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時淮章沉默幾秒，在亭子中徘徊幾步，機械廠的方向在東，招待所的方向在西，兩個走向完全相反，仿佛在給出兩道選擇題。
若是他想完全斷絕掉這場并不期望發(fā)生的相會，此時就應(yīng)滿腹怒火，裝作被爽約后的不悅模樣，往招待所的方向走。
若是關(guān)懷燕殊發(fā)生了什么事——
時淮章眸光深深。
本質(zhì)上，他更多是個利己主義者，想要結(jié)婚的原因，是利益大于情感。
對于初相識的姑娘，上趕著未免有些好笑。
時懷章走回招待所。
——
“姐！姐！”
燕偉達跑到襄城人民醫(yī)院的住院部，因為前臺人太忙，他干脆跑到病床門口挨個叫，整個樓道都回蕩著他悲愴的叫喊。
走道里的家屬以為他家人不行了，瞬間面露惋惜。
燕殊：“……”倒是沒必要叫得這么慘烈。
“我在這！”
燕偉達循聲找來，手里拎著一捆糕點還挺周到：
“姐，你沒事吧。”
燕偉達瞧見她眉間破了皮，可心疼。
燕殊忍不住邊笑邊嘆息，“沒事！不就破皮嘛，被你這么叫，沒事都變有事了，我好得很。”
燕偉達小時候沒正形，囂張跋扈到處掐人，燕殊回來后硬是打服了他，樹立姐姐的權(quán)威之后再灌之蜜糖，很快就收服了這個饞嘴的弟弟。
這個年代，大部分人的弱點就是饞，沒別的。
因為食物太匱乏了，錢票少，吃來吃去就那幾樣。
病房中有親屬在探望，有小孩在旁邊玩，也有人在休息，燕偉達知曉這是家丑，降低音量問事情究竟是不是門衛(wèi)說的那樣。
燕殊沒什么好隱瞞的，神情淡淡，“她說哥欠了人家兩百塊，工作也要沒了，不敢跟爸說，專門跑到廠里跟我借?！?/p>
“我實在沒錢，就拒絕了她，然后就發(fā)生了這檔子事。”
她說的的確是事實，只是省略了很多小細節(jié)。
燕偉達一時間收到巨量消息，不可置信，兩百塊欠款，還有哥被辭職的消息——現(xiàn)在工作可難找，哥失業(yè)了，那家里負擔(dān)更重。
他工作還沒交接好，這死哥不會又要占掉爸給他搞的工作吧？
“姐，我腦子笨，也不知道能幫你什么?！?/p>
燕偉達生氣，又無可奈何。
大哥這人很討厭，天天以長子的身份在家里搞什么封建等級劃分，雞腿留給他，雞蛋留給他，棉花廠的名額也要搶三哥的。
這嫂子也不是好貨，在學(xué)校就勾搭大哥搞對象，兩人偷嘗禁果被發(fā)現(xiàn)，對方親家都打上門來才結(jié)的婚，婚后來婆家那態(tài)度一點都不好。
吐槽燕母的話一籮筐。
燕殊安慰他，“我不需要你幫什么，小事，能處理?！?/p>
“不然，待會你幫我送封信吧?！?/p>
燕偉達點頭，剛搞上燕父二八大杠，他跑遍全城都行，“送到哪里？”
“招待所，我給你寫好名字，找前臺的同志代傳應(yīng)該可以。”
燕偉達心生好奇，腦袋伸了過去瞅名字，
時淮章。
男的！
“姐——”燕偉達聲線拉長，語氣調(diào)侃，“這誰啊，你們——”
燕殊平靜：“普通革命戰(zhàn)友關(guān)系。”
“……”
“哦?！睕]勁。
正想表示一點都沒意思，五姐補充了一句，“你先去襄城公園那個亭子，如果人不在，就去招待所吧?！?/p>
誒喲誒喲，姐連這人的行程都知道，不一般啊。
“順便，回家一趟幫我拿個本子過來，姐明天請你吃肉?！?/p>
燕偉達雙眼發(fā)光，
“行行行，我給你捎過來！”
正要繼續(xù)說話，白大褂大夫過來檢查情況，他只能閉嘴將信揣到胸口讓開位置，
“十一號床，燕殊，待會要包扎了，現(xiàn)在腳踝情況怎么樣？”
“還在隱隱作痛?！?/p>
燕偉達靠在墻上看著，大夫很忙，問完情況在本子上打了幾個勾，隨后走到旁邊的病床，照常進行問候——
他忽然想到，今晚誰來照顧姐，自己一個男的不方便，
“我回去帶上媽過來陪你。”
燕殊猶豫搖頭，“之前用了家里的票，媽還怪我呢，我讓同事來幫忙?！?/p>
“媽她——”誒呀！
燕偉達突然拍拍腦門，想到昨晚爸和媽的預(yù)謀。
怎么能忘記那么大的事呢！為了這事他早上可忙了，結(jié)果一聽到姐住院的消息，燕偉達忘得一干二凈——
“姐！我忘了跟你說事了！大事！你可千萬別回家，爸又找了一個！”
“家屬讓一讓。”
剛要說，旁邊擠來一名戴著護士帽的年輕姑娘！
燕偉達又停住話頭，有些憋得慌。
今天，真是有點時運不濟啊。
只見女護士步伐快速動作利落，刷刷幾下便將小推車上的繃帶準備好，對著單子檢查燕殊的腳踝按了按。
燕殊挪身配合女護士檢查，吃痛后動了動。
見燕殊疼得眼霧蒙蒙的，女護士神情嚴謹，微微蹙眉，手的力道收斂不小。
“很痛嗎？”不應(yīng)該啊，傷勢沒有多重才對。
“沒有，你隨意。”
女護士起身將簾子拉上隔絕視線，拿來小矮凳讓她把腳放上去，戴好手套仔細檢查，接下來的動作就輕柔了很多。
趁這個空檔，燕偉達忍不住湊到她耳邊，竊竊私語：
“那人帶了兩個戰(zhàn)友的娃，還離過婚，三十好幾了，不過是軍營里當官的，爸說他出這個數(shù)目?！?/p>
燕偉達夸張得擺出六的手勢。
燕殊對這人的身份表示驚訝，她不由平靜陰陽了句，“我從沒見過這么多錢，爸的關(guān)系真硬，什么人都能找出來。”
燕偉達，“還說要是隨軍，那工作就要辭了?！?/p>
她毫不在意點頭，“知曉了?！?/p>
跟她猜想得差不多，背后還有一條更大的魚。
“姐，你怎么一點都不擔(dān)心?！?/p>
“擔(dān)心沒用，我反正是不同意的，那人勢力很大嗎？”
“不知道誒，爸說他是指點江山那種?！?/p>
燕殊低頭沉思。
她不能保證和時淮章的關(guān)系真的能步入婚姻，那就做兩手打算。
若不結(jié)婚，街道辦和婦聯(lián)都可以派上用場，就怕這個軍官勢力大，燕父因某事一激動會讓人濫用私權(quán)在證件上動手腳。
想到此處燕殊的目光下移，落到打好繃帶的腳踝上。
實在沒轍的話，也可以裝裝瘸。
被這個想法搞笑到，她不由勾了勾唇，無奈嘆息，
“那我能怎么辦呢，走一步看一步唄。”
說說笑笑，還是要行動，前面三個都能完美解決，這個雖然有點難辦，但未免沒有對癥下藥的辦法。
先讓燕偉達找個借口將戶口本收好。
等女護士終于處理好走了，燕偉達見她神情黯淡，不由說出自己的餿主意：
“姐，要不你自己找人結(jié)婚得了，實在沒有人選的話，我同學(xué)表哥，就挺合適的——”
雖然那照片有點克他，但還是姐的幸福要緊，
“家里就三口人，他是獨生子，也是文職，每月有五十呢！條件也好跟你有共同話題，關(guān)鍵是——”
“我同學(xué)說她表哥看見你，臉紅過?！?/p>
燕殊不由抬頭，意外得看向燕偉達，“你居然會了解這個？”
還以為他每天就知道跟人打球，吃東西呢。
燕偉達挺起胸膛，非常驕傲：“那是，我現(xiàn)在初中畢業(yè)，也算是半大個大人了！”
“你要是想認識的話，我——”
嘩啦一聲，去而復(fù)返的女護士將簾子拉回，嚇了燕偉達一跳，這護士啥都沒說，拿來藥水彎腰，認真處理五姐眉間上的傷痕。
燕偉達虛驚一場，不滿得瞪了眼這不知輕重的護士，撞見那深沉的眸眼，恍然想到街上遇到的那位男青年。
好兇的眼神。
燕偉達一個哆嗦，不滿被嚇回膽子里，不明就里的他哼了聲，低頭湊到姐耳邊繼續(xù)說：
“我就把照片拿給你瞧，可?。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