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10:15,心理診療室的百葉窗被拉到一半,陽光透過縫隙斜切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明暗交錯的條紋,像一道被分割的傷口。
林夏躺在皮質(zhì)沙發(fā)上,指尖無意識地摳著沙發(fā)邊緣的磨損處。沙發(fā)套散發(fā)著一股消毒水和舊皮革混合的氣味,讓她想起醫(yī)院的病房。對面的周臨醫(yī)生推了推金絲眼鏡,鋼筆在病歷本上懸停片刻,發(fā)出“嗒”的輕響。
“林小姐,我們開始吧?!彼穆曇魷睾偷孟裼鹈?,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放松,想象你的意識是一片湖面,現(xiàn)在……讓波紋慢慢平息。”
林夏閉上眼。她不信任這個男人。
陳默把她帶到這里時,只丟下一句“他是局里最權(quán)威的催眠師”,便轉(zhuǎn)身離開。診療室的門關(guān)上時,她清楚地看見周臨的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那笑容讓她想起小說里的兇手,冷靜、精密,藏著不為人知的惡意。
“現(xiàn)在,深呼吸。”周臨的聲音越來越遠,像沉入水底,“吸氣……四秒……屏息……兩秒……呼氣……六秒……很好?!?/p>
林夏的呼吸逐漸放緩,眼皮越來越沉。她感覺自己像漂浮在溫暖的水里,四周一片模糊的白。
“告訴我,你看到了什么?”周臨的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黑暗中,一點藍光緩緩亮起。
那是七歲時的碼頭。
防波堤上積著潮濕的藍砂,像被碾碎的星星。穿灰色風衣的男人背對著她,手里攥著一根鋼琴線,線的另一端……她不敢看。海風卷起他的衣角,露出里面白襯衫上的血跡,像一朵綻開的紅梅。
“他是誰?”周臨的聲音突然變得尖銳。
林夏猛地掙扎起來,卻像被無形的鎖鏈捆住。她想尖叫,喉嚨卻被堵住,只能發(fā)出嗬嗬的抽氣聲。男人緩緩轉(zhuǎn)過身,帽檐壓得很低,只能看見他蒼白的下巴和嘴角那道詭異的傷疤——
那是一道閃電形狀的疤痕。
“不——!”林夏猛地睜開眼,渾身冷汗淋漓。
周臨正俯身看著她,金絲眼鏡后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失望:“看來你的潛意識抵抗很強。我們換個方式?!彼聪落浺艄P,“聽聽這個?!?/p>
一段模糊的旋律流淌出來,像老式收音機的雜音。漸漸地,一個女人的哼唱聲浮出來,溫柔卻冰冷:
“藍砂藍砂埋秘密,月亮看見不說謊……骨頭說話的時候,千萬別回頭……”
林夏的瞳孔驟然收縮。
這段童謠……她的母親生前經(jīng)常唱。
不,不對。
記憶的碎片突然炸開——不是母親。是七歲那年,在碼頭的倉庫里,那個穿灰色風衣的男人,他蹲在她面前,用沾著藍砂的手指撫摸她的頭發(fā),一字一句地教她唱:
“藍砂藍砂埋秘密,林夏看見不說謊……”
最后一句被他改了。
林夏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血腥味在口腔里彌漫開來:“你從哪里弄到這段錄音的?”
周臨推了推眼鏡,笑容溫和卻詭異:“陳警官沒告訴你嗎?這是五年前‘藍港案’第一位受害者林藍女士的遺物——她的喉部被切開,但聲帶完整,法醫(yī)從她的氣管里提取到這段錄音?!?/p>
林夏的大腦“嗡”的一聲,像有重錘狠狠砸在太陽穴上。
林藍?
這個名字像一把生銹的鑰匙,猛地撬開了記憶的閘門——
七歲那年,她確實有個叫林藍的表姐。表姐是警察,總穿著藍色的警服,笑起來眼睛彎彎的,會給她買草莓味的棒棒糖。案發(fā)前一天,表姐帶她去碼頭玩,說要給她看一個“秘密”。
然后……
然后倉庫的門被關(guān)上了。灰色風衣的男人掐著表姐的脖子,鋼琴線在月光下閃著冷光。表姐的眼睛死死盯著她,嘴唇翕動著,似乎在說什么……
“她在說什么?”周臨的聲音突然變得急促,像在催促一個即將揭曉的答案。
林夏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那些被強行壓抑的畫面洶涌而出:表姐倒下時,右手無名指死死摳著地面,在藍砂上劃出一個歪歪扭扭的符號——?。
閃電符號。
那不是求救信號。
那是表姐的警號最后一位!她的警號是XJ-739?!
“她在說……警號……”林夏的聲音破碎不堪,眼淚混合著鼻涕滑落,“她想告訴我兇手的警號……”
周臨的鋼筆突然停止書寫,瞳孔在鏡片后微微收縮:“警號是什么?”
“我不知道!”林夏崩潰地尖叫,“我記不清了!那個符號……像閃電……又像字母‘Z’……”
“是‘Z’。”周臨的聲音平靜得可怕,“藍港市公安局刑偵支隊,警號含‘Z’的警官,一共有七位。包括五年前負責‘藍港案’的主辦警官,以及……”他頓了頓,目光像毒蛇一樣盯住林夏,“現(xiàn)在負責保護你的陳默警官。”
林夏的血液瞬間凍結(jié)。
陳默?
那個總是板著臉,眼神銳利如刀的男人?他的警號里有“Z”?
不,不可能。
陳默是來幫她的。他把她帶到這里,是為了幫她恢復記憶,找出真兇……
除非……
一個更可怕的念頭鉆進腦海:陳默帶她來見周臨,根本不是為了催眠,而是為了試探——試探她是否還記得那個警號,試探她是否會指認他。
“陳默……是兇手?”林夏的聲音輕得像耳語,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腥味。
周臨站起身,走到窗邊,背對著她。陽光勾勒出他瘦高的輪廓,卻照不進他眼鏡后的陰影:“五年前,林藍警官查到警隊內(nèi)部有人包庇兇手,她死前留下這段錄音,就是為了告訴外界‘兇手是警察’??上А彼D(zhuǎn)過身,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她的妹妹太膽小,把一切都忘了?!?/p>
林夏猛地看向周臨的左手。
他的白大褂袖口下,手腕處有一道極淡的疤痕,形狀像被什么尖銳的東西劃過——和她童年記憶里,那個灰色風衣男人手腕上的疤痕,一模一樣!
“是你!”林夏的聲音因恐懼而變調(diào),“當年在碼頭倉庫的人是你!你是警察,你殺了我表姐!”
周臨緩緩摘下金絲眼鏡,露出一雙渾濁的眼睛。他從抽屜里拿出一個藍色的絲絨盒子,打開——里面是一枚警徽,邊緣有一道細微的裂痕。
“這是林藍警官的警徽?!彼弥讣廨p輕摩挲著警徽,語氣帶著一種病態(tài)的迷戀,“她反抗得太激烈了,指甲差點劃破我的臉。不過沒關(guān)系……她的妹妹現(xiàn)在幫我把故事寫完了,不是嗎?”
林夏的大腦一片空白。
故事?
什么故事?
周臨突然從抽屜里抽出一把手術(shù)刀,刀鋒在陽光下閃著寒光:“你小說里寫的‘完美犯罪’,其實是我教你的。那些細節(jié),那些手法,包括‘藍砂’和‘鋼琴線’……都是我通過催眠,一點點灌輸給你的潛意識?!?/p>
他一步步逼近,手術(shù)刀的反光映在林夏的瞳孔里:“現(xiàn)在,你終于想起警號了。告訴我,最后一位是‘Z’的警官是誰?說出來,我就讓你像你表姐一樣,死得‘完美’一點。”
林夏的身體向后縮,直到后背抵住冰冷的墻壁。她看著周臨扭曲的臉,突然想起陳默臨走前塞給她的一樣東西——藏在袖口的微型錄音器。
原來陳默早就知道周臨有問題。
他把她帶到這里,是為了讓她當誘餌。
林夏深吸一口氣,指甲掐進掌心,用疼痛保持清醒。她看著周臨的眼睛,突然笑了——那笑容冰冷而詭異,完全不像她自己:
“你以為你在操控我?”她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陌生的穿透力,“周醫(yī)生,你犯了個錯誤。”
周臨的動作頓住了。
林夏緩緩抬起左手,捋起袖子——她的小臂內(nèi)側(cè),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一道閃電形狀的疤痕,和記憶里男人手腕上的疤痕,和表姐警號的最后一位,完全一致。
“你忘了?”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和周臨如出一轍的冷笑,“當年在倉庫里,我不僅看到了你殺她,還劃傷了你。這個疤痕,是你留給我的‘禮物’。”
周臨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手術(shù)刀“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林夏站起身,一步步走向他,影子在墻壁上被拉得很長,像一只蘇醒的野獸:“你以為我寫小說是被你催眠?錯了。我是在等你自己暴露——警號最后一位是‘Z’的警官,根本不是陳默。”
她俯下身,在周臨耳邊輕聲說:
“是你啊,周澤警官。你的警號XJ-674Z,我一直沒忘?!?/p>
周臨的瞳孔驟然收縮,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抽氣聲,像被扼住了脖子的野獸。
林夏直起身,拿起桌上的錄音筆,按下停止鍵。窗外傳來警笛聲,由遠及近,像死神的喪鐘。
她看著周臨癱軟在地的樣子,突然想起小說里的一句話,是她昨晚“夢游”時寫下的:
「當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你。但有時候,深淵早就住在你心里了」
百葉窗的縫隙里,陽光又移動了一寸,照亮了林夏手腕上的銀質(zhì)手鏈——那是母親的遺物,鏈墜上刻著兩個小字:林藍。
原來她一直戴著表姐的名字。
原來她從來沒有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