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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前京小敘 禾禾玫 23538 字 2025-08-16 03:1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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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府書房的檀香燃到第三寸時,林書續(xù)正與沈昌毓探討《春秋》里的微言大義。窗外的石榴花開得正盛,朱紅的花瓣落在青石板上,像誰不小心打翻了胭脂盒。

"依我看,公羊高解經(jīng)未免太過穿鑿。"沈昌毓放下手中的注本,指尖在書頁上點了點,"倒是左丘明的傳,更得圣人真意。"

林書續(xù)剛要答話,眼角余光瞥見屏風(fēng)后閃過一抹粉色裙裾。他端起茶杯的手頓了頓,垂下眼簾避開那抹亮色——自揚州遷來汴京三月,他與沈長嫣已見過七八次,每次這位沈大小姐出現(xiàn),他都習(xí)慣性地保持著三尺距離。

"哥哥,林公子。"沈長嫣的聲音帶著笑意,像檐角的風(fēng)鈴,"母親燉了冰糖雪梨,我給你們送些來。"

沈昌毓笑著起身:"還是姐姐細(xì)心。"

林書續(xù)頷首致意,目光落在案上的經(jīng)書上,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他能感覺到沈長嫣的視線在他發(fā)頂停留了片刻,帶著幾分探究,隨即聽見她將白瓷碗放在桌上的輕響。

"林公子似乎對《春秋》格外上心?"沈長嫣的聲音湊得近了些,帶著脂粉的香氣,"前日聽哥哥說,公子為解'鄭伯克段于鄢',竟徹夜未眠?"

"不過是愚鈍,需得多費些功夫。"林書續(xù)翻著書頁的手指微微收緊,指尖觸到冰涼的竹紙,"不敢勞沈小姐掛懷。"

沈長嫣的笑聲頓了頓,像是沒想到會得到這般疏離的回應(yīng)。沈昌毓連忙打圓場:"書續(xù)性子就是這樣,一談起學(xué)問就什么都顧不上了。姐姐莫怪。"

"怎會。"沈長嫣的聲音又恢復(fù)了先前的柔和,"林公子這般勤勉,將來定能高中。"她說著,將一碗雪梨推到林書續(xù)面前,"公子嘗嘗?母親特意加了川貝。"

碗沿的熱氣拂過林書續(xù)的下頜,他卻像被燙到一般往后縮了縮:"多謝沈小姐,在下不愛甜食。"

這話一出,書房里霎時靜了。沈長嫣端著碗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的血色褪了幾分。沈昌毓輕咳一聲,正要開口,卻見林書續(xù)站起身:"沈公子,今日多謝款待,在下先行告辭。"

"這就走了?"沈昌毓愕然,"不再坐會兒?"

"家父還在等我回去議事。"林書續(xù)拱手作別,目光始終沒看沈長嫣一眼,轉(zhuǎn)身時袍角掃過凳腳,帶起一陣風(fēng),吹得案上的書頁嘩嘩作響。

走出沈府大門,林書續(xù)才松了口氣。胸口像是堵著團(tuán)棉絮,悶得發(fā)慌。他不是故意怠慢沈長嫣,只是實在做不到虛與委蛇——那雙總是含著笑意的眼睛,那身精心打理的衣飾,那恰到好處的溫柔,在他看來都像戲臺上演的戲文,精致卻隔著層紗,讓他渾身不自在。

剛轉(zhuǎn)過街角,身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林公子留步!"

林書續(xù)回頭,見是沈府的小丫鬟春桃,正捧著個錦盒站在石階下。"小姐說,公子方才看書費眼,讓奴婢把這個送給公子。"春桃將錦盒遞上來,里面是副銀絲嵌玉的書簽,雕工精巧。

林書續(xù)的眉頭蹙得更緊:"替我謝過沈小姐,禮物請帶回。"

春桃愣住了:"這...公子..."

"我看書素來只用竹簽。"林書續(xù)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轉(zhuǎn)身便走,青布靴踩在石板上,發(fā)出篤篤的聲響,像是在跟誰置氣。

他走得匆忙,沒看見春桃轉(zhuǎn)身時,沈長嫣正站在朱漆大門后,手里攥著塊繡了一半的并蒂蓮帕子,帕角被指甲掐出深深的折痕。

三日后,沈淮親自登門拜訪。林伯關(guān)在正廳相迎,見沈淮臉上帶著笑意,連忙讓人上了最好的雨前龍井。

"林兄,今日來是想討杯喜酒喝。"沈淮呷了口茶,目光落在陪坐的林書續(xù)身上,帶著滿意的神色,"前日與內(nèi)子商議,覺得長嫣與書續(xù)年歲相當(dāng),品性也合得來,不如就定下這門親事?"

林伯關(guān)先是一愣,隨即大喜過望:"沈大人肯屈就,是林家的福分!只是...書續(xù)他..."他看向兒子,眼神里帶著詢問。

林書續(xù)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攥緊,指節(jié)泛白。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卻被沈淮打斷:"書續(xù)不必拘謹(jǐn)?;橐龃笫卤揪驮摳改钢?,再說你與長嫣也見過多次,想來是愿意的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父親眼中的期盼,沈淮眼中的篤定,還有門外隱約傳來的、丫鬟們竊竊私語的興奮。林書續(xù)喉結(jié)滾動,那句"不愿"堵在喉嚨口,怎么也說不出來——他不能讓剛在汴京站穩(wěn)腳跟的父親為難,更不能拂了大理寺卿的面子。

"小子...聽從父親安排。"他的聲音干澀得像被砂紙磨過。

沈淮朗聲大笑:"好!痛快!那就選個吉日,先把庚帖換了!"

送沈淮出門時,林伯關(guān)拍著林書續(xù)的肩膀,笑得合不攏嘴:"好孩子,爹爹就知道你懂事。沈家這門親,對咱們林家在汴京立足太重要了。"

林書續(xù)低著頭,沒說話。廊下的鸚鵡不知何時又開始叫"客來了",只是這次聽在耳里,竟像是在嘲笑他的懦弱。

換庚帖那日,林家張燈結(jié)彩,像是已經(jīng)中了狀元。林書續(xù)穿著簇新的寶藍(lán)長衫,站在堂屋正中,看著父親將寫有他生辰八字的紅帖,鄭重地交到沈府管家手里。紅帖上的"林書續(xù)"三個字,像是用朱砂寫就的枷鎖,燙得他心口發(fā)疼。

沈長嫣的庚帖被送回來時,用描金的錦袋裝著。林伯關(guān)珍而重之地打開,笑著念:"長嫣,戊辰年三月初七生...好,好,八字相合。"

林書續(xù)瞥了眼那張灑金紅帖,突然想起半月前在沈府花園撞見的情景——沈長紓蹲在海棠樹下,正小心翼翼地給受傷的鴿子包扎翅膀,淡綠色的裙擺沾了草屑,陽光透過花葉落在她發(fā)頂,像落了層碎金。

那時他走過去,她慌忙站起身,鴿子從她懷里撲棱棱飛走,留下根灰白的羽毛。"林公子。"她臉頰緋紅,手足無措地拍著裙擺上的土,"我...我不是故意的..."

"無妨。"他撿起那根羽毛,遞過去時不小心碰到她的指尖,她像受驚的小鹿般縮回手,那雙清澈的眼睛里盛著星光,比沈長嫣頭上的赤金步搖還要亮。

"書續(xù)?發(fā)什么呆?"林伯關(guān)的聲音將他拉回現(xiàn)實。

林書續(xù)猛地回神,見眾人都看著他,連忙低下頭:"沒什么。"

他將那抹不該有的思緒狠狠壓下去。沈長嫣才是他明媒正娶的未婚妻,沈長紓不過是未出閣的小姨子。他該守的本分,一點都不能錯。

可那晚躺在床上,林書續(xù)卻翻來覆去睡不著。窗外的月光照在床前,像層薄霜。他想起沈長嫣那雙含著期待的眼睛,想起自己今日的沉默,心里竟沒有半分愧疚,只有一片冰涼的荒蕪——原來不喜歡一個人,是藏不住的,哪怕你拼盡全力想裝作溫和。

他起身走到書桌前,拿出那根鴿子羽毛。羽毛的根端還帶著點褐色的血痂,是那日沈長紓不小心被鴿子抓傷留下的。他將羽毛夾進(jìn)《論語》里,恰好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那頁。

或許從一開始,這場由父輩敲定的婚約,就注定是場錯誤。


更新時間:2025-08-16 03:16: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