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小白像一只被狂風卷起的塑料袋，搖搖晃晃地懸停在離地約百米的高度。腎上腺素還在血管里瘋狂沖撞，每一次心跳都震得耳膜嗡嗡作響。
他低頭望去，首都機場的輪廓在視野里清晰得可怕——寬闊的跑道如同灰色巨蟒，龐大的候機樓像被遺棄的玩具盒，而那幾處沖天而起的濃黑煙柱，正是不久前還載著他的那架客機的最終歸宿。
殘骸散落，如同被無形巨手撕碎的金屬骨架，零星地點綴著刺眼的火光。
就在這地獄般的景象邊緣，幾架閃爍著紅藍警燈的小型飛行器正撕裂空氣，發(fā)出尖銳的嘯叫，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鯊魚，精準地朝著他所在的空域疾馳而來。
那是特勤局的制式巡邏艇，流線型的機體上，銀色橄欖枝纏繞閃電的徽記在陽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
吳小白的心猛地一沉，剛脫離死亡深淵的慶幸瞬間被冰冷的現(xiàn)實取代。他下意識地想逃，身體卻因為高度緊張和初次飛行的生澀而僵硬不聽使喚，只是在空中笨拙地晃了晃，差點失去平衡一頭栽下去。
“下方不明身份飛行者！立刻降落！原地接受檢查！重復！立刻降落！” 擴音器處理過的電子合成音毫無感情地當頭砸下，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穿透呼嘯的風聲，震得他頭皮發(fā)麻。
巡邏艇懸停在他四周，將他牢牢圍在中間，艇首下方黑洞洞的武器口閃爍著幽光，毫不掩飾地鎖定了他的身影。死亡的威脅剛剛過去，另一種更冰冷、更制度化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
吳小白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口的腥甜和狂跳的心臟，努力回憶著國防大學新生手冊里關于緊急狀況的寥寥數(shù)語。他笨拙地、一點一點地降低高度，像一只學步的雛鳥，每一次氣流顛簸都讓他心驚肉跳。
終于，他的球鞋重重地踏在了停機坪冰冷堅硬的混凝土地面上，雙腿一軟，差點跪倒。膝蓋和手臂在剛才的翻滾碰撞中火辣辣地疼，他支撐著沒有倒下，努力挺直了腰背。
幾道穿著深灰色特勤制服的身影已經(jīng)如鬼魅般圍攏上來，動作迅捷而無聲。他們戴著全覆蓋式的戰(zhàn)術頭盔，面罩后的視線銳利如刀，上下審視著他，如同在檢查一件可疑物品。其中一人手中拿著一個閃爍著微光的儀器，毫不猶豫地掃過他左手腕的征兵手環(huán)。
“身份確認：吳小白。國防大學特招預備生?！?冰冷的電子音從儀器中傳出。
“帶走?！?為首的特勤隊員聲音低沉，沒有任何解釋的余地。兩個隊員一左一右鉗住了吳小白的胳膊，力道極大，不容他有絲毫掙扎。他被半推半搡地塞進了一輛有著厚重裝甲、窗戶窄小的黑色廂式車。
車門砰然關閉，隔絕了外界的光線和喧囂。車內只有儀表盤幽綠的微光，映照著前座兩個特勤隊員毫無表情的側臉。引擎低沉地咆哮起來，車輛猛地加速，強烈的推背感將他死死壓在冰冷的椅背上。窗外，被濃煙籠罩的機場廢墟飛速倒退，很快便被甩得不見蹤影。
審訊室。
慘白的燈光從頭頂直射下來，將吳小白籠罩在一種無處遁形的刺目光亮中。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和金屬的冰冷氣味。他坐在一張硬邦邦的金屬椅上，對面是一張光潔得能映出人影的金屬長桌。
桌子后面，坐著一個穿著筆挺灰色制服、肩章上銀橄欖枝纏繞閃電紋路格外繁復的中年男人。他面容冷峻，眼窩深陷，目光如同探照燈，直直盯在吳小白的臉上，似乎要穿透皮肉，看清他腦子里每一個轉瞬即逝的念頭。
“吳小白。” 中年男人開口，聲音平直得像一條凍僵的直線。
“編號：特勤總局首都分局，調查科，王振。從現(xiàn)在起，你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將被記錄，并可能作為呈堂證供?！?/p>
王振的手指在桌面上一個不起眼的金屬面板上劃過，一道淡藍色的全息光幕瞬間在桌面上方展開，清晰地播放著一段影像——正是那架客機在空中突然解體的瞬間！劇烈的爆炸光芒閃過，緊接著就是無數(shù)碎片和人體如同雨點般墜落的恐怖景象。鏡頭猛地拉近，捕捉到了混亂下墜人群中，一個身影異常地滯空、掙扎，然后……搖搖晃晃地穩(wěn)住了身形！
畫面定格在吳小白那張因恐懼和求生而扭曲的臉上，他懸浮在空中，背景是燃燒墜落的巨大機翼殘骸。
“解釋一下?！?王振的聲音沒有任何波瀾，只有穿透骨髓的寒意，“為什么全機一百八十七人，包括一名經(jīng)驗豐富的特勤局押運專員，全部遇難。唯獨你，一個尚未正式覺醒的預備生，不僅活了下來，還在墜機過程中……覺醒了飛行能力？”
吳小白的喉嚨像是被砂紙磨過，干澀發(fā)緊。他強迫自己迎上王振那審視的目光，努力讓聲音不發(fā)抖：“我不知道飛機為什么會解體！我是被驚醒的，醒來就在外面往下掉！我……我快嚇死了，我不想死！然后……身體好像自己動了，就像……就像我做過的那個夢里的感覺一樣……就、就那樣飄起來了！” 他語速飛快，帶著劫后余生的驚悸和急于辯白的混亂。
“夢？” 王振眉峰微不可查地一挑，手指在光幕上滑動，調出了吳小白的個人檔案，其中一行被高亮標紅：“精神側寫：存在潛在意識投射及輕微夢游記錄”。
他抬起眼，目光銳利如針，“什么樣的夢？詳細描述?！?/p>
“就是……就是飛！” 吳小白急切地說，雙手下意識地比劃著，“在學校樓頂上跳來跳去，然后……然后就真的飛起來了！感覺很真實，風在下面托著……然后就被嚇醒了，發(fā)現(xiàn)自己在掉！” 他猛地想起鄰座那個神秘的男人，“對了！還有那個鄰座！他跟我說話了，他讓我‘睡吧’，然后我就突然困得不行！他還說什么‘帶不走就不走了’……他懷里有個箱子！黑色的，有花紋的箱子！”
“鄰座？” 王振的指尖在桌面上輕輕敲擊了一下，發(fā)出清脆的嗒聲。光幕瞬間切換，顯示出乘客艙的座位分布圖，吳小白鄰座的位置被高亮標記，旁邊浮現(xiàn)出一個男人的證件照片——面容普通，眼神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和滄桑。資料快速滾動：“周明，特勤總局后勤保障處，三級專員。本次航班任務：押運編號S-079‘初醒者’覺醒藥劑原液至國防大學?！?/p>
王振的目光從資料移回吳小白臉上，帶著更深的審視：“‘帶不走就不走了’……你知道他押運的是什么嗎？S級藥劑原液，其能量波動足以在特定條件下引發(fā)局部空間紊亂。在你‘做夢’的同時，飛機解體了，藥劑失蹤了，押運員殉職了。而你，吳小白，成為了唯一的幸存者，并且‘恰好’在墜機過程中，覺醒了理論上需要該藥劑引導才能穩(wěn)定激發(fā)的飛行能力?！?/p>
他身體微微前傾，無形的壓力如同實質般籠罩下來：“告訴我，這真的只是巧合嗎？還是說，你和周明之間，達成了某種我們尚不知曉的‘協(xié)議’？或者……你本身就是計劃的一部分？”
“我沒有！” 吳小白猛地站起來，金屬椅腿與地面摩擦發(fā)出刺耳的銳響。巨大的委屈和被冤枉的憤怒沖垮了理智的堤壩，血液瞬間涌上頭頂，燒得他臉頰發(fā)燙，“我什么都不知道！我連他是誰都不認識！我只是去上學的！我拼命活下來有什么錯？！” 他劇烈地喘息著，雙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金屬桌沿，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
就在這劍拔弩張、空氣仿佛凝固的時刻，審訊室厚重的合金門毫無征兆地向一側無聲滑開。光線從外面涌入，勾勒出一個挺拔如松的身影。來人穿著一身筆挺的深青色軍裝，肩章上綴著象征國防大學的利劍與盾徽。他面容剛毅，眼神沉穩(wěn)，帶著一種久居上位者特有的威嚴和不容置疑的力量感。正是國防大學副校長，李衛(wèi)國將軍。
他銳利的目光在審訊室內一掃，瞬間洞悉了僵持的局面。他的視線在王振臉上停留了一瞬，帶著無聲的警告，隨即落在激動得渾身發(fā)抖的吳小白身上，眼神深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
“王科長，” 李衛(wèi)國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瞬間打破了審訊室令人窒息的寂靜，“關于周明專員押運任務的初步技術分析報告，總局那邊應該已經(jīng)同步給你們分局了?！?他邁步走了進來，步伐沉穩(wěn)有力，徑直走到桌邊，手指在桌面光幕上一點。原本播放著墜機影像的畫面被一份密密麻麻的數(shù)據(jù)流和三維模型取代。
“根據(jù)飛行記錄儀殘骸、黑匣子最后數(shù)據(jù)以及空管雷達記錄，” 李衛(wèi)國沉穩(wěn)地陳述，目光掃過王振，最終落在吳小白身上，“飛機在解體前三十秒，駕駛艙及周明專員所在區(qū)域，檢測到超高頻、指向性的精神干擾脈沖爆發(fā)，強度遠超常規(guī)精神系覺醒者的范疇。同時，機體結構承受了來自內部的空間扭曲應力，初步判定為某種……人為引發(fā)的定向空間切割效果。這是一場經(jīng)過精密策劃的襲擊?！?/p>
他的手指點在三維模型上飛機腹部某個位置，那里正是周明座位下方：“襲擊者的目標非常明確——破壞機體，制造混亂，趁亂奪取或銷毀S-079藥劑。吳小白……” 李衛(wèi)國的目光轉向臉色蒼白的少年，“只是一個不幸被卷入其中，并且幸運地在生死關頭激發(fā)了自身潛能的意外幸存者。他的位置，距離爆炸核心和空間扭曲點都有相當距離，不具備發(fā)動襲擊的條件?！?/p>
王振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他盯著那份技術報告，嘴唇緊抿，似乎在快速消化著這打敗性的信息。他抬起頭，還想說什么：“李將軍，即便如此，他的能力覺醒時機和方式依然存疑，按照程序……”
“程序是死的，人是活的。” 李衛(wèi)國直接打斷了他，語氣斬釘截鐵，“國防大學的特招預備生，在遭遇恐怖襲擊后覺醒能力生還，現(xiàn)在需要的是治療、安撫和系統(tǒng)的能力引導，而不是在你們的審訊室里，被當成嫌疑犯反復盤問！他是受害者，王科長！”
他不再看王振，轉向吳小白，聲音緩和下來，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嚴：“吳小白同學，跟我回學校。你的能力剛剛覺醒，極度不穩(wěn)定且充滿未知風險。國防大學有最完善的評估體系和引導方案。你的安全，以及你能力的可控性，是當下的第一要務?！?/p>
吳小白看著李衛(wèi)國沉穩(wěn)剛毅的臉，又看了看臉色鐵青的王振，巨大的心理落差讓他幾乎虛脫。他張了張嘴，喉嚨干澀得發(fā)不出聲音，只能用力地點了點頭。劫后余生的疲憊、被懷疑的委屈、以及身體深處那股陌生力量的蠢蠢欲動，此刻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
李衛(wèi)國不再多言，示意了一下門口。兩名穿著國防大學安保制服的軍人無聲地走了進來，他們的動作帶著軍人特有的利落和力量感，一左一右護在吳小白身邊，形成一道堅實的屏障，隔絕了特勤局那些冰冷探究的視線。
走出那間令人窒息的審訊室，穿過特勤局分局冰冷空曠的走廊，當外面帶著塵囂氣息的空氣涌入肺葉時，吳小白才感覺自己真正活了過來。陽光有些刺眼，他下意識地抬手遮擋了一下。一輛線條硬朗、覆蓋著啞光裝甲的軍用越野車停在門口，引擎低沉地轟鳴著。
李衛(wèi)國親自拉開了后座車門。吳小白有些恍惚地坐了進去，皮革座椅冰涼而堅實。車門關閉，隔絕了外界。車子平穩(wěn)地啟動，駛離了特勤局那棟散發(fā)著壓抑氣息的建筑。
車內的沉默持續(xù)著。李衛(wèi)國坐在副駕駛，目光透過前擋風玻璃望著前方車流，側臉線條剛硬。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聲音低沉而直接，打破了沉默：“感覺如何？身體有沒有異常？”
吳小白靠在椅背上，感受著體內那股陌生的力量。它不再像墜機時那樣狂暴求生，卻也沒有沉寂下去，而是像一股溫暖的潛流，在四肢百骸間緩緩游走，帶著一種奇異的活性，仿佛有自己的生命。他嘗試著去感知它，那股力量立刻變得活躍起來，身體也隨之變得異常輕盈，似乎只要他意念一動，就能掙脫地心引力飄浮起來。但同時，一種細微的、源自骨髓深處的疲憊感也隨之蔓延開。
“有點……輕飄飄的，” 吳小白斟酌著詞句，聲音還有些沙啞，“好像身體里灌滿了氫氣。但……又有點累，說不出來的那種累，骨頭縫里發(fā)酸?！?他抬起手，看著自己的掌心，那里似乎還殘留著風被強行聚攏又散開的觸感，“我能感覺到它……在動?！?/p>
“能量溢散，伴隨初步的生命力消耗?！?李衛(wèi)國微微頷首，語氣平淡地陳述著事實，仿佛在討論一件普通的儀器參數(shù)，“飛行能力，尤其是像你這樣高強度、應激性覺醒的空中機動能力，對身體的負荷遠超想象。每一次升空，都意味著你在燃燒自己的生命本源來對抗物理法則。這不是小說里浪漫的翅膀，孩子，這是一把雙刃劍，用得好是希望，用得不好……” 他沒有說下去，但話語里那份沉重的意味讓車內的空氣都凝滯了幾分。
吳小白的心猛地一沉，指尖冰涼。燃燒生命？他從未想過獲得力量的代價如此直接而殘酷。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指甲幾乎嵌進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