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清大學的秋意漸濃，梧桐葉染上金邊，簌簌落下。
關(guān)于“特招生白新羽”的校園傳說熱度稍退，取而代之的是期中考試臨近的緊張氣氛。吳小白的生活似乎徹底嵌入了“白新羽”的模板：教室、圖書館、食堂、秦明實驗室、宿舍。
體內(nèi)那尊“熔爐”在源源不斷的高能營養(yǎng)供應(yīng)下，燃燒得越發(fā)平穩(wěn)，如同深埋地核的熔巖，熾熱卻內(nèi)斂。E級力量的標簽似乎坐實了“潛力有限”的誤判，讓他得以在喧囂中享受一份難得的、帶著煙火氣的寧靜。
這天傍晚，夕陽熔金。
吳小白剛結(jié)束在秦明實驗室的例行“體檢”——依舊是抽血、掃描、記錄數(shù)據(jù)，然后看著那些離體樣本在精密儀器下迅速失去所有活性，如同被詛咒的灰燼。他獨自走出實驗樓，微涼的秋風帶著草木凋零的氣息拂過臉頰。體內(nèi)的熔爐平穩(wěn)運轉(zhuǎn)，帶來恒定的暖意，驅(qū)散了晚秋的寒意。
他習慣性地走向食堂方向，準備去補充那永遠填不滿的“燃料”。剛拐過實驗樓后一條僻靜的小徑，腳步卻微微一頓。
小徑旁的長椅上，坐著一個男人。
他看起來極其普通，甚至有些過于樸素。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深藍色工裝夾克，下身是普通的卡其色長褲，腳上一雙半舊的帆布鞋。頭發(fā)剃得很短，露出青色的頭皮，面容平凡，膚色是常年在外的麥色，眼角帶著幾道深刻的皺紋，像飽經(jīng)風霜的老農(nóng)。他手里拿著一個紙袋，正慢條斯理地啃著一個夾著咸菜和煎蛋的饅頭，吃得很香，也很專注。
吳小白的目光掃過他，并未停留。華清大學里，各種身份的人都有，一個坐在角落啃饅頭的工人，并不稀奇。
然而，就在他即將走過長椅時，那個男人抬起了頭。
四目相對。
那一瞬間，吳小白感覺體內(nèi)的熔爐猛地一跳！不是失控的躁動，而是一種被無形巨峰凝視時，源自生命本能的敬畏和……共鳴！那男人的眼神極其平靜，如同深不見底的古井，沒有絲毫外放的氣勢，卻仿佛蘊藏著足以托舉山岳、背負蒼穹的力量。他的目光落在吳小白身上，帶著一種溫和的、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本質(zhì)的了然。
“同學，坐會兒？”男人的聲音不高，帶著點北方口音，沙啞而平和，如同粗糙的砂紙摩擦。
吳小白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認出了這雙眼睛——在特事局內(nèi)部絕密檔案的照片上，在“能力者綜合評估排行榜”那高懸于頂、僅有一個代號的位置旁！
【盤古】！
華夏異能者無可爭議的頂點！代號【盤古】的存在！他竟然就這樣，像一個最普通的校工，坐在華清大學一條僻靜小徑的長椅上啃饅頭？！
吳小白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依言在長椅的另一端坐下，中間隔著一個人的距離。夕陽的余暉將兩人的影子拉長，重疊在落葉鋪滿的小徑上。
“白新羽？”男人咬了一口饅頭，咀嚼著，語氣隨意得像在聊天氣，“秦老頭兒的學生？”
“是。”吳小白的聲音盡量保持平穩(wěn)。
“身體怎么樣？秦老頭那套‘燒鍋爐’的理論，聽著懸乎?！北P古的目光落在吳小白身上，那眼神仿佛能穿透衣服，看到他體內(nèi)那尊穩(wěn)定燃燒的熔爐。
“還好。吃得飽就行?！眳切“讓嵲拰嵳f。
在這樣的人物面前，任何偽裝都顯得多余。
盤古似乎笑了笑，眼角的皺紋更深了些。他咽下最后一口饅頭，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從紙袋里又拿出一個，遞給吳小白：“嘗嘗？食堂大師傅的手藝，比潛能中心那營養(yǎng)膏強?！?/p>
吳小白看著那樸素的饅頭，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過來。入手溫熱，帶著麥香。他咬了一口，松軟微甜，是久違的、純粹的食物味道。體內(nèi)的熔爐對這普通的碳水化合物似乎也很滿意，傳來一絲微弱的愉悅感。
“你這情況……”盤古看著吳小白啃饅頭的樣子，眼神悠遠，“讓我想起一些很老很老的記載?！?/p>
吳小白咀嚼的動作慢了下來，抬頭看向他。
“不是那些練氣打坐的玩意兒?！北P古擺擺手，“是更古老、更蠻荒的東西。傳說上古有巫，不修元神，不煉法寶，只一味熬打肉身，引地煞入體，受萬般苦楚。煉到極致，血肉衍生，滴血重生，堪稱不死不滅。力拔山河只是等閑，其肉身便是最強大的‘規(guī)則’?！?/p>
他頓了頓，目光重新聚焦在吳小白身上，帶著一絲探究：“你的路，看似不同，一個靠外力點燃的‘爐子’，一個靠自身熬煉的‘鼎’。但走到深處……或許都是殊途同歸。血肉不滅，意志永存。秦老頭那點毒藥，說不定還真歪打正著，給你開了條捷徑?！?/p>
滴血重生？不死不滅？
吳小白握著饅頭的手緊了緊。盤古口中的古老傳說，與他體內(nèi)那恐怖的恢復(fù)力、離體即死的血液、以及秦院士“不死不滅”的斷言，隱隱重合。
“不過，路還長著?！北P古的語氣重新變得平和，甚至帶著一絲告誡，“你這‘爐子’燒得再旺，根基不穩(wěn)，也是空中樓閣。秦老頭那套東西，太急，太險。
血肉之道，講究的是個水磨工夫，是千錘百煉后的自然而然。別被那點‘不死’的假象迷了眼，骨頭里的‘風’，才是你的根。”
骨頭里的風……吳小白心頭一震。這是在提醒他，不要沉溺于“共生”帶來的強大恢復(fù)力，而忘了被暫時掩埋的、屬于“翼”的本源力量！
“后天晚上，”盤古忽然話鋒一轉(zhuǎn)，抬頭望向天際。
夕陽已經(jīng)完全沉沒，深紫色的天幕上，星辰開始顯現(xiàn)，“第二次靈氣潮汐，要來了?！?/p>
他的聲音很輕，卻像重錘砸在吳小白心上！
靈氣潮汐！
這個只在特事局高層和頂尖科研圈流傳的絕密詞匯！
櫻島基地那場災(zāi)難的源頭！
萬物進化的加速器！
“這一次，比三年前更猛烈，范圍更廣?！北P古的語氣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沉重，“源頭在哪？爭論很多。有的說是地底深處，有我們未曾探明的世界在蘇醒，靈氣是它呼吸的吐納。也有的說，是太陽系在銀河里狂奔，一頭撞進了宇宙中漂浮的古老靈氣團……像船撞進了濃霧?！?/p>
他收回目光，看向吳小白：“不管源頭在哪，沖擊就在眼前。這一次，沒人能置身事外。覺醒、失控、變異、古老遺跡的躁動……混亂會比上次更甚百倍?！?/p>
“特事局的力量，要分散了?！北P古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塵，動作樸實無華，“排行榜上那些家伙，有一個算一個，都得動起來。去各省，去重鎮(zhèn)，去最可能爆發(fā)混亂的節(jié)點。鎮(zhèn)住地方，穩(wěn)住人心。首都……”他看了一眼這座在暮色中亮起萬家燈火的巨大城市，“我守著。”
簡單的三個字“我守著”，卻蘊含著無與倫比的自信和沉甸甸的責任。有他在，首都便是定海神針！
盤古最后看了吳小白一眼，那眼神深邃，帶著鼓勵，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許：“潮汐是劫，也是緣。對你，對所有人，都一樣。守好自己，守好身邊人。風起時，骨頭夠硬，才能站得住?！?/p>
說完，他不再停留，像個下工回家的普通工人一樣，雙手插在夾克口袋里，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身影很快消失在林蔭小徑的盡頭。
吳小白坐在長椅上，手里還捏著半個饅頭。夕陽最后的余暉徹底消失，路燈次第亮起。體內(nèi)那尊熔爐依舊平穩(wěn)燃燒，但盤古的話，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在他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第二次靈氣潮汐！后天晚上！
不死不滅的古老傳說……
骨頭里的風……
還有……盤古最后那句“守好身邊人”……
他下意識地回頭，望向宿舍樓的方向。暮色中，那扇熟悉的窗戶亮著燈。崔娜應(yīng)該在那里。
回到宿舍，推開門。崔娜正坐在靠窗的書桌前，手里拿著一塊特制的軟布，仔細擦拭著她那雙銀灰色的手臂。燈光下，手臂上那幾道被櫻島孢子腐蝕留下的、邊緣泛著灰綠熒光的灼痕，似乎比前幾天又清晰了一絲。她擦得很認真，眼神專注，側(cè)臉在燈光下顯得柔和而沉靜。桌上，放著吳小白那個巨大的保溫杯，蓋子開著，里面是剛調(diào)配好的、散發(fā)著濃郁能量氣息的深紫色營養(yǎng)液。
聽到開門聲，崔娜抬起頭，看到吳小白手里的半個饅頭，眉頭微不可查地一挑：“哪來的？”
“路上……遇到個人給的?！眳切“缀卣f，把剩下的饅頭塞進嘴里。盤古的事，屬于最高機密，他不能提。
崔娜沒再多問，放下軟布，拿起保溫杯遞給他：“溫度剛好。秦老調(diào)整了配方，加了點鎮(zhèn)定成分，潮汐快來了，怕你體內(nèi)那‘爐子’不穩(wěn)。”
吳小白接過杯子，溫熱的觸感傳來。他看著崔娜手臂上那頑固的灼痕，又想起盤古那句“守好身邊人”，心頭莫名一緊。櫻島的污染……似乎并沒有隨著時間消散，反而在緩慢侵蝕？
“你的手……”他忍不住開口。
崔娜動作一頓，隨即若無其事地放下袖子，遮住了銀灰色的手臂：“沒事，老毛病。潛能中心在研究新的中和劑了?！彼恼Z氣平淡，但吳小白敏銳地捕捉到她眼中一閃而過的凝重。
氣氛有些沉默。吳小白默默喝著營養(yǎng)液，粘稠苦澀的味道在口腔蔓延，被體內(nèi)的熔爐貪婪吸收。崔娜重新拿起軟布，低頭繼續(xù)擦拭手臂，動作一絲不茍。
“后天晚上，”崔娜忽然開口，打破了沉默，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臨戰(zhàn)前的緊繃，“你別亂跑。待在宿舍，或者去秦老的實驗室。哪里防護最強待哪里?！?/p>
吳小白握著杯子的手緊了緊。他知道崔娜指的是什么?！澳隳兀俊?/p>
“我有任務(wù)?！贝弈忍痤^，帽檐下的眼神銳利如初，帶著軍人特有的堅毅，“潮汐沖擊下，學校是重點防護區(qū)之一，但也是潛在的高風險區(qū)。應(yīng)急部人手不足，我和校安保處的人編組，負責核心區(qū)域巡邏和突發(fā)事件處置?！?/p>
她看著吳小白，語氣不容置疑：“你現(xiàn)在的狀態(tài)特殊，能力不穩(wěn)定，是重點保護目標，也是潛在風險源。服從安排，別添亂，就是最大的幫忙?！?/p>
吳小白沉默地點點頭。體內(nèi)的熔爐似乎感應(yīng)到了主人心緒的波動，燃燒得稍稍旺盛了一絲，帶來一股暖流，也帶來一絲難以言喻的躁動。他看著崔娜那雙在燈光下泛著冷硬光澤的手臂，看著那隱藏在袖口下、不斷侵蝕著她的灰綠熒光。
窗外，夜色漸濃。華燈初上，將校園籠罩在一片看似安寧的暖光之中。然而，在這平靜的表象之下，無形的暗流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匯聚、奔涌。
后天夜晚。
第二次靈氣潮汐。
風暴，正在地平線下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