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使團入城那日，整個西關(guān)城都沸騰了。柳云兮穿了一身公子服飾坐在二樓的角落，左右都是親衛(wèi)。
高高的舞臺上，鼓聲驟響，北狄舞姬們旋風(fēng)般登場，一舞過后。柳云兮發(fā)現(xiàn)了異樣——那些看似華麗的旋轉(zhuǎn)動作有些古怪，領(lǐng)舞女子的每次甩袖，都會刻意朝向守備的薄弱處。
“這不是普通的舞蹈……”柳云兮喃喃道，“她們在觀察城防，記錄布局?！?/p>
果然，在舞姬們旋轉(zhuǎn)時，腰間銅鈴的節(jié)奏與守軍換崗的梆子聲漸漸同步。幾個北狄使者假裝醉酒，正悄悄靠近城內(nèi)兵器庫的方向。
柳云兮一臉著急，忙向身旁的親衛(wèi)交代了幾句。親衛(wèi)聞言，趕緊往裴墨的方向跑。
“有詐！”裴墨猛地起身，同時柳震山的長槍已經(jīng)抵住北狄正使的咽喉，“好大的膽子！”
一時間，北狄使團撕下偽裝，與大玄邊軍戰(zhàn)成一團。
混亂中，柳云兮看見一個舞姬悄悄離場。
“雪團?！彼p喚一聲，雪白的沙狐應(yīng)聲躍下欄桿，領(lǐng)著她追尋舞姬而去。
水井邊，柳云兮藏在老槐樹后，看見那舞姬正在拆解腰間鈴鐺，那鈴鐺竟是空的！細(xì)碎的粉末眼看要落入井中——
“咻！”一根銀針穿透銅鈴，將其釘在不遠(yuǎn)處的樹干上。舞姬驚惶轉(zhuǎn)身，正對上柳云兮的匕首。
“大玄的水，北狄人沒資格碰?！绷瀑忸┝艘谎畚杓У氖种福瑢⒇笆讓?zhǔn)她的舞衣，里面隱隱露出雪白的內(nèi)襯，“姑娘的舞衣倒是別致，方才在登高起舞時，怕是借著指尖血記錄了不少東西?！?/p>
“小公子好俊的身手?！睅Φ纳ひ魝鱽?，夾雜著塞外的風(fēng)雪氣。
柳云兮后頸寒毛直豎，一把金刀正抵在她的脖頸。
來人長著一般一張刀刻般的臉，金線編織的額帶綴著狼牙。柳云兮立馬認(rèn)出，這是北狄小王爺薩律摩耶。
“轉(zhuǎn)過來，”他迫使柳云兮轉(zhuǎn)身，目光在她臉上逡巡，“原來大玄的公子，都生得這般……國色天香？”
“王爺?shù)难劬Σ幌胍耍俊绷瀑庹龑χ?，同樣舉起匕首。
薩律摩饒有興致地看著她，剛想說點什么，裴墨的槍尖已破空而來：“薩律摩耶！你找死！”
槍風(fēng)掃落泛黃的槐樹葉。柳云兮趁機一個旋身，用匕首挑開舞姬衣襟，嘩啦割下整片內(nèi)襯，內(nèi)襯上竟布滿了用血寫就的城防標(biāo)記，弩臺、哨崗、糧倉、兵器庫……應(yīng)有盡有。
“裴少將軍。”薩律摩耶用金刀架住長槍，眼中興味更濃，“你們大玄的公子，都愛撕姑娘衣裳？”
裴墨的槍尖暴起寒芒，反譏：“耍些下三濫的把戲就是北狄和談的誠意？”
薩律摩耶的金刀在陽光下劃出凌厲的弧線：“裴將軍何必動怒？本王不過是想請這位小公子來我北狄坐坐?！?/p>
“你找死！”裴墨槍出如龍，一個回馬槍挑飛對方金冠。
薩律摩耶長發(fā)披散，卻突然大笑：“好槍法！不過……”他的金刀突然轉(zhuǎn)向柳云兮，“還是這位更讓本王感興趣！想不到，玄朝竟有人能看穿舞中的玄機?！?/p>
柳云兮一個閃身，袖中銀針射出，擦著薩律摩耶的臉頰飛過。裴墨趁機以槍桿橫掃，將他逼至樹下：“滾出西關(guān)！再敢耍這種手段，本將軍必定親自踏平北狄！”
薩摩律耶大笑幾聲:“小公子，以后，我們還會再見的?！闭f完，便施展輕功而去。
暗中緊跟柳云兮的喬舜邪幾人對視一眼，悄然離去。
裴墨生氣地將柳云兮拽入一旁小巷：“以身犯險很好玩是嗎？你差點被他抓走！”
“他抓不走我的?！绷瀑庑÷曓q解。
“就為了舞姬身上的那張布防圖？你大可以……”
"我是為了西關(guān)百姓！”
沉默在熱浪中蔓延。裴墨突然泄了氣：“你若出事，我……”
一陣熱風(fēng)掠過，將老槐樹的枯葉吹得簌簌作響。有片落葉打著旋兒落在柳云兮肩頭，裴墨下意識伸手——
柳云兮卻側(cè)身避開。
那片枯葉飄搖著落在地上，被烈日烤得卷了邊。
“表哥?！彼а弁虼棠康那缈?，“我不想永遠(yuǎn)都是一只在院里賞月的井蛙。待退了北狄，我想出去看看?！?/p>
裴墨的手僵在半空。
遠(yuǎn)處傳來集結(jié)的鼓聲，每一聲都在喚他前去，但他的腳步，重若千斤。
“他懂我、信我。他告訴我，女子也可以見識廣闊天地?！绷瀑馄恋难劾锓褐麖奈匆娺^的光彩，“他說，會陪我去江南聽雨，去黃山觀云，去洞庭望月，去雪嶺賞梅……他還說，會帶我回到京城，看看我兒時舊居的海棠樹?！?/p>
裴墨張了張嘴，想說等退了北狄，他也可以帶她去看。但他是守城的將軍，哪怕退了北狄，也得鎮(zhèn)守在此，因為，他的身后有無數(shù)百姓。
“今早新炒的松子糖。”最終，他只是從懷里掏出一個用牛皮紙包，塞到柳云兮手上，“里面放了不少蜂蜜?！?/p>
不等柳云兮回答，他提起長槍，向鼓聲傳來的方向奔去。
當(dāng)夜，北狄埋伏在西關(guān)城周圍的突擊小隊全軍覆沒。大家都說，帶隊的裴少將軍宛如修羅再世，槍尖所過之處寸草不生，用的，是不要命的打法。
“他這是……”白御宸輕嘆一聲，轉(zhuǎn)頭對喬舜邪道，“備幾壇烈酒，我去看看他?！?/p>
校場深處，裴墨獨自坐在兵器堆里，鎧甲上還帶著未干的血跡。見白御宸拿著幾壇酒走來，他立刻搶過一壇，仰頭灌了幾口：“你來了，我的好兄弟?！?/p>
白御宸不語，只是盤腿坐下，同樣打開一壇酒，喝了一口。
兩人沉默地對飲。
突然，裴墨將酒壇砸在地上。
“為什么！”他紅著眼揪住白御宸的衣領(lǐng)，“為什么你要來西關(guān)，為什么你要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
“她十歲那年掉進(jìn)冰河，是我舍命去救的人！她學(xué)女紅傷了手，是我跑遍全城，去找最好的金瘡藥！她偷跑出去玩，被舅舅罰跪在祠堂時，是我陪了她一整宿.……為什么！為什么陪在她身邊的，不能一直是我……”
白御宸任由他揪著：“阿墨，感情的事，沒辦法勉強?！?/p>
“是啊，”裴墨的聲音突然哽咽，“她看你的眼神，從來就沒在我身上出現(xiàn)過……”
月光照在兩個年輕人身上，將影子拉得很長。
白御宸拍了拍裴墨的肩膀：“阿墨，這么多年，謝謝你愛她護(hù)她。我向你發(fā)誓，此生，絕不負(fù)她?！?/p>
裴墨怔了怔，開始大笑，笑著笑著卻流下眼淚。他松開白御宸，又拿起一壇酒，酒液順著下巴淌進(jìn)鎧甲，與未干的血跡混在一起。
“我倒是希望你負(fù)她，那樣……我就還有機會。”他一口氣干掉那壇酒，抹抹嘴，隨意地將酒壇砸向一邊，“白御宸，我沒那么快放棄?！?/p>
他輕柔地?fù)崃藫嵫g，那里放著一個褪色的荷包，上面歪歪扭扭地繡著“平安”二字，那是他第一次上戰(zhàn)場時，柳云兮繡給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