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哥！我聽人講你最近要開賭坊哦？”
阿明不像緬甸人，他的皮膚白，沈星心里猜測著他是哪里的人。
猜叔咳嗽一聲：“系啊，油燈最近喺跑裝修，呢唔今日都不在嘅（這不今天都不在的）?！?/p>
阿明直起腰找了一圈：“哦！真的誒，我說怎么感覺達班這么冷清的嘞，啞巴也不在?！?/p>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但拓呢？那個小孩阿明蠻喜歡的，狠戾的哦。”
沈星吃飯的動作一頓，見猜叔沒有回應，沈星抬起頭，滿是歉意：“他上午跑貨回來，這會兒還在休息?！?/p>
阿明沒有罷休的意思，他一挑眉毛：“他已經會跑貨了哦！小孩真是厲害~好久不見他喇~”
沈星卻突然仿佛聽不懂他的弦外之音，笑了笑，不再接話。
猜叔吃著菜，瞥了他一眼。
沈星心思被覺察到，后背冷汗直冒。
阿明被晾在一邊，有些不解。
場面上冷了下來，吳奔面帶笑意，饒有興味地看向正護犢子的沈星。
他覺得非常有趣，這位在他們中間腳都沒站穩(wěn)，就急著給另一個人求護身符了。
不知過了多久，猜叔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向一旁的吳奔做了個禮。
“唔好意思吳哥，見笑了。”
吳奔面上毫無怒色，反而興致盎然，他不在意地擺了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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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星知曉自己犯了他們的規(guī)矩。
一群大佬正高興時，想要拿個人尋開心。
如果你阻止大佬尋開心。
那么。
你就會是那個開心。
他看見吳奔染上興致的神色，知曉他們的目標變成了自己。
猜叔睨了他一眼，還在給他機會：“出去搬箱酒，正好睇睇但拓醒了冇。”
如果這次機會還不把握，那么沈星就是個衰仔。
沈星心里清楚，如果他不把但拓叫出來，這場為他辦的臉熟宴就會從內部局變成他的圍獵局。
他就會是那個獵物。
沈星強迫自己鎮(zhèn)靜。
猜叔和吳奔都在靜靜的等待著他的決定。
沈星的指甲嵌進手心，他咬了咬牙。
抬起頭，面色蒼白。
他強顏歡笑。
“猜叔，我看這還有酒，一會兒我再去吧?！?/p>
衰仔。
猜叔心里狠狠地罵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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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奔笑了出聲，一邊點頭一邊講：“中國人哦，非常有義氣?！?/p>
講完，他招了招手，一個看起來要比沈星大很多的青年走到他身邊。
“猴王，來，給中國仔露一手。”
被叫做猴王的黑壯青年略一頷首，看了沈星一眼，掏出褲腰上的一把彈弓，沒見他瞄準，彈丸破空而出，阿明面前的酒瓶已經炸開。
阿明被玻璃彈一身，不僅沒有一絲怒氣，反而開心地歡呼起來。
場上一片叫好。
阿明從地上又撿了個空酒瓶。
他一邊煽動著大家的情緒，把場子炒熱，一邊將那個空酒瓶頂在了頭上。
在沈星驚愕的神色中，猴王將彈弓遞給了他，還給了他一枚彈丸。
沈星瞳孔微縮。
艸。
瘋子。
他們都是瘋子。
沈星知道，他這一彈下去，如果中了，就一筆勾銷。
如果沒中，沒打到阿明還好些，頂多受些皮肉之苦。
如果打到了阿明。
他們會殺掉他。
沈星想了想渾水摸魚故意打偏的可能性。
猴王卻突然走到他身后，高大的身軀將他環(huán)住，一只手把住他的彈弓，另一手扶住他正微微顫抖的胳膊。
“我，瞄準，你，打。”
沈星呼吸一滯。
阿明見狀，更加興奮起來。
“吼吼吼！來??！把阿明的頭打爆?。。 ?/p>
這場宴席仿佛變成了一個狂歡。
沈星覺得他們都是一群厲鬼。
呼喊著，嚎叫著，興奮地想要飲血啖肉。
猴王略有些粗重的呼氣聲在他頭頂如同催命符。
“三?！?/p>
他聽見猴王這樣倒數著，怎么？是想看看自己到底敢不敢打嗎？
“二?！?/p>
他捏緊了蓄勢待發(fā)的彈丸。
他娘的，吳奔是真的想要他的命。
“一?！?/p>
沈星沒有一絲猶豫，撒了手。
酒瓶應聲而破。
“吼吼吼吼吼??！牛的牛的牛的?。 ?/p>
“很好?！?/p>
猴王的口音和吳奔一樣蹩腳，兩人都是地道的緬甸人。
猴王撒開了他，沈星緩緩垂下雙手，之后便卸了身上全部的力氣。
此時他的魂好像才飛回來。
他已經聽不見眾人的的喝彩聲。
驚魂未定地回到猜叔身邊，手里不知被塞了什么，沈星聽見猜叔涼涼地夸他做得很好。
他低頭一看，是一個紅包。
望向吳奔。
對方正拿起酒瓶打算和他喝酒：“猴王，我身邊，最愛的孩子，才17歲?！?/p>
媽的。
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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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拓垂在身側的手緊緊的攥著，細狗和貌巴在一邊大氣不敢出。
“猜叔......”
猜叔放下手中的佛經，手指了指他，示意他閉嘴。
但拓有些急：“要下雨咯！！”
猜叔手指晃了晃：“佢自揾嘅（他自找的），叫佢好好想一想，想清楚了，自己會起嚟?！?/p>
但拓只能干著急。
他根本不知道發(fā)生什么事了。
他只知道從那場專門為沈星攢的飯局回來后，沈星就一直在院里跪著。
是說錯話了？
做錯事了？
不應該啊。
沈星最是謹慎，平時能不說的話絕對不會說， 也從來沒出過什么錯。
看著猜叔毫不在意的樣子，但拓更急了。
“猜叔??！”
猜叔滿眼疲態(tài)的從書中分了一個眼神給他。
“你再喊我就一直叫佢跪到聽日早上（你再喊我就一直叫他跪到明天早上）?！?/p>
但拓老實了。
眼睛還是一直盯著樓下那個有些力不從心的身軀。
細狗好像屁股扎草了，一個勁兒在涼席上蛄蛹。
貌巴不安地扯著細狗的衣服。
細狗見他的樣子，忽然生出一種責任感，拍了拍貌巴的手：“我克跟猜叔講?！?/p>
緬甸人有一個特點。
老人顯老，小孩顯小。
十二三的兩個少年看起來仍然瘦瘦小小的，沈星費心費力地也只是將他們的臉頰養(yǎng)出了一點肉。
細狗起身，不知從哪里來的勇氣。
他大步走到猜叔身邊，。
“......姐夫......”
猜叔煩不勝煩。
抬起頭。
看著屋里瞪著大眼盯著他的三個孩子。
突然間，他好像明白了沈星堅持的意義。
盤著腿，他兩手搭在身側。
可笑。
自身都難保的癡線。
磨了磨后牙，他最終還是起身。
走到窗邊，他把手搭在欄桿上，望著下面那個執(zhí)拗的身影：“誒，你想清楚冇?！?/p>
沈星聽見猜叔喊他，他仰起臉：“??？”
猜叔看他窩囊的樣子，有些想笑。
“死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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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們都出去了，猜叔疲憊地招手讓他坐下。
沈星有些沉默。
實際上，他現在有些不理解猜叔這次飯局的意義了。
他本以為，是猜叔將他介紹給圈內各方勢力混個臉熟，好讓他以后方便行事。
但是經剛才一事，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頭。
這股熟悉感仿佛一股電流將他混沌的頭腦電了個清醒。
艸。
好他媽熟悉。
就是那種。
將你從頭看到尾，從里看到外。
你在他面前仿佛不穿褲子。
這讓他想起了。
藍琴賭坊。
沈星眼皮跳了跳。
對，就是藍琴賭坊。
那種眾矢之的的感覺。
那種置身局中的感覺。
他抬起頭，直直地看向猜叔晦暗不明的臉龐。
“乜事？”
猜叔語氣冰冷。
沈星這才發(fā)覺。
兩輩子了，自己一次也沒有看清過這個老爺子。
一股烈火涌上他的心頭，灼燒到他的四肢百骸。
“你他媽......”沈星站起身，沖過去揪住他的領子。
猜叔的手漫不經心地舉到胸前：“點了（怎么了）？”
看著他這副樣子，沈星氣血上涌，想要一拳悶他臉上。
通了。
媽的全通了。
你真是......
兩輩子了......
你他媽真是死性不改！??！
猜叔一臉的無所謂，見沈星暴起的樣子反而覺得很有趣。
“真系少見，你也能有咁嬲陣（真是少見，你也能有這么生氣的時候）?！?/p>
沈星放開了他。
現在哪怕一槍斃了他也沒有一點屁用。
他現在只想知道。
為什么？
他這樣想。
也這樣問了出口。
“為什么？”
沈星從沒有這么絕望無助的時刻。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又入了猜叔的局。
但是他想不通，他真的想不通一點兒。
“為什么？我他媽還不夠給你賣命嗎？?。?！為什么??！他嗎的??！”
“因為我需要一個理由。”
“你他媽需要什么理由??！從來了三邊坡，我沈星做過一件對不起你的事兒嗎？??！為什么你還是要算計我？！我到底他媽哪兒對不起你了？??！為什么?。。∷麊岬模。〉降诪槭裁矗。。?！”
猜叔環(huán)著胸口，身后是他供奉的孔雀大明王。
香火映紅了他半邊的臉。
他的眼睛如同一盞幽微的螢火。
和沈星躁狂的狀態(tài)不同。
他只是倚在供桌前，下頜冷硬的線條和不帶一絲感情的目光讓沈星如墜冰窟。
沈星不再出聲了。
他蹲下身，痛苦淹沒了他單薄的身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