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叔是邊水的話事人,在三邊坡充當(dāng)一個和事佬的角色。
勃北將軍倒臺之后他放棄了占山為王的機(jī)會。
沈星也說不好他是在堅守內(nèi)心的底線,還是出于對毒販的恨意。
猜叔妻子的事情因果難究。
很難說是猜叔先拒絕販毒以至于毒販選擇報復(fù)他的妻子,還是毒販先行招惹猜叔以至于猜叔不愿同流合污。
這決定了猜叔是本性仍有善念,還是隱忍靜待殺機(jī)。
但拓說:
達(dá)班賺毒販的錢,不賺販毒的錢。
沈星沒說什么,卻不敢茍同。
不過重活一回,他選擇當(dāng)一個半睜眼的瞎子。
他的執(zhí)念是但拓,他是為了但拓才回來的,他從沒有忘記這一點。
王安全和上一世的但拓已經(jīng)給他上了一課:在三邊坡,清醒的人沒一個有好下場。
達(dá)班的底線是不沾毒。
最起碼現(xiàn)在來說是這樣。
沈星疲憊地合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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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油燈愁的長了一嘴泡。
“坤猜,參拜奈提提參東甘拜(該跑的地方我都跑了),亞提昆卡王(如您所料),沒亞本班(他們不愿意分一杯羹)。”
猜叔雙手合十舉過頭頂,深吸一口氣,闔眼輕聲說道:“考載廖(知道了)。”
油燈眼下烏青,頭發(fā)如同被油浸過,凌亂成縷,缺乏打理,被煙熏黃的手指狠狠掐了把自己的眉心迫使自己清醒。
猜叔拜完,手一撐準(zhǔn)備從蒲團(tuán)上站起,但拓即刻上前扶他。
猜叔借著但拓的手站直身體,將手握拳放在嘴邊輕咳一聲。
靜默良久,猜叔仿佛突然想起。
“沈星呢?”
但拓應(yīng)了一聲,“昨天就回來咯?!?/p>
正欲說話,細(xì)狗略有稚嫩的聲音從樓下傳來。
“你耍賴!我不管!這局不得算嘛?。 ?/p>
三人走到窗邊,眼見院子旮旯的陰涼里,一大兩小三個身影蹲成一圈拈石子,細(xì)狗有些急,一屁股坐在地上開始賴嘰,沈星正笑著哄細(xì)狗,無人在意的角落,貌巴正偷摸往兜里裝石頭子兒。
但拓有些想笑,猜叔臉上沒什么表情。
油燈看得邪火噌噌往外冒。
“沈星!!你他媽心里沒點數(shù)噶??!”
正被這作精祖宗喊得頭疼的沈星被這一聲暴喝嚇了一跳。
他“?。俊绷艘宦?,站起身抬頭看去,陽光刺得他睜不開眼。
“咋了油燈哥?”
油燈眼前一黑,恨鐵不成鋼的抄起手邊的一根香蕉就往下砸。
“你他媽是過來帶孩子的噶??。?!你是保姆噻?!??!滾上來!?。 ?/p>
沈星往邊上一躲,咂了咂嘴,有些無奈。
細(xì)狗被砸懵了,沈星好笑的看著這兩個大氣不敢出的崽,從地上把香蕉撿起來,剝開掰了一塊塞細(xì)狗嘴里,剩下的給了貌巴。
揉了揉貌巴軟和的頭發(fā),沈星三兩步跑上了樓。
“好甜哦狗鍋。”
貌巴啃了一口手里的半個香蕉,拉了拉細(xì)狗的衣袖,細(xì)狗回過神,撓撓頭開始咀嚼:“真嘞,好甜,星星哥人好贊哦?!?/p>
貌巴認(rèn)同的點點頭。
細(xì)狗蹲下準(zhǔn)備繼續(xù)玩。
“我石頭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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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沈星聽明白了,“我去跑小磨弄?”
油燈倦怠的指了指地圖:“情況嘛你也都了解,我都交涉過,不管是伐木場還是走私生意我們都沒得機(jī)會,想來想克......”
后面半句油燈沒說,沈星了然。
小磨弄,后來被稱為小拉斯維加斯。
九七年,小磨弄向世界宣布地區(qū)已完全清除毒品。
清除毒品之日,也即是它的菠菜業(yè)崛起之時。
九八年地區(qū)政府頒布相關(guān)法令,允許經(jīng)營菠菜,批準(zhǔn)項目有:大(小)百家樂、牌九、麻將、大小、二十一點、梭哈、馬格羅、電子游戲菠菜等。
有了“寬松”的法律保障,小磨弄成了一個投資熱點。
在距離中國邊境僅2公里的小磨弄菠菜經(jīng)濟(jì)迅速膨脹之際,禁賭跟禁毒一樣成為中國邊境省區(qū)的嚴(yán)峻課題。
達(dá)班不能被毒販一直卡住脖子,達(dá)班需要尋求出路。
幾經(jīng)碰壁,猜叔最終決定將手伸往菠菜業(yè)正欣欣向榮的小磨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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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星啊,”猜叔點點桌子示意他喝茶,“你話唔多,做事情穩(wěn)妥,大家都中意你啊,要系你肯(要是你愿意),你就搬到大寨嚟住吧(你就搬到大寨來住吧)。”
沈星接茶杯的手一抖,差點沒拿穩(wěn)。
猜叔雙眼微瞇,不動聲色。
沈星手捧茶杯,有些緊張的舔舔嘴唇,他有點想拒絕,干笑兩聲:“猜叔,我從小也沒辦成過什么事兒,我只會開車,不太會跟人打交道?!?/p>
“跟人打交道唔使多聰明(跟人打交道不需要多聰明),你為人真誠,喺呢種地方系活嘅通行證(在這種地方是活的通行證)?!?/p>
猜叔的眼睛像棱角分明的冰山,沈星看一眼只覺得海面以下深不可測。
他明白,猜叔讓他到大寨里住就是要把他當(dāng)自己人。
現(xiàn)在的達(dá)班像極了當(dāng)年最后的達(dá)班,猜叔手邊沒人可用。
這就像轉(zhuǎn)正考試,如果這次差辦得好,那么他就會在冥冥中改變大家的命運軌跡,他會頂替但拓,成為猜叔的心腹,他會變成達(dá)班人,確切地說——他會變成三邊坡人。
余光瞥了一眼還在狀況外的但拓,沈星嘆了口氣。
操。
上輩子該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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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拓注意到沈星的目光。
他實在有些不理解,為什么沈星總是用那樣的眼神看他。
當(dāng)沈星望向他時,不知為何,眼底時時刻刻都染著一抹悲色。
如同金黃的琥珀,一層層的瓊脂包裹著不知是非的化石。
沈星身上有著太多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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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星認(rèn)命的垂下眼簾。
媽的。
干了。
沈星輕咳一下,又換上那副喜慶的笑臉:“謝謝猜叔,其實......其實我早就想換個寬敞點的屋住了,哈哈......”
猜叔露出滿意的微笑,執(zhí)起茶杯。
沈星討好地與他碰杯,隨后仰起頭一飲而盡。
一切過往,皆隨風(fēng)去。
譬如昨日,無有苦悲。
沈星明白,他將再也當(dāng)不成沈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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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沈星讓這小犢子氣得腦瓜子發(fā)懵?!澳惴堑酶鴣砀缮??你有病???”
但拓像個小狗腿一樣非要去給沈星當(dāng)司機(jī)。
“你莫亂叫噻!”但拓不知為何有些心虛,他拉開車門,“老子免費給你當(dāng)保鏢你還挑這挑那嘞?!?/p>
沈星氣笑了。
他答應(yīng)猜叔,就是為了讓但拓離這些事遠(yuǎn)些。
結(jié)果呢,他還上趕著去求猜叔,硬往上湊。
“站到做哪樣?還不上車噶?”但拓不敢直視沈星的眼睛,他也不知道為啥心里這么沒底。
沈星上車,把頭往回一別,眼不見心不煩。
但拓啟動車子,準(zhǔn)備倒車。
鐺一下撞在樹上。
沈星太陽穴突突直跳。
但拓趕緊掛前進(jìn)擋,車猛地往前一竄。
沈星被顛得往前一拱,直接撞在前玻璃上。
但拓肉眼可見的慌亂。
沈星整個人都麻木了。
但拓小心翼翼的觀察著沈星的面色。
沈星幾次想要開口,都生生地忍了回去。
在但拓第三次把車憋滅以后,沈星忍無可忍。
“你他媽不會開車?。俊?/p>
但拓底氣不足的反駁:“你兇哪樣噶,凡事都有第一次么......”
沈星立馬下車走到但拓身邊拉開他的車門:“滾滾滾,滾下來?!?/p>
“我不!你讓我克!我要克!”
但拓死皮賴臉的拽著自己的安全帶死活不肯下車。
沈星看著他幼稚的行為,好笑又無奈。
他低下頭,平復(fù)了平復(fù)。
良久,他松開但拓,語氣軟下來,仿佛妥協(xié)了般。
“你去副駕?!?/p>
但拓反應(yīng)了一下,突然眼睛一亮,呲著兩排大牙笑嘻嘻地解開安全帶爬去了副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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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拓從腰上掏出手槍的時候,沈星感覺人生前途一片完犢子。
毀滅吧。
趕緊的。
累了。
“沈星?!?/p>
“放。”
但拓一噎,看了看沈星的臉色,還是繼續(xù)說道。
“要是小磨弄談不下來,達(dá)班是不是就沒得飯吃咯?”
沈星漫不經(jīng)心地說:“你小腦袋瓜不要想那么多,壓得你不長個了還?!?/p>
但拓有些不服氣:“我不小咯!”
“聽我說,”沈星稍微把頭往他那邊側(cè)了側(cè),“你們是達(dá)班的未來,但現(xiàn)在,你們還是小孩子,你們現(xiàn)在最大的任務(wù)就是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長身體,這些事不用你們管,有我們在?!?/p>
但拓明顯不認(rèn)同:“你又沒比我大幾歲!”
“那我也是成年人咯,你這還未成年呢?!鄙蛐菒蹣O了這樣占但拓的便宜。
“我都拿刀捅過人咯!你嘞??。 ?/p>
“......砂仁犯法大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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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jìn)小磨弄的時候,守關(guān)的人勒令二人下車接受檢查。
“為哪樣?不是都打點過咯??。 ?/p>
沈星按住想要理論的但拓。
他擺出一副笑臉,聽話地下車。
“瑟(長官)?!?/p>
那人胡亂檢查了一通,沈星趁機(jī)從兜里摸出一疊鈔票卷進(jìn)旁邊人的水杯里。
“戈魯納倫洽(請大家喝茶)?!?/p>
這群人的頭頭見狀滿意的笑了笑,一招手,攔在車旁的人全部退去,路卡放行。
沈星雙手合十:“吉祥如意?!?/p>
頭頭點了點頭。
沈星上車迅速通過后長出了一口氣。
等車子駛進(jìn)小磨弄,但拓憤憤不平地開始念經(jīng)。
“你為哪樣要攔我嘛!這種貪狗就該老子一刀劈死!你還給他楞個多錢!咱嘞錢也不是大風(fēng)刮來的嘛??!”
沈星習(xí)以為常:“我說祖宗,你做事兒能不能動動腦子,那是大兵,手里有槍你看不見啊?!?/p>
“做事情都前怕頭后怕腚嘞!哪樣能成事嘛!”
“?”
大俠你說的什么玩意兒?
前怕啥后怕啥?
6。
文盲大哥永垂不朽。
“那叫前怕狼后怕虎?!?/p>
“不對,絕對有頭有腚,我聽油燈哥這種罵過別個?!?/p>
“那叫顧頭不顧腚?!?/p>
“嗷!對噻!日咯!就是這個??!”
“......”
要不還是先給他們上上課呢?
太急霸沒文化。
忒他媽沒素質(zh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