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7
餃子上了桌。
旭天道:“餃子不就蒜,香味少一半。”
小?。骸澳悴皇窃谶@嗎?”
旭天:“……”
我對旭天的感情,還真沒小丁這般厭煩,他在我這當貓時,我不識他的真面目,對他真是喜歡。
后來我恨過他。
事情告一段路,如今我看他,跟看孫子沒什么兩樣。
尤其他的臉,酷似他爺我大哥。我看著他,不免憶起曾經(jīng)并肩作戰(zhàn)的崢嶸歲月,甚是懷念。
說來也奇怪,都是在我這里當過坐騎的人,為何我看宸宵,這顆不要臉的春心便控制不住地萌動,難道這就是所謂“偏愛”?
“你真的和汐淵結(jié)拜過?”旭天餃子吃到一半,忽然問我。
我:“什么汐淵,那是你爺?!?/p>
旭天狂笑,露出兩顆小虎牙,“我們魔族不講這個,我殺我爹的時候,他跪著管我叫爺爺,要是早點接近你就好了,真該讓你看看那個感人場面,肢體橫飛,血花四濺……”
我一把呼在他腦袋上,“還讓不讓人吃飯了!”
旭天閉嘴了,斯文吃剩下的小半餃子。
我道:“你爺?shù)拇_不是好東西,當時父神劃分六界,考慮到你們魔祖體質(zhì)特殊,特意將大荒以北交付你爺手上,你爺不知父神的苦心,只嫌地盤不如天族的大,說父神不公,起兵與天族搶地盤?!?/p>
“他想讓我跟他一起走,為我種下萬株魔葵向我求婚,我頗受感動,把他殺了?!?/p>
旭天:“到底是誰不讓人吃飯。”
我:“講這個故事,是為了告訴你,橘生淮北則為枳,天族的生存環(huán)境對魔族來說不合適,沒有必要的野心不可取,當了魔尊,便要顧忌手底下萬千子民的死活,為一己之私起干戈,我打死你?!?/p>
旭天:“誰說我要與天界起干戈?”
“那你要兵器譜是為何,這回來又是為何?單純饞餃子了?”
旭天:“日前我養(yǎng)了一條小蛇,九個頭,一個不防被它吞了我一顆魔珠,跑了?!?/p>
我:“……”
好的,我知道凡間平城那條九頭虺是打哪來的了。
旭天:“等我找去凡間,發(fā)現(xiàn)我的小蛇已經(jīng)被主人收拾完了,不過,”他說到這里,微微一笑,“我還有意外收獲,竟然看見一位熟人。”
我把筷子一拍。
旭天立即站起來,離我遠遠的,“他現(xiàn)在凡人一個,殺他我嫌掉價?!?/p>
我把筷子拾起來,“沒事了,過來接著吃飯吧。”
“主人法力強大,”旭天依偎過來,“魔珠留之無用,還給我好不好?”
我:“告訴我為何要偷《上古兵器譜》,我考慮考慮?!?/p>
旭天:“你不知道為什么嗎?”
“我應(yīng)該知道嗎?”
“……”旭天用他懵懂的大眼瞪著我,一副不相信的模樣,“主人,你別玩我了行不行?!?/p>
殊不知我比他更忐忑。他個小破魔王,對上古兵器譜如此熱衷,卻又不為了攻打天界,那還能為了什么?
想要把厲害神武?
還是我把他爺殺完埋在了劍冢,他祭祖沒處燒紙,所以想進去看一看?
我想起我眼下沒有法力,怕他待下去自己要露餡,于是道:“魔珠過兩日還你,你先回去?!?/p>
旭天不情不愿起身,小丁堵在門口,“碗刷了再走?!?/p>
堂堂魔尊,系著丁姐的粉花圍裙,任勞任怨。
小丁抱著手臂看他一陣,忽然嘆道:“這死孩子,但凡有個家呢?”
我知道,我丁姐又開始心軟了。
我應(yīng)不應(yīng)該告訴丁姐,她口中的“死孩子”比她大幾歲萬,只是長的顯小。
神族耐力持久,魔族力量強硬,我后來才聽說,旭天他爹為了鍛造出一個合格的繼承人,擄走數(shù)百名神族女子,強迫她們生下具有神魔血統(tǒng)的孩子,等到孩子們長到一定歲數(shù),便將這些孩子下放煉獄,任由他們互相殘殺,從中選取最優(yōu)者。
旭天的母親為了保護他,曾以自己身軀做結(jié)界,在旭天嬰兒時期將旭天偷偷封印,阻斷了他的生長,將他藏匿萬年之久,雖然最后這位女子的身軀腐爛成灰,旭天還是被發(fā)現(xiàn)了……
大概這孩子曾被母親真切的以愛滋養(yǎng)過,所以還沒有壞透,即便他自己不記得。
8
旭天走后,我毫不猶豫將他的魔珠征用了,省去多少日行一善的功夫。
小丁注視我因吸食魔珠而紅起來的瞳孔,道:“不難受嗎?”
神魔體質(zhì)有異,我道:“還行。”
倏忽下山去,幫老頭老太太扛十袋大米,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一口氣上五樓不費勁。
還有余力進一進久違的《上古兵器譜》。
劍冢的情形跟我夢中如出一轍,我遠望著本體旁邊那叢囂張的黑氣,磅礴得幾乎參天。
當中一柄黑劍頗具雛形,快要出世了。
我試圖將那黑氣壓下去,光憑旭天這顆魔珠的修為,無法與之抗衡,且因為同為魔道,那黑氣居然將旭天的魔力吸食了大半,很是助長它氣焰。
我不敢再試。
找回自己的法力與修為迫在眉睫。
走近了,后肩的傷口疼痛明顯加劇,我本體的劍柄處有道裂痕,形狀與我身上傷口一般無二。
看來是魔氣侵蝕了我的本體,反映在我的肉身上。
可是這黑氣是從何處而來?
我細觀那黑劍的樣式與花紋,眼熟,仍是眼熟。
退出兵器譜,將那黑劍的樣式與花紋描在紙上,尋去純鈞的道場。
穿過山澗,豁然開朗,殿前中央一頂天巨爐引人注目,這是純鈞的得意之作,內(nèi)藏他收集來的三千炎火,晝夜不息,隨取隨用。
純鈞用它鑄劍,我從前年紀小,常偷指甲大的一塊,拿去烤地瓜。
地瓜烤出來,外表正常,實則堅若磐石,我便拿來捉弄人,不知崩掉了多少人的牙,被人家追著揍。
只有一個人不與我著惱,而是對我笑一笑,因缺了顆門牙,說話漏風(fēng),對我道:“su月,叫哥,哥有好次的?!?/p>
這個人,叫汐淵。
我生來與旁人不一樣,比如雪喬和純鈞,秉性仁善,乃天生神族。
比如汐淵,一身反骨,乃天生魔族。
而我是武器,父神說我有靈無心,亦正亦邪亦妖魔,如同世上千千萬萬的武器一樣,單看使用者——也就是它們的主人心性如何。
我問父神,那我主人是誰?
父神說,你無主,這個世上能讓你甘心臣服之人,還未出世。
所以我只好做自己的主人,我給自己定了性,修出一顆神心,選了與魔族背道而馳的神族。
因為我討厭殺戮。
我殺的最后一個人,是汐淵。
殺他時,我沒有任何感覺,我覺得他不對,想要阻止他,僅此而已。
我切斷了他的腦袋,跟小丁切白菜沒有區(qū)別。
他死前深深看著我,眼神前所未有的怨恨,以及癲狂。
他覺得我不是不愛他,而是不懂愛。
甚至連別人,也覺得他是我初戀。
說的人多了,我不禁開始反省。那時恰逢人族要繁衍,父神予月神一把情絲,要他給世間萬物種情絲,牽姻緣。
我去月神那里種了一根,情愛在心中扎根發(fā)芽。
然后我發(fā)現(xiàn),我就是不愛汐淵。
而且,未種情絲之前,我看所有男人都一個樣;種了情絲之后,我有了異性審美,后知后覺,汐淵長得真難看。
根本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這么多年,我只對龍情有那個獨鐘,尤其金色鱗片雪白角的那種。
我只為一人有過心動。
還特汪的是個悲劇。
想到這里,我深深嘆氣。
純鈞手底下外出取火的童子迎頭撞見半空里的我,嚇地扔了鏟子,悶頭往回跑,“不得了啦,打進來個喪里喪氣的冤種女魔頭!”
我:“……”
純鈞擰著那童子腦袋出來迎,道:“休得胡說,連你兵主也認不出……”一抬頭,嚇一跳,“你你怎得……入魔了?”
我:“莫慌,目前我是個好人,過會子就不一定了?!?/p>
純鈞:“慣會說笑,快請進。”
小童子要撿鏟子,我道:“別動,讓本神來,本神最近比較樂于助人。”
說著替他撿起,日行一善。
童子震住了,不知該不該接。
我:“不接打你屁屁?!?/p>
童子認真地哭了。
我:“……”
純鈞搖頭失笑,安慰童子幾句,說你兵主真的不吃人,再說你也不夠吃。
童子哭得更大聲了。
閑話少敘。
喝茶的功夫,我展開圖紙,“六界之內(nèi),對劍研精究微的除了我,也就是你了,看看,這把劍你可認得?”
純鈞一見之下,笑道:“你是誠心考我,還是連自己的佩劍也不認得了?”
我:“……”
我:“啥?”
他指著上頭花紋,“這不是你的名字,又是什么?唔,就是不大好看,早說讓你多練練字,你非是不聽……”
在他的絮絮叨叨里,我想起來了。
還是年輕時候,我自詡?cè)f兵之主,對兵器習(xí)性如數(shù)家珍,卻都是紙上談兵,一類也不會打造。故此求純鈞教我鑄劍。
第一把自己親手打造的劍,美丑咱們暫且揭過不提,成就感首先十足。
我后來扛著這把劍出去炫,生怕旁人不知它是我鑄的,在上頭刻滿自己名字……
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歲月。
“真是一段令人心生回憶的歲月。”純鈞向往道,“那時的文字與如今大不相同,你的字又灑脫不羈,時常寫得面目全非,難怪你自己都不認得?!?/p>
“說起來,后來此劍我不見你佩帶了,卻是收到何處去了?”
我道:“送人了?!?/p>
“送給誰了?”
我沉默。
嚴格說來,不是送,而是汐淵主動問我索要,他說自己缺一件趁手的兵器。
我那時還未與他決裂,他尚且是我大哥,是故豪爽給了他。
那劍他直用到生銹斷裂,而后再也沒有用過別的佩劍。
所以劍冢那把即將橫空出世的魔劍,不是我親自打造,卻也跟當年這把劍脫不了干系。
換句話說,與汐淵脫不了干系。
他想干什么?
殺了我報仇?還是取代我萬兵之主的位子?
我與汐淵一起戰(zhàn)斗過,再了解不過他有多強大,當年我怕他死后也不消停,所以將他身體與腦袋分開埋葬,身體丟進無盡淵喂了兇獸,腦袋埋進《上古兵器譜》鎮(zhèn)壓。
即使做這個份上,也關(guān)不住他嗎?
還有旭天。
旭天既然與汐淵魔氣同源,自然有所感應(yīng),甚至比我還要早,所以才想要《上古兵器譜》。
至于他拿到《上古兵器譜》的目的是什么,我暫時還不清楚。
……
純鈞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好端端,怎的走起神來,你今日來得正好,我近日鑄劍遇到阻礙,想著你深諳兵器習(xí)性,正欲找你商量?!?/p>
“你?遇到阻礙?”我怎么不大信呢,“什么樣的劍還能難倒你?”
“你可知何謂六界第一劍?”
我:“知道,就是我,咋了?”
他:“……”
他:“也對。但此人要我所鑄之劍,顯然是要凌駕你之上,成為六界第一神武。”
成功引起了我注意。
我嗤笑道:“并非我托大,能駕馭我這把劍的人至今都還沒找到呢,就有人想凌駕我之上了?這是哪個傻子?”
純鈞:“……”
純鈞:“依我所見,他不像個傻子?!?/p>
“這還不傻?”我道,“有多大的手,端多大的碗。如此簡單的道理不懂嗎?劍你就算替他造出來了,他舉得動嗎?如今的晚輩,越發(fā)不知天高地厚了,你要不先叫他出來遛遛,與我過上幾招?”
純鈞:“……”
我:“對了,你遇上什么阻礙了,說來聽聽?!?/p>
純鈞一臉“惹不起”,“不了不了,我決定自己琢磨?!?/p>
我:“所以是哪個傻子?我偷著去揍他一頓,讓他再狂妄?!?/p>
純鈞:“這傻子你認識,正是咱們天帝陛下?!?/p>
“……”
“……”
“……”
我道:“啊……”
我正色道:“那什么,如果是天帝,那這事合理,畢竟他是六界之主,想要一把六界第一厲害的神武,沒有毛病?!?/p>
純鈞絲毫沒看出我的尷尬,道:
“我看不盡然,如果僅是為了彰顯身份,他也不用砍掉自己的角與逆鱗,將這世上兩樣最堅硬之物給我當劍胚……”
我霍然起身,“你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