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東街的蟬鳴,在三月十六這日啞了嗓。醉茗樓的伙計正擦著二樓臨窗的桌子,
忽然瞥見街對面的孫家朱門——那扇素來緊閉的門,今日竟虛掩著條縫,
門內(nèi)飄出縷若有若無的藥味,混著街角糖人攤的甜香,古怪得讓人心里發(fā)沉?!缚瓷赌??」
掌柜的敲了敲他的后腦勺,指著布莊新掛出的紅綢,「公主大婚的日子,眼睛放亮點!」
伙計應(yīng)著聲轉(zhuǎn)頭,見那紅綢被風(fēng)卷得獵獵作響,金繡的鳳凰在日頭下閃光,
像要撲進對街的陰影里。孫家內(nèi)院,魏元青正倚在窗邊。手里捏著張紅帖,金字勾邊的「囍」
字被指尖揉得發(fā)皺,墨香混著她身上的藥氣,在屋里漫成團化不開的霧。三日前,
昭陽公主的貼身宮女親自送來的,說「公主念及將軍與魏小姐舊情,特請您觀禮」?!概f情」
二字,燙得她指腹發(fā)疼。她想起月前在東街撞見程未嶼的情景。他騎著白馬,
銀甲上的冰碴子還沒化,看見她時,韁繩猛地勒出道紅痕。她當(dāng)時正咳得厲害,帕子掩著嘴,
只能朝他勉強擠出個笑——總不能讓他看見,她如今成了這副模樣。轉(zhuǎn)身時,
裙角掃過巷口的積水,濺起的泥點落在素白的裙裾上,像朵開敗的石榴花。
她聽見身后的馬蹄聲頓了頓,卻終究沒等來那句「元青」?!高@風(fēng),吹得有些冷?!?/p>
她忽然笑出聲,笑聲撞在窗欞上,碎成細(xì)屑。昭陽公主的心思,她怎會不懂?
不過是想讓她看看,誰才是最終的贏家。三年前,程未嶼剛出京,
皇帝的指婚圣旨就到了魏府;如今他剛凱旋,公主的喜帖就送進了孫家。這京華的風(fēng),
從來都只往權(quán)勢那邊吹。笑著笑著,眼淚突然掉下來,砸在紅帖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
她想起新婚那日,孫文啟的娘把支素銀鐲子套在她腕上,說「進了孫家的門,
就得守孫家的規(guī)矩」。那時她還抱著絲念想,把程未嶼送的半塊玉佩藏在枕下,
夜夜摩挲著入眠?!缚瓤取辜贝俚拇⒙暣驍嗔怂季w,她捂著心口彎下腰,
額上的冷汗順著鬢角往下淌,握著紅帖的手攥得死緊,指節(jié)泛白如紙。身體里像有團火在燒,
燒得她五臟六腑都疼,眼前陣陣發(fā)黑?!腹媚?!」云檀推門進來時,正撞見她跌坐在地,
慌忙撲過去扶。這場景,她已經(jīng)見了太多次,從孫文啟走后,姑娘的身子就垮了,
湯藥喝了無數(shù),卻總不見好,太醫(yī)說,這是心病,得靠自己熬。「扶我起來?!?/p>
魏元青的聲音輕得像羽毛,被云檀半扶半攙著坐到床邊,素白的帳幔垂下來,遮了她半張臉,
「云檀,你跟了我多少年了?」「回姑娘,十五年了?!乖铺吹穆曇魩е?,
眼眶紅得像兔子,「從您剛梳總角,我就跟在身邊了?!埂甘迥臧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