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嬌敏十五歲就跟了司徒宇晨,外人羨慕她得寵不必勞作。>只有她知道,
在他眼里自己永遠是個奴婢。>聽聞府里為他議親,她終于攢夠贖身錢:“世子,
我想出府嫁人。”>司徒宇晨笑著往她房里塞滿珠寶:“乖,別說傻話。
”>半年后他出使歸來,只見空蕩的房間——她竟真跟人走了。>大婚那日喜堂空無一人,
她掀開蓋頭,看見主座上慢條斯理品茶的男人。>“我養(yǎng)了十年的花,
”他捏住她顫抖的腰肢,“憑什么讓別人摘?”---窗外隱約傳來前院的喧囂,
是侯爺夫人正與幾位京城里有頭臉的官家太太敘話,
字字句句都飄著“議親”、“貴女”、“良配”的甜膩香氣。那聲音撞在窗欞上,
又碎進趙嬌敏這間小小的、位于伯府最安靜一隅的廂房里。她坐在梳妝臺前,
一方洗得發(fā)白卻疊得整整齊齊的舊帕子攤在膝上。里面包著的,
是她十五年積攢下的全部身家——幾件成色普通的銀簪子,一對小小的珍珠耳墜,
幾塊散碎銀子,還有一張薄薄的、卻重逾千斤的銀票。指尖觸到那張紙的邊緣,
微微的涼意順著指腹爬上來,一直沁到心口。這點冰涼,
竟成了此刻唯一能讓她覺得踏實的東西。銅鏡映出一張臉,眉目依舊清秀,
只是眼角已尋不到十五歲那年的懵懂水光,沉淀下來的是一種近乎透明的疲憊。
她記得那個濕淋淋的雨夜,
她被管事嬤嬤推進世子司徒宇晨那間彌漫著淡淡墨香和昂貴熏香的書房。
少年司徒宇晨剛從外面回來,披著雨氣,錦衣玉袍也掩不住一身桀驁的銳氣。他抬起眼,
目光落在她身上,像審視一件新到的器物,帶著點漫不經(jīng)心的好奇?!岸啻罅??”他問,
聲音清朗,卻沒什么溫度?!盎厥雷訝?,十五了?!彼诘厣希曇艏毴缥抿?,
心跳得幾乎要撞破單薄的胸膛。那時她還不知道,這一跪,就是十五年光陰的抵押。
“吱呀——”門被輕輕推開,帶進一股外面清冷的空氣。趙嬌敏像受驚的兔子,
幾乎是瞬間就將膝上的帕子攏起,緊緊攥在手心,飛快地塞進妝匣最底層。
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發(fā)白。進來的是世子司徒宇晨。一身玄色錦袍,襯得他身姿挺拔如玉,
幾年軍旅生涯磨礪出的凜冽氣質(zhì),已徹底取代了少年時的青澀。
他目光隨意地掃過略顯空蕩的屋子,最后落在她身上,帶著一種習慣性的、居高臨下的審視。
“收拾什么呢?”他走近,身上那股清冽的松柏氣息混著淡淡的酒意,籠罩下來。
目光掠過她尚未完全關(guān)嚴的妝匣抽屜,那里似乎露出一點銀簪的微光。趙嬌敏的心猛地一縮,
幾乎要跳出喉嚨。她強迫自己鎮(zhèn)定,側(cè)身擋住妝匣,垂著眼,聲音放得又輕又軟,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沒…沒收拾什么。只是天氣轉(zhuǎn)涼,想著把些舊衣拿出來曬曬。
”她攏了攏鬢角一絲并不存在的碎發(fā),指尖冰涼。司徒宇晨沒再追問,
似乎對她的回答并不在意。他踱到窗邊,背對著她,望著外面被暮色籠罩的庭院,
聲音聽不出情緒:“母親今日又提了幾家小姐?!壁w嬌敏的手指無意識地絞緊了衣角,
絲綢的料子被揉出細密的褶皺。她沒接話,只是把頭垂得更低了些,
目光落在自己繡鞋尖上那朵小小的、有些褪色的纏枝蓮上?!懊魞?,”他忽然喚她的小名,
轉(zhuǎn)過身,深邃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頸子上,那里露出一段白皙脆弱的弧度。
“你跟了我多少年了?”“回世子爺,”她聲音干澀,“十五年了。
”“十五年…”他低聲重復了一遍,像是在咀嚼這個數(shù)字的分量,又像是在計算什么。
片刻的沉默,空氣仿佛凝滯了。然后,他抬起手,帶著薄繭的指腹輕輕撫過她的臉頰。
那觸感溫熱,卻讓她渾身一僵,皮膚下的血液似乎都凍住了?!案锶缃裨跒槲易h親。
”他的聲音很平靜,像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guān)的事,“你是我房里的人,規(guī)矩該懂的。
日后…更要安分些,莫要生出不該有的心思?!蹦侵讣獾臏責狍E然變成滾燙的烙鐵,
燙得她心口劇痛。不該有的心思?她有什么心思?
她不過是想…想抓住一點自己還能抓住的東西,想尋一條活路罷了。一股巨大的勇氣,
或者說是一種被逼到絕境的絕望,猛地沖上頭頂。她霍然抬起頭,
直直地望向司徒宇晨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十五年來,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毫無遮掩地迎上他的目光?!笆雷訝敚?/p>
”她的聲音帶著破釜沉舟的沙啞,卻異常清晰,“敏兒…敏兒想求個恩典。
”司徒宇晨眉梢微挑,似乎有些意外她此刻的直視和語氣中的決絕。“嗯?
”“這些年…承蒙世子爺關(guān)照。”她深吸一口氣,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疼痛維持著清醒,
“敏兒…敏兒想贖了身契出府去?!彼D了頓,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艱難地擠出來,
帶著孤注一擲的重量,“尋個尋常人家,過…過點安生日子?!笨諝馑查g凝固。
司徒宇晨臉上的那點意外瞬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令人心悸的平靜。
他看著她,目光銳利如刀,仿佛要剖開她所有的偽裝,直抵那點卑微的渴望。那平靜之下,
是深不見底的寒潭。幾息之后,一聲極輕、極淡的笑從他喉間溢出。那笑聲里沒有半分愉悅,
只有一種冰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篤定。他伸出手,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捏住了她的下巴,
迫使她只能看著他。他的指腹有些粗糙,摩挲著她細膩的皮膚,帶來一陣刺痛?!肮裕?/p>
”他微微俯身,薄唇湊近她的耳廓,溫熱的氣息拂過,卻讓她如墜冰窟。他的聲音低沉,
帶著一絲慵懶的、近乎哄騙的意味,卻又字字如冰錐,刺穿她最后一點希冀,“別說傻話。
”“在我這里,錦衣玉食,綾羅綢緞,哪一樣短了你的?嗯?”他松開了手,直起身,
居高臨下地睨著她蒼白的臉,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出府?嫁人?敏兒,
你怕是安逸日子過久了,忘了外頭是什么世道。”他不再看她,仿佛方才那番話已是定論,
無需再議。他轉(zhuǎn)身走向門口,步履沉穩(wěn)?!昂蒙?,”他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平淡無波,
“莫再胡思亂想?!遍T被輕輕帶上,隔絕了外面最后一絲天光,也徹底隔絕了她的退路。
趙嬌敏像被抽走了所有骨頭,軟軟地跌坐在冰冷的腳踏上。手心里,
那張小小的銀票被汗水浸透,邊緣已經(jīng)有些模糊。司徒宇晨最后那篤定的、帶著輕蔑的眼神,
一遍遍在她腦海里回放。那眼神在說:你走不了,你不敢走,你也無處可走。
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凍得她牙齒都在打顫。幾日后,
司徒宇晨奉旨出使北境番邦。臨行前一日,他院里的管事領著幾個粗使婆子,
抬著幾個沉甸甸的樟木箱子進了趙嬌敏的小院?!懊艄媚?,世子爺吩咐了,
這些都是給您留下的?!惫苁履樕隙阎?,眼神卻帶著審視,“說您素日里乖巧懂事,
讓您好生收著,安心等他回來?!毕渥哟蜷_,珠光寶氣幾乎晃花了眼。上好的蘇錦、杭綢,
流光溢彩;嵌著寶石的金釵、玉鐲,
在昏暗的屋子里熠熠生輝;還有一整匣子圓潤飽滿的南海珍珠,每一顆都價值不菲。
婆子們放下東西,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管事又說了幾句“世子爺待姑娘真是沒話說”、“姑娘好福氣”之類的場面話,也告退了。
屋子里只剩下趙嬌敏一人,對著這滿室突如其來的、冰冷的華貴。她伸出手,
指尖觸碰到那光滑冰涼的綢緞,又撫過那堅硬璀璨的寶石。這些都是安撫,
是司徒宇晨無聲的宣告——你看,我給你的還不夠多么?你還有什么不滿足?
你還能逃到哪里去?她猛地縮回手,像是被那些珍寶燙傷。這些價值連城的死物,堆砌起來,
就是一座更華麗、更堅固的囚籠。它們無聲地提醒著她的身份:一個被豢養(yǎng)的金絲雀,
一個所有物。司徒宇晨用這些東西告訴她,她的不安,她的渴望,在他眼里,
不過是無足輕重的“胡思亂想”,只需用些珠寶就能輕易打發(fā)、安撫。他信她會留下,
就像信太陽明天會升起一樣篤定。趙嬌敏緩緩地、緩緩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幾乎要刺出血來。心底那點被司徒宇晨輕易踩熄的火苗,被這滿室的珠光寶氣一照,
反而“嗤”地一聲,爆開了一簇更亮、更灼人的火星。* * *半年時光,
在伯府森嚴的秩序下,像深潭里的水,流得緩慢而沉寂。直到一個秋意漸濃的黃昏,
風塵仆仆的車隊碾過府門前的青石板路,發(fā)出沉重而熟悉的聲響。司徒宇晨回來了。
他大步流星地踏入自己居住的院落,眉宇間帶著長途跋涉的疲憊,
眼底卻有著凱旋般的銳利鋒芒。北境的風沙似乎并未在他臉上留下太多痕跡,
反而更添了幾分冷峻深沉。管事仆役們早已垂手侍立兩旁,大氣不敢出。
他徑直走向東廂房——那個他早已習慣推開門就能看到一抹溫順身影的地方。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股久無人居的、混合著塵埃和淡淡霉味的氣息撲面而來。
司徒宇晨的腳步,硬生生地釘在了門檻內(nèi)。屋內(nèi)空蕩得驚人。那張她常坐的靠窗矮榻上,
空無一物。妝臺上,他臨走前讓人送來的那些價值連城的珠寶匣子原封不動地放著,
在昏暗的光線下反射著冰冷死寂的光。梳妝匣開著,里面空空蕩蕩,
只有幾根用舊的、不值錢的木簪隨意丟著,像被遺棄的垃圾。窗前小幾上,
他慣常喜歡讓她沏的那套雨過天青色的薄胎茶具蒙著一層灰。書架角落,
她常翻看的幾本通俗話本也不見了蹤影。整個屋子,干凈整潔得像從未有人住過,
卻又透著一股被徹底掏空、連一絲活氣都被抽走的死寂。
司徒宇晨臉上的那點歸家的松弛和隱隱的期待,瞬間凍結(jié)。
他深邃的眼眸緩緩掃過房間的每一個角落,目光銳利如鷹隼,搜尋著任何一點她存在的痕跡。
沒有。什么都沒有。
甚至連她身上那股淡淡的、他早已熟悉的皂角混合著一點點茉莉頭油的香氣,也徹底消散了。
死一般的寂靜在屋子里蔓延,空氣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鉛塊?!叭四??
” 司徒宇晨的聲音響起,不高,甚至有些平淡,卻像一把淬了冰的薄刃,
刮過在場每一個下人的耳膜,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候在門外的管事渾身一哆嗦,連滾帶爬地撲到門口,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磚上,
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回…回世子爺!趙…趙姑娘她…她…她月前就…就被贖身出府了!
”“贖身?”司徒宇晨慢慢地重復著這兩個字,像是第一次認識它們。他緩緩轉(zhuǎn)過身,
目光落在管事抖如篩糠的背上,那眼神平靜得可怕,“誰準的?身契呢?
”“是…是夫人…夫人恩準的!”管事的聲音帶著哭腔,頭埋得更低,
“趙姑娘攢夠了贖身的銀子…求到夫人跟前…夫人…夫人念在她伺候世子爺多年,
還算本分…就…就做主放了身契…讓她…讓她走了…”他語無倫次,恐懼幾乎要將他吞噬。
“走了?”司徒宇晨的聲音依舊沒什么起伏,只是尾音微微拖長了一點,
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味味,“走去哪兒了?”“這…這個小的實在不知??!
”管事幾乎要癱軟在地,“只聽說…聽說是…是嫁人了!被一個南邊的商人…接走了!
府里…府里都傳遍了…”他恨不得把腦袋鉆進地縫里去。
“嫁人…”司徒宇晨輕輕咀嚼著這兩個字,唇角似乎極其緩慢地向上牽動了一下,
形成一個極其冰冷的弧度。他不再看地上抖成一團的管事,目光重新投向那空蕩蕩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