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十次在急診室醒來時,終于湊齊了救蘇晚的醫(yī)藥費。前九次輪回,
我當過她的主治醫(yī)師、護工、甚至劫匪。這次我是醫(yī)藥代表,包里裝著能救她命的特效藥。
電梯門關閉的剎那,我看見她的心跳變成直線??癖忌蠘菚r,撞倒的流浪漢突然拽住我褲腳。
“第十次了,你還不明白嗎?”他攤開掌心——是我前九世死時攥著的遺物。
最上面是蘇晚的婚戒,內(nèi)側刻著“來生再見”。而搶救室里傳來歡呼:“奇跡!病人醒了!
”我沖進去,卻看見她茫然望著我:“醫(yī)生,我們認識嗎?
”---消毒水混合著絕望的氣息,濃烈得幾乎能凝成實體,沉甸甸地壓在我的肺葉上。
每一次吸氣都像在吞咽冰冷的碎玻璃。急診室的頂燈白得刺眼,懸在頭頂,
像一只毫無感情、只會冷漠俯瞰的巨眼。
視野邊緣殘留著上一世最后的光景:冰冷的海水灌入口鼻,
沉重的鉛塊拽著我墜向無邊的黑暗,而蘇晚那張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隔著渾濁的海水,
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猛地吸進一口氣,氣管里火辣辣地疼。
身體像是被強行塞回了一個狹小的容器,僵硬,冰冷。我掙扎著坐起,
動作牽扯到每一寸酸痛的肌肉。“林代表?林代表你還好嗎?
”一個穿著白大褂、戴著眼鏡的年輕醫(yī)生湊了過來,臉上帶著職業(yè)化的關切,
“剛才你突然暈倒了,可把我們嚇了一跳。低血糖嗎?要不要吃點東西?”林代表?
這個陌生的稱呼像一枚生銹的釘子,硬生生楔進我混亂的記憶里。我茫然地環(huán)顧四周。
冰冷的金屬器械泛著冷光,推車車輪碾過地面的聲音單調而急促,
遠處隱約傳來壓抑的啜泣和醫(yī)護人員短促的命令聲。這里是急診大廳,
但不是以醫(yī)生或病人的身份。我低頭看向自己,一身筆挺卻沾了些許灰塵的深灰色西裝,
腳上的皮鞋擦得锃亮。一個沉甸甸的黑色公文包被隨意地扔在旁邊的椅子上。醫(yī)藥代表。
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緊。第十次了。整整十次,我像個在泥沼中徒勞掙扎的困獸,
被同一個絕望的漩渦反復吸回原點——這個彌漫著死亡氣息的急診室。每一次蘇醒,
都是為了一張病危通知單上同一個名字:蘇晚。我的蘇晚。
她像一朵被命運狂風反復摧折的花,在這座白色巨塔的深處,在某個冰冷的病房里,
生命的光澤正一點點黯淡下去。一種罕見的血液病,如同跗骨之蛆,貪婪地吮吸著她的生機。
前九次輪回,我拼盡了全力,窮盡了所有可能靠近她的身份。我做過她的主治醫(yī)師,
在無影燈下耗盡畢生所學,
看著她的各項指標卻依然無可挽回地滑向深淵;我做過她病區(qū)的護工,日夜守候,
笨拙地為她擦拭身體、喂食流質,
聽著她微弱的呼吸在寂靜的夜里如同風中殘燭;我甚至……當過亡命的劫匪,
冰冷的槍口指向無辜的人,只為了搶奪那筆足以支付一期天價靶向藥的巨款。每一次,
結局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令人窒息的絕望——要么是我倒在通向她的路上,
要么是耗盡所有手段后,眼睜睜看著監(jiān)護儀上那條代表她生命的曲線,
最終拉成一條冰冷、筆直、宣告終結的直線。這一次,是醫(yī)藥代表。
我的手幾乎是痙攣般地伸向那個公文包。冰冷的皮革觸感傳來,指尖急切地摸索著內(nèi)袋。
在那里!一個堅硬、方正的輪廓。我的手指瞬間收緊,死死地抓住那個小小的盒子,
仿佛抓住的是整個世界唯一的支柱。
指尖甚至能感受到盒子上印著的、代表希望的藥名凸起紋路。“林代表?
”年輕醫(yī)生又試探性地叫了一聲,帶著疑惑,“你臉色真的很差,需要……”“錢!
”我猛地抬頭,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眼神里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偏執(zhí),“錢!
錢湊齊了嗎?手術費!藥費!后續(xù)所有的!告訴我,湊齊沒有?!
”醫(yī)生被我突然爆發(fā)的激烈反應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他推了推眼鏡,
眼神里混雜著同情和一絲職業(yè)性的謹慎:“林先生,我們理解您家屬的心情。
蘇晚女士的情況確實…非常不樂觀。但是,關于費用…”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
“院方考慮到您…您之前多次預繳和這次…一次性補足的款項,
還有我們內(nèi)部申請的緊急人道援助,費用方面,
目前已經(jīng)…可以覆蓋她下一階段最關鍵的治療了。包括…包括您一直詢問的那種新型靶向藥。
”轟!仿佛有巨大的洪流瞬間沖垮了堤壩,又像是壓在心口萬鈞的巨石驟然崩裂。
可以覆蓋了?湊齊了?!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著狂喜和辛酸的滾燙熱流猛地從心底最深處炸開,直沖頭頂,
又在眼眶邊緣狠狠灼燒。鼻子發(fā)酸,視野瞬間模糊一片。九世輪回!九次生離死別!
九次在絕望的泥潭里打滾,被命運的齒輪碾碎又拼湊!每一次倒下前,都想著“下一次,
下一次一定要湊夠錢,一定要救她”!那些在手術臺旁力竭倒下的疲憊,
在護工夜里偷偷抹去的淚水,
在搶劫后逃亡路上被警笛聲撕裂的恐懼……所有累積的苦難、屈辱和掙扎,在這一刻,
似乎終于找到了一個宣泄的出口,被這個“湊齊了”砸開了一道縫隙!成了!這一次,
真的成了!不再是徒勞無功的掙扎,不再是鏡花水月的泡影!特效藥就在我手中!錢,
不再是那道隔絕生死的鐵幕!“蘇晚!蘇晚在幾號病房?”我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
巨大的力量帶倒了椅子,發(fā)出刺耳的刮擦聲。公文包被我緊緊抱在胸前,
仿佛里面裝著的是比生命更貴重的珍寶。身體因為激動而劇烈顫抖,聲音更是抖得不成樣子,
“告訴我!快!”“7…7樓!ICU 7床!但林代表,您冷靜點!她現(xiàn)在需要絕對靜養(yǎng),
而且ICU有嚴格探視……”醫(yī)生的勸阻聲被我遠遠甩在身后。
目標只有一個——7樓ICU!蘇晚在等我!這一次,希望不再是幻覺,它就在我手里,
就在這盒小小的藥里!我像一支離弦的箭,
帶著九世積攢的所有不甘和這一世孤注一擲的狂喜,射向急診大廳側面的電梯間。
走廊上的人影、嘈雜的聲音、刺鼻的氣味,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前方那扇銀灰色的電梯門,它正緩緩地向中間合攏,縫隙越來越小。跑!
再快一點!肺葉像破舊的風箱般劇烈拉扯,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銹般的腥甜。
西裝褲束縛著雙腿,皮鞋在光滑的地磚上敲打出雜亂而急促的鼓點。
我死死盯著那越來越窄的縫隙,盯著門縫里透出的、通往七樓的希望之光。
就在我距離電梯門還有三五步,
伸出手臂去阻擋那即將關閉的門扉時——“滴——”一聲單調、冰冷、毫無情感起伏的長音,
如同最惡毒的詛咒,驟然穿透了所有的嘈雜,無比清晰地,從電梯門即將閉合的最后縫隙里,
如同冰冷的毒蛇般鉆了出來!這聲音……這聲音!我太熟悉了!
它無數(shù)次在我最深的噩夢里回蕩!它是心電監(jiān)護儀發(fā)出的、生命終結的最終宣告!
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巨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一擰!全身的血液瞬間凍結,
又在下一秒瘋狂地逆流沖上頭頂!狂奔的腳步被一股巨大的、無形的力量釘死在地面上,
整個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劇烈地晃了一下,眼前猛地一黑。不!不可能!幻覺!
一定是幻覺!錢湊齊了!藥在我手里!蘇晚還在等我!她不能……“不——!??!
”一聲撕心裂肺、幾乎不似人聲的絕望嘶吼從我喉嚨深處迸發(fā)出來。
那聲音里蘊含的悲痛和恐懼,讓電梯外零星等待的人都駭然側目。電梯門,就在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