被無限放大,震耳欲聾,
帶著撕裂般的破音和濃重的酒氣。“林曉!你不能嫁給他?。?!”他猛地轉(zhuǎn)過身,
用那只沒拿話筒的手,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地指向我身邊的周正!又猛地指向我!
手指因?yàn)闃O致的激動和憤怒劇烈地顫抖著?!澳銈冎浪钦l嗎?!?。?!
”他沖著臺下所有賓客咆哮,唾沫橫飛,面容扭曲,“她是我老婆!她是我王志強(qiáng)的老婆?。?/p>
!”臺下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空氣凝固了!
剛才還流淌著甜蜜音樂的草坪,瞬間變成了一個真空的、令人窒息的刑場。無數(shù)道目光,
震驚的、錯愕的、茫然的、探尋的,像冰冷的探照燈,齊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
我能感覺到周正的手臂瞬間繃緊。他下意識地上前半步,
以一種保護(hù)的姿態(tài)將我擋在他身后大半邊身體。他的側(cè)臉線條繃得極緊,下頜角清晰可見,
眼神銳利如刀,死死盯著臺上瘋狂的王志強(qiáng),
周身散發(fā)出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冰冷懾人的怒意。但他沒有立刻動作,似乎在強(qiáng)壓著怒火,
也似乎在……等待我的反應(yīng)?王志強(qiáng)看到了周正的動作,這似乎更加刺激了他。
他猛地又將矛頭對準(zhǔn)周正,話筒幾乎要戳到周正臉上。“你!姓周的!你以為你撿到寶了?!
你他媽知道她是個什么樣的女人嗎?!”他歇斯底里地吼著,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惡毒的詛咒,“她是個殺人犯!她殺過我的孩子!!
!”他猛地轉(zhuǎn)回身,赤紅的眼睛再次死死釘在我臉上,話筒被他攥得咯咯作響,
聲音因?yàn)闃O致的激動和某種病態(tài)的宣泄而扭曲變形,尖利地穿透整個草坪:“她!林曉!
流過我的孩子?。?!就在我們離婚后!她親手殺了他!??!這樣一個狠毒的女人!你也敢娶?
?。 薄皣W——?。。 彼兰疟粡氐状蚱?!巨大的抽氣聲如同潮水般從四面八方涌起!
緊接著是壓抑不住的低呼和難以置信的議論!“天啊……”“什么情況?”“流過孩子?
”“這……”“前夫?”“這也太……”那些目光瞬間變得更加復(fù)雜、銳利,
充滿了震驚、鄙夷、同情和令人難堪的審視!像無數(shù)根冰冷的針,密密麻麻地扎在我身上!
我站在周正身后。所有的聲音。王志強(qiáng)瘋狂的咆哮。賓客們壓抑的驚呼。
仿佛都在瞬間被無限拉遠(yuǎn)。變成模糊的、扭曲的背景噪音。我的世界。
只剩下心臟在胸腔里沉重而緩慢的跳動。咚。咚。咚。每一次搏動。
都牽扯著小腹深處那道早已愈合、卻在此刻被狠狠撕裂的舊傷疤。尖銳的幻痛。
排山倒海般襲來。冰冷的。帶著消毒水和血腥氣的回憶。手術(shù)燈。金屬器械的碰撞。
剝離的墜痛……還有他短信里那句冰冷的“孩子生下來吧,我養(yǎng)”。像淬毒的冰錐。
狠狠扎進(jìn)神經(jīng)最深處。我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最后一絲波瀾也被凍結(jié)。
只剩下深不見底的冰冷和平靜。周正的身體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
我能感受到他手臂肌肉賁張的力量和壓抑到極致的怒火。他猛地向前一步,
似乎要徹底擋在我身前,或者直接沖上去。我輕輕按住了他的手臂。很輕的一個動作。
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他身體一僵。側(cè)過頭看我。眼神里充滿了驚愕、擔(dān)憂,
還有濃得化不開的心疼。我對他微微搖了搖頭。一個很輕微的動作。眼神平靜。
示意他:交給我。他看著我。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兩秒。
似乎讀懂了那冰層之下洶涌的暗流和決絕。緊繃的身體緩緩放松了些許。
雖然眼中的怒意和擔(dān)憂絲毫未減。但他選擇了信任。選擇了將此刻的戰(zhàn)場。交給我。
王志強(qiáng)還在臺上狂亂地?fù)]舞著話筒,像一頭瀕死的野獸在做最后的掙扎。他死死盯著我,
眼神里充滿了瘋狂、得意和一種近乎毀滅的快感。他似乎篤定,這致命的一擊,
足以將我徹底摧毀,足以讓這場婚禮變成一場天大的笑話!我松開了挽著周正的手。
向前一步。高跟鞋踩在儀式臺光滑的木地板上。發(fā)出清脆而穩(wěn)定的聲響。嗒。嗒。嗒。
在死寂的現(xiàn)場。這聲音異常清晰。所有人的目光。瞬間從王志強(qiáng)身上移開。聚焦到我身上。
我走到儀式臺中央。走到那束固定好的、用于新人致辭的立式話筒前。
王志強(qiáng)就在離我?guī)撞竭h(yuǎn)的地方。他看著我走過來??粗移届o無波的臉。似乎有些意外。
他握話筒的手緊了緊。赤紅的眼睛里閃過一絲驚疑不定。我無視他。抬手。
輕輕握住了冰涼的金屬話筒桿。將它調(diào)整到一個合適的高度。動作從容。沒有絲毫顫抖。
然后。我微微俯身??拷捦病D抗馄届o地掃過臺下那一張張驚愕、探尋、充滿疑問的臉。
最后。落在了面前近在咫尺的王志強(qiáng)臉上。他臉上那種瘋狂和得意凝固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莫名的、逐漸擴(kuò)大的不安。我看著他。
看著這個曾經(jīng)同床共枕五年、如今卻面目全非的男人。
看著他眼中倒映出的、那個穿著潔白婚紗、眼神卻冰冷如霜的自己。唇角。緩緩地。
向上彎起一個極淺的弧度。一個沒有任何溫度的微笑。“王志強(qiáng)先生。
”我的聲音透過話筒傳遍全場。平靜。清晰。像冰面下緩緩流動的暗河。
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瞬間壓下了所有細(xì)碎的議論?!澳銊偛耪f……我流過你的孩子?
”我微微歪了歪頭。語氣甚至帶上了一絲近乎天真的疑惑。
王志強(qiáng)被我反常的平靜和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弄得一愣,下意識地嘶聲應(yīng)道:“對!就是你!
你這個狠毒的女人!你……”“哦?!蔽逸p輕打斷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
仿佛只是確認(rèn)了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事實(shí)。然后。我微微轉(zhuǎn)開視線。再次面向所有賓客。
臉上依舊掛著那抹淺淡的、冰冷的微笑。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進(jìn)每個人的耳朵里。“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