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慣了一些事,就自然覺得稀松平常了。我總覺得找我說事兒的人或多或少都有言辭夸大的一面,直到走進她家,我仍堅持認為這個姑娘多半是神經(jīng)衰弱,這里不像是個鬧鬼的宅子。
窗明幾凈,四個字就可以形容李菲的房子了。采光也好,家具不多,餐桌上放著一大束鮮艷的花。我把書包放下,在桌前坐下,手不自覺地摸向口袋里的香煙,直接開口:“能抽煙不,不讓抽煙我就走了?!崩罘泼卮穑骸澳苣苣?,你隨意”,邊說邊從櫥柜里拿出一個煙灰缸放在我面前。
李菲是朋友的朋友,也是賣個面子,不然這年關里頭我也不想碰觸這些事。朋友介紹過來說她一直睡不好,總覺得屋里有一雙眼睛在看著自己。這種情況,我依舊讓她先去醫(yī)院看看,也許就是神經(jīng)衰弱什么的??衫罘普f自己是護士,清楚自己沒病,非要我上門來看看??纯淳涂纯窗桑偛缓民g了朋友的面子。
我招呼李菲在對面坐下,一邊和她閑聊一邊仔細看她的臉,除了黑眼圈倒也沒看出什么中邪的氣色來。于是我說:“你臉上氣色還算正常,沒有顯出不好的異象,可能還是沒休息好。做護士的,日夜倒班,估計還是精神差了些?!?/p>
“不,潘師父,”李菲搶過話去,“我敢肯定是有異常,那種感覺很不一般,雖然沒有看到聽到什么,但我能感覺到有東西在房間里,悶悶的,很壓抑。再說了,我是牙科醫(yī)院的護士,并不用加班,也沒那么忙。”
好吧,牙科護士,那確實不會忙得精神恍惚,不過她說悶悶的很壓抑,這點讓我有所警惕。在小空間里有特殊靈體存在的話,確實會有這樣的感覺。而一般說的什么透心涼透骨涼基本都是些小說家閉門造車出來的東西。既如此,那我就好好偵查一下算了。于是,我把想法告訴李菲,讓她就在這坐著,我看看情況。
我起身穿過客廳來到李菲的臥室。一張床,鋪蓋疊得整整齊齊;床頭柜上除了幾本雜志和一根手機充電線也別無它物;邊上有一排衣柜;另一邊的飄窗放著幾個小玩偶和一束有點干巴的鮮花。簡簡單單的臥室,沒有累贅的裝飾,也沒有太多的用品,看不出有什么異常。我又看了下其他幾個房間也沒什么發(fā)現(xiàn)。有點不甘心,我又去把包里的羅盤拿出來,端著走了一圈還是太平景象,順便也排除了風水格局的影響。
這就怪了,或者還是李菲自身的問題。
想著這些,我回到餐桌前坐下,李菲迫不及待地問我怎么樣,發(fā)現(xiàn)什么了嗎?我說沒有。她開口說道:“相信我,一定有問題?!蔽艺f:“我只相信勘測結果。你的面相、你的房子我都看了,真的沒有看出問題?!?/p>
我掏出煙來,準備點上一支,就在這時,“嘭”一聲巨響傳來,我倆都嚇了一跳,循著聲音望去,李菲臥室的房門就像被人用力推了一下一樣關上了。李菲看了一眼緊張地站起來走到我身邊,聲音顫抖地說:“潘師父,你看,這樣的事以前也發(fā)生過。我一個人在家,真的很嚇人。”我放下手中的打火機,看著那門,我確信那臥室里的窗子是關著的,而且今天也沒有這么大的風。
“我去看看吧,你別動。”說著我就走了過去。
轉動門把手,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門鎖擰開的觸感,但是,我推不開這扇門,不是上鎖的感覺,而是門的那邊有人在跟我較勁,這個時候我才覺得李菲也許說的是真的。我松了下力,頓了頓,再次扭動把手,用力推門,那門稍微向里開了些又被一股力頂了回來,反復幾次,那力量真的像是有人在側身頂著門一般。我想了下右手擰著把手,左手當胸結了個北極印,天目運起金光篆,口中默念金光咒,隨著咒畢,啪一下把北極印打在門上,門瞬間打開了,因為用著力,我也跌撞沖進臥室中。
還沒站定,就感覺一股悶熱壓抑的氣壓迅速消退,幾秒鐘的時間房間就恢復了正常。眼前依舊是簡單的擺設、整潔的空間,沒有一絲凌亂。
竟消散得無影無息,這一定是個大家伙。
我定了定神,又走出了房間回到餐桌旁。很顯然,李菲看到了這一切,看我的眼神中多了一分崇拜。沒等她開口,我便說:“我信了,你先坐吧?!崩罘葡肓讼?,搬過椅子坐在我邊上,大概是因為原來她坐的地方正背對著臥室吧。我繼續(xù)點上煙,吸了兩口告訴她:“你這是有些異常,但目前沒有捕捉到信息,不能確定它的來龍去脈,所以不好去理會它。”李菲忙問到:“那要怎么辦,你這么一說我都不敢在這兒住了?!?/p>
其實我剛才就盤算好了一個辦法——引蛇出洞,不過招式可能略有些陰損。于是我決定換個方式告訴李菲:“你也不用怕,這么久了你沒出事就說明它并沒有惡意。我給你兩道護身符,一張你放在床頭柜上,另一張你貼在門背后。”說著我從包里翻出兩張符來擺在桌上,并告訴她兩張符的區(qū)別,又接著說,“等會兒你幫我在最近的地方訂個可以落腳的酒店,晚上一有情況你就給我打電話我就上來?!?/p>
聽我這么說,估計李菲也能猜到這事并不是很簡單,她沉默了一會兒,說:“潘師父,要不你就住客房吧,方便一些?!?/p>
方便嗎?可能不方便吧,孤男寡女的,又不是很熟。
李菲接著說:“你是鄭琳的好朋友,我和她又是閨蜜,沒關系的。客房我媽來也會住一住,鋪蓋都現(xiàn)成。你在這里,我才敢進臥室?!?/p>
人家小女子都這么說了,我再扭捏也就不好了,那就愉快地決定吧。那誰,咱就晚上見見。
其實我給李菲的兩個符并不是護身符,算是一對陣符吧,能定住靈體無法逃逸。
當然這一切都是保密的。閑聊吃飯看電視點評八卦這些就一筆略過,跟美女共處自然是總嫌時間過得太快。轉眼就晚上十點了,我勸李菲早點休息,過了11點進入子時,陰陽激蕩,一些東西就會蠢蠢欲動,加上釣餌般的符咒已經(jīng)安放,我自然希望一切早點開始早點結束。在做了十來分鐘思想工作后,李菲終于起身進房,我特地叮囑把燈關了。等她進房后,我也過去把客廳燈關了,電視關了,摸黑掏出手機看小說。
她家的沙發(fā)真軟,女人真是惡魔,這柔軟的沙發(fā)、溫馨的家裝帶著淡淡的香氣,沒看幾頁小說我就昏昏睡去了。
當我被自己斜倚姿勢酸麻醒來時,看看手機,已經(jīng)兩點一刻了。定了定神,安靜的環(huán)境沒有任何異樣。難道今晚不會發(fā)生什么了,難不成我還要在沙家浜常住下去?心有不甘。
我起身活動了一下胳膊腿,要不我還是去客房躺一會兒吧。真要沒事就再另說??头烤驮谥髋P的對面,門對門。我走過去的時候下意識看了下主臥。咦,主臥門好像沒關,我記得李菲進去時候是關了門的,貌似還聽見反鎖的聲音,難道她起來窩尿了。借著微光,我仔細扭頭看了看,確實門沒關,還留著一條縫。我不由緊張了一下,這不會是什么“暗號”吧,我心突突的(小人之心,啊呸)。恩,別亂想,肯定是起來窩尿忘記關了,不管,我還是直接進客房躺會兒吧。
就在我要擰門鎖的時候,我聽見有些細微的聲音,像是從主臥發(fā)出的,細細索索的聲音,說不上來具體是什么,但很有節(jié)奏。我停在那里,聽了幾秒鐘,輕輕喊了聲:“李菲~”。沒有回應。我又提高聲音喊了一聲、兩聲、三聲,依舊沒有回答,但是那細細索索的聲音卻沒有間斷。怎么有點怪怪的。
我左思右想,上思下想,前思后想,還是轉身輕輕地把主臥門又推開了一點,有一掌寬的空間,我站在門邊往里看去?,F(xiàn)在城市光污染嚴重,晚上關了燈,屋里都能看得比較清楚。床上被子掀開了,上面沒有人。但是能更清楚地聽見里面發(fā)出沙沙的有節(jié)奏的聲響。
我前傾身子掃視整個臥室,床上空空,而邊上的衣柜打開了一扇擋住了視野,但可以清晰看見那衣柜門后有一雙沒穿鞋襪的腳,有人正站在那打開的衣柜門后面!我不由打了一個激靈,大聲喊了句:“李菲!~”依舊沒有回應,而那沙沙聲仍按著自己的節(jié)奏繼續(xù)響著。來不及做更深的判斷,我推開門,跨步上床,蹭蹭兩下跳到臥室內(nèi)側、衣柜門的后邊。
這是一個什么景象。我自己都不由地顫抖了一下,楞了上十秒鐘。這大冷天的,李菲正光著腳穿著單薄的睡衣站在打開的那扇衣柜門后,原來這門后還有一面鏡子,她就愣愣在那里梳著頭,一下兩下三下……完全沒有被我這龐大身軀帶來的動靜所影響。
其實這種詭異的畫面我也是第一次看到。這是夢游、被迷了還是附身?這門開著,是不是剛才還溜達出去給了我?guī)锥海课揖驼驹谒砗笠徊街?,她會不會突然回過頭來露出一張血盆大口?
關鍵是,我的百寶箱~~~~還在客廳里。。。
我在掙扎,要不要去弄醒她??粗悄救唤┗谋秤?,我也心一橫,從后面抓住李菲,用力一摜將她摔在床上,我自己也被連帶著摔在一邊。側過臉看著她,她眼睛直直看著天花板,在這陰暗的夜里,如何明眸善睞的雙眼也變得暗沉無神——她完全沒有因為這一摔而醒來,只是拿著梳子的手無力地垂在一旁。我自己先從床上爬起,站在她面前,思索著下一步該怎么辦。
我看著她,她的眼光好似也從天花板轉向了我,她笑了,笑得很詭異,白白的臉蛋上嘴角上揚,眼睛死死看著我,都不帶眨眼的。透過那黑漆漆的眼珠子我似乎看見了一個充滿挑釁和不屑的什么東西在向我示威一樣。慢慢地,她抬起了拿著梳子的右手,正指著那面還開著的柜門。
我下意識地順著方向看過去,門背后的鏡子昏昏暗暗的。
不,我覺得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來不及細想抬腳就把向那柜門掃去,柜門啪嗒一聲關上了,還穿來鏡子嗡嗡的震動聲。我一挪步順手就把一旁墻上的吊燈開關按了下。臥室亮了起來,隨著室內(nèi)披上一層暖黃的亮光,我一身雞皮疙瘩也退了下去。
就在剛才看那昏暗的鏡子的時候,我分明就看見李菲的正臉全身影像站在鏡子里,一手執(zhí)發(fā),一手緩緩地梳著頭。
直到臥室燈光亮起來,我才發(fā)現(xiàn)我給李菲的那兩張符不見了,是她收起來了?這個時候也沒法多想這些。我看看仍舊躺在床上的李菲,她仍然鼓著眼睛看著天花板,面無表情。畢竟是冬天,我扯過邊上的被子給她搭著,決定先去把我的背包拿來再說,我也害怕她突然跳起來跟我搏斗,畢竟是個如花似玉的身子,弄出個好歹也是個事兒。
想著我就快步走出臥室,先把客廳的燈打開,再去餐桌邊上拿我的“百寶箱”。就在我剛拿起背包帶的時候,身后傳來嘭的一聲。不用看就能猜到,如此相同的聲音,不用說臥室門又被關上了。暗暗嘆了口氣——這叫什么事,好在下午我也做了些準備。瞌睡全無的我把書包反背在胸前,拉開拉鏈——方便隨時從里面拿法器。
我把天皇令牌拿出來,又掏出一張黃表紙點燃,繞令三匝,啟令。左手拿著令牌就朝臥室走去?!耙粨籼扉T開,二擊地戶焚燒,三擊妖邪盡滅跡,迦耶霹靂勅!”三聲令牌啪啪啪拍在臥室門上,門一推就開了。把令牌往包里一塞,跨步進門。
這又發(fā)生了什么?????
人不見了,被子仍舊掀開在一邊。剛才那聲關門,是李菲跑出來了嗎?能跑去哪呢,一點動靜沒聽見啊。要不要去客房看看?不對,我看見衣柜的地上散落了一堆衣物,跟打劫現(xiàn)場一樣。這很蹊蹺,剛才這臥室除了李菲脫下來疊放在床頭柜上的衣物外,并沒有這些。很明顯,這是從衣柜里翻出來的。難道……
想著這些,我從包里摸出拷鬼杖——拷鬼杖,雷擊木制,長一尺二,搟面杖形狀的木棒,上寫著“行刑拷鬼孟元帥”的圣銜以及酆都制鬼真篆,專門用來擊打降服陰魂。我走到衣柜的里側,一手攥緊拷鬼杖,一手去拉那扇背后有鏡子的柜門。原以為會有一翻較勁,沒想到很順暢地就把柜門拉開了,拉開柜門首先我就看到那面鏡子,鏡面上起了一層密密的水霧,朦朦朧朧已經(jīng)看不清了。就這么一點點時間就算藏個熱氣騰騰的人進去也不會有這么多水霧吧。顧不得想太多,我再轉頭看那衣柜里,果不其然李菲在衣柜里。蹲在衣服堆里,低著頭仍舊刷拉拉地緩緩梳著頭發(fā)。
照這么下去,非要梳成葛優(yōu)不可。我左手抓緊拷鬼杖,伸出右手去撥拉李菲,喊她的名字,沒有反應。于是我抓住她正在梳頭的手——真燙,試圖將她拉起來。這姑娘也就90來斤重的樣子吧,可我就是拖不動。于是我彎下腰去準備用力把她攙扶起來。
就在這時,我感到背后有一股很強的氣勢避壓下來,房間里的溫度陡然升高了幾度一樣,這種悶熱感我太熟悉了---大家伙來了。難道這屋里還不止一個不干凈的東西。這股強氣壓迅速向我聚攏過來,我感覺自己馬上就要被包了包子??删驮谝凰查g,這股氣勢又散開了,臥室的燈閃了兩下,溫度降了下來,那種壓迫感仿佛又被抽了真空一樣退卻。是不是因為我把拷鬼杖扛在肩膀上的原因,或者我胸前這一大包東西還是有點震懾力。想到這些,陡然自信力提升。我趕忙鉆進掛滿衣服的衣柜里繼續(xù)彎下腰去摟李菲,這下我一定要把她拖出來。就在我環(huán)住她的脖子的時候,一陣酸痛感傳來,這姑娘狠狠咬住了我的胳膊。忍著痛,我活動左手,把拷鬼杖的前稍抵在李菲背上命門處,念動酆都黑咒,用力頂了一下。
李菲終于松開了口,癱軟下來。趁這時,我把她一把撈起拖回到床上,看著右臂上一排牙印,我想這要是個小伙子,肯定左右開弓先扇他十個大嘴巴先。這個時候我確定李菲是被什么東西迷住了,不是被上身。如果是上身,可能我們會廝打起來。拷鬼杖杵了那么一下,算壓制住一會兒邪氣,我還得趕快把她弄醒在說。
人做事,且不能丟三落四,冷靜真的很重要。現(xiàn)在想起,當時只想著先把李菲弄醒,而忽略了那面滿是水汽的鏡子。真正的危險就此迫近。
我去廚房找了個碗,去飲水機接了半碗水回到臥室,從包里拿了七顆陰米放進去,掏出正陽七罡符燒化在水碗里,一番念咒彈訣,一口水噀在李菲臉上。李菲直愣愣的眼神松弛下來,扎了眨眼,嘴角抽搐了兩下,醒轉過來了,她躺在床上看見我明顯有些驚訝——我一臉緊張站在那里,左手端著碗,嘴角還掛著滴答的水珠。李菲有些支吾:“潘師父,你這是在干什么?這……”她想坐起來,我把她摁住,問她:“你先躺會兒,你什么都不記得了?”
“我……好像做了個夢,感覺一身好痛?!?/p>
“你被迷了!”
“???什么意思?”李菲抓過邊上的被子蓋在身上,眼睛瞪得滾圓,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我就把如何發(fā)現(xiàn)動靜以及剛才發(fā)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她。李菲更加裹緊了被子,眼淚一下就滾下來了,深情緊張地說:“這么嚇人???那,那,那我要不要換個房子住算了?!?/p>
“先別說這個,”我說,“你夢到什么了跟我講講。”我說著把碗放在床頭柜上,打算聽聽她的夢境,能不能找到什么線索。
李菲說:“潘師父,要不我換個衣服我們?nèi)タ蛷d說。我現(xiàn)在對這個臥室比較害怕?!蔽冶硎就猓拖热タ蛷d坐著等,讓她換了衣服再出來。
來到客廳沙發(fā)坐下,掏出手機看看都三點半了,摸出煙點燃開始想這個事情的原委,想到了李菲站在鏡前梳頭的樣子,不寒而栗。那面鏡子怎么就起了那么大的水霧呢?抖了抖煙灰,腦中一個想法一閃而過,不好!
我慌忙把大半截香煙戳在煙灰缸里,起身就奔向臥室,啪啪敲門。
“進來吧,潘師父。”聽到回應我略松口氣,推門進去,李菲在睡衣外套了件羽絨服站在床邊,一手正搭著那扇還沒有關上的衣柜門。我告訴她:“別碰那門。”她應了一聲放下手。
我走過去,把門關上,轉身要走,卻被李菲抓住了胳膊,這是要干嘛?推倒嗎?邪惡的想法一掃而過,我回頭看了看李菲,她笑了笑,另一只手撩撥了一下額前的頭發(fā),低聲說:“潘師父,你看我的頭發(fā)好看嗎?要不要再梳一下?”這捏著聲音的話語讓我一驚,不用想,這事兒還沒完。
我想掙脫她的手,可這鉗子一般的力道不禁讓我質疑平時的大魚大肉都吃到哪里去了。
完了,她被上身了。
跟被上身的人較勁是沒有勝算的。李菲快速拉開衣柜門,將我一推。我就像一只無助的小雞一樣被塞進了這衣柜里,硬生生撞在內(nèi)壁上,如同卡通片那樣趴在內(nèi)壁墻上。門關了,一片漆黑,這落地衣柜就是個小黑屋。
“好好待著吧,雕蟲小技!”門外傳來一聲惡狠狠的警告。我覺得我的臉在發(fā)燒——你可以把我打成shi,但絕不能侮辱我的專業(yè)。這個時候,我的情緒只能用一個成語來形容,那就是“氣急敗壞”。
恨不能把這個破衣柜給砸了。我摸索著邊上掛著的衣服轉過身來,去推衣柜門,推不開,手上卻是濕漉漉的冰涼,哦,我摸著的就是那面鏡子。把兩旁的衣服向邊上推了推,從口袋里摸出打火機,我要趁著這個被囚禁的機會好好欣賞一下這面鏡子。
打燃火機,密密麻麻的水汽映著磨砂質感的一團昏黃。我用衣袖擦了擦鏡面,上下掃視這面近一人高的鏡子,這面鏡子是在四個角用三角形的卡扣卡在柜門后面的。摸上去倒也沒什么異樣,和平時鏡子一樣。要不我把這鏡子試著取下來看看。在古書里說過一種魘鎮(zhèn),就是在鏡子后面做手腳,讓天天照她的人魂魄不穩(wěn),慢慢失去理智,或瘋或傻。但我現(xiàn)在手頭沒有工具,烏漆嘛黑的也看不清楚,或者先出去穩(wěn)定住局面再說。李菲現(xiàn)在被上身,在外面也不知道是個什么情況。
你不是說我雕蟲小技嗎?大爺我今天還就不借助法器,用我的雕蟲小技跟你好好玩玩。破門嘛,不是什么大事,跟前兩次破門一樣,捏訣誦咒,這被封住的柜門自然就打開了。
不被禁閉的感覺真好,出來我看了看被我抹掉水汽的鏡子,心想等會兒再來理麻你。我把衣柜門關上,右手起劍訣,在門上虛書諱令,如同平時封鬼罐一樣暫時把這柜門封住。
臥室沒有人,客廳沒有人,連衛(wèi)生間也沒有人。而大門敞開著?,F(xiàn)在是三點四十五,離五點鐘鬼魅潛消的時間還有一小時十五分鐘。憑經(jīng)驗判斷,這是要把活人逼死的節(jié)奏。我在大門邊的衣帽鉤上取下大門鑰匙,馬上關門出去。
我覺得我現(xiàn)在應該馬上上天臺,如果天臺沒什么事就順著安全通道一路找下來。這個鐘點,跑大馬路上去的可能性不大,指揮人從高處一跳最方便。想著我就快步走到電梯,正好電梯正停靠在當前樓層——17樓,我進去上到頂層就好。按開電梯門,低頭就走進去,按完23樓的按鈕,電梯門關上了。透過鏡面一般的電梯門反光,我竟然看見李菲就站在內(nèi)角。她低著頭,長發(fā)跟貞子一樣散覆臉上,只露出鼻子和嘴,披著白色的羽絨服,里面還是碎花睡衣褲,踏著毛拖鞋。這不是開國際玩笑么?她怎么站在這里,不可能是跟著我進來的,很可能她進來就一直沒按樓層吧,怪不得電梯就正好??吭谀抢?。
我轉過身,看著她:“怎們樣,打架嗎?電梯有監(jiān)控,打一架馬上保安些就都來了?!蔽铱匆娎罘频淖焐陨詣恿讼?,好像是在笑,電梯里的燈光閃爍跟著閃爍了幾下。好吧,我明白了,她在告訴我她可以影響電路,也許這監(jiān)控早就瞎了。17樓到23樓,應該很快就到,現(xiàn)在電梯絲毫沒有啟動的感覺,看來這電梯也是沒指望了。反正我要找的就在這里,那就直接在這里解決吧。
也不好直接訴諸暴力,把李菲的肉身弄壞了也不好交代。不如先談判:“你說你要怎么樣才能離開,我能做到都滿足你?!?/p>
李菲抬起了頭,雙手撥開垂散的頭發(fā),露出慘白的臉,一副沒事兒人的樣子對著我眼睛都笑彎了:“你說我的頭發(fā)好看嗎?”
又是這一句,好看你妹。心里這樣想,可嘴上還是先順著她說吧:“好看,一頭烏黑順滑的青絲,非常美?!?/p>
啪得一聲。我雙眼發(fā)黑,臉頰發(fā)燙。
“好看你為什么還這樣對我?!”這一巴掌打得我一臉懵逼,眼睛才恢復視覺,就看見李菲伸手向我頭上抓來。
祖師爺保佑,前天我才去剪了個板寸,頭發(fā)沒有被抓住,就是這頭皮又被撓得生疼,火辣辣的。再好的脾氣也受不了啊,顧不得那么多,或者說條件反射的我對著李菲的肚子就是一腳,感覺電梯都在晃動。
李菲本就離著廂壁很近,被我這一踹,重重地靠在壁上,她怒了,怒得哭了,哭得蹲坐在地上,抱頭痛哭的那種。
凌晨快四點的電梯,女高音尖戾哭法,合著回音在轎廂里回蕩,如針刺雙耳。我趕忙也蹲下去捂她的嘴:“別嚎 ,你再把一棟樓的人哭醒了。你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我一定幫你?!被九袛啵@個死人又是冤屈重重。我費力將她拉起來,這時李菲哭喊聲戛然而止,整個人癱軟下來。叮的一聲,電梯門開了,還是在17樓。
職業(yè)判斷,那個上身的走了。我費力的攙扶起暈過去的李菲本尊,將她拖回家里。
我把昏睡中的李菲弄到床上,蓋好被子,想了想又拉開衣柜的門,那面昏暗的鏡子好像一點都不能反射現(xiàn)實的光一樣,依舊掛滿了水珠。我抬起袖子去擦,擦過之處鏡子變得越發(fā)暗沉,暗沉中有一點燭光影子一般閃爍其間……
我盯著那點閃爍的燭光影子,心里咯噔一下。這鏡子不對勁,尋常鏡子擦得越亮越能反光,它倒好,擦過之后反而像蒙了層化不開的墨,那點微光在里頭晃悠,像極了墳頭飄的鬼火。
正琢磨著,手腕突然被什么東西攥住,涼得刺骨。低頭一看,李菲不知啥時候醒了,眼睛直勾勾盯著我,手指死死扣著我手腕上的皮肉。她嘴唇哆嗦著,沒發(fā)出聲音,可那眼神里的驚恐比哭嚎還瘆人——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又像看見索命鬼的獵物。
“鏡子……鏡子里有火……”她終于擠出幾個字,聲音劈得像被砂紙磨過。
我順著她的目光回頭,鏡子里的燭光影子突然炸開,變成一團跳動的火苗?;鹈缋锫〕鰝€模糊的人影,梳著齊耳短發(fā),穿著洗得發(fā)白的粗布褂子,看身形像是個年輕姑娘。那影子在火里晃了晃,突然抬手往鏡子外指,指尖正對著床頭柜。
我猛地想起那兩張失蹤的符。剛才亂成一鍋粥,沒顧上細想,現(xiàn)在看來不是李菲收了,是被這東西弄走了。我掙開李菲的手,幾步?jīng)_到床頭柜前翻找,抽屜里、雜志下、充電線縫里全摸了個遍,連符紙的邊都沒瞅見。
“別找了?!辩R子里傳來個女聲,啞得像生銹的鐵門軸,“被我燒了。你那破符,鎮(zhèn)得住小鬼,鎮(zhèn)不住我?!?/p>
李菲突然尖叫一聲,往床角縮。我回頭一看,她脖子上多了道紅印,像被人用指甲刮過。再看鏡子,那姑娘影子的手正保持著抓撓的姿勢,嘴角咧開個詭異的弧度。
“你到底想干啥?”在我面前直接傷人,這也太不把回鍋肉當盤菜了吧。我從包里摸出桃木劍,這玩意兒比拷鬼杖兇,對付怨魂最管用,“有冤報冤,別纏著無辜人?!?/p>
影子突然笑起來,笑聲在鏡子里打轉轉,聽得人腦仁疼?!盁o辜?她住的這房子,原來是我的!”影子往前湊了湊,火苗跟著漲了漲,“九十年前,這樓還是平房的時候,我就在這兒上吊了。就因為梳頭發(fā)時掉了根簪子,被當家的誣陷偷人,扒了我三層皮,最后把我鎖在柴房里……”
她話沒說完,鏡子突然咔嚓裂了道縫。影子的臉扭曲起來,火苗瞬間變成青黑色,“那根簪子是我娘留的!我到死都沒找著!你們現(xiàn)在住得舒坦,知道底下埋著我的骨頭嗎?”
李菲嚇得直哭,我卻心里一動。臥槽,九十年前,這是什么概念,九十年前的舊事,按理說早該投胎了,能留到現(xiàn)在還這么兇,肯定是有執(zhí)念沒了。那根簪子就是關鍵。
“你簪子啥樣?”我往前挪了挪,桃木劍指著鏡子,“我?guī)湍阏摇U抑?,你就走,別再害她?!?/p>
影子頓了頓,青黑色的火苗慢慢褪成暗紅?!般y的,雕著朵梅花,下頭墜著顆紅珠子。我記得被他們推搡的時候掉在柴房門檻邊……”
柴房門檻?現(xiàn)在這房子是十七樓,當年的平房地基早被壓在幾十米下頭了。這不是為難人嗎?我正犯愁,突然聽見衣柜里傳來叮當聲,像是金屬碰木頭。
“在那兒!”李菲突然喊,聲音帶著哭腔,“剛才我被你摔床上時,好像聽見衣柜里響了一聲!”
我抄起桃木劍就沖過去,一把拉開衣柜門。鏡子里的影子跟著探出頭,火苗竄得老高。衣柜最底層的角落里,堆著幾個舊紙箱,其中一個裂開了口,露出半截銀色的東西。
我蹲下去把箱子拽出來,里面全是李菲她媽存的老物件——舊相冊、布票、還有個銹跡斑斑的鐵盒子。那半截銀色的玩意兒就卡在鐵盒子和箱壁之間。我伸手一摸,冰涼涼的,果然是支銀簪,梅花雕得挺精致,就是紅珠子沒了,墜子處留著個小豁口。
“找到了?!蔽遗e起銀簪對著鏡子晃了晃。
影子突然沒了動靜,火苗一點點往下縮。過了好一會兒,她才低聲說:“紅珠子……被他們踩碎了。”
“我知道。”我把銀簪放在鏡子前的地板上,“冤有頭債有主,當年害你的人早化成灰了。你拿著簪子走吧,再不走,天快亮了,陽氣一盛,你想走都走不了?!?/p>
鏡子里的火苗顫了顫,慢慢變成透明的。影子對著銀簪拜了拜,身影越來越淡,最后跟著火苗一起消失了。鏡子上的裂紋沒了,水汽也散了,變得跟普通鏡子沒啥兩樣,就是照出來的人影有點發(fā)虛。
我回頭看李菲,她已經(jīng)不哭了,正盯著銀簪發(fā)愣?!斑@……這就完了?”
“差不多了。”我把銀簪撿起來,用紅布包好塞進她手里,“明天找個十字路口燒了,燒的時候念叨兩句,讓她帶著簪子投胎去?!?/p>
“可這是銀的,怎么能燒的化?。俊崩罘瓶粗⒆佑悬c疑惑。
我給她解釋:“只要過了火她就能收到,你就帶著燒紙一起燒就行了,燒完了把這個簪子拿出來再埋到你們這樓房的墻角下就是了?!?/p>
李菲捏著紅布包,手指還在抖?!澳恰欠孔拥紫抡嬗泄穷^?”
“不好說?!蔽沂帐爸锏募一?,“都是九十年前的事了,翻修多少次了,下面埋點啥不稀奇。你要是膈應,就跟你媽說說,不行就換個地方住。”
“還有,……”我實在好奇,“你問問你媽媽這個簪子她從哪來的,怎么會在她這?”
她沒說話,突然掀開被子下床,走到鏡子前照了照。鏡子里的她臉色蒼白,黑眼圈重得像煙熏妝,但眼神清明,沒剛才那股子邪氣了?!芭藥煾福x謝你啊?!彼D身時,脖子上的紅印已經(jīng)淡了,“要不……你再休息會兒再走,我有點怕?!?/p>
我看了看窗外,天邊已經(jīng)泛白。這時候陽氣往上冒,啥臟東西都不敢出來了。但瞅著她那可憐樣,實在沒法硬起心腸走。
“行吧?!蔽野烟夷緞Ψ呕匕铮暗f好,我還是睡客廳吧,這個沙發(fā)有點舒服?!?/p>
她噗嗤笑了,眼眶紅紅的,倒比剛才那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好看多了。“要的,我給你拿床厚毯子。”
客廳的沙發(fā)確實軟,裹著毯子躺上去,沒一會兒就開始打盹。迷迷糊糊中聽見廚房有動靜,估計是李菲在燒水。這姑娘也算倒霉,平白無故被纏上,好在沒出大事。
等我再次醒來,太陽都照到茶幾上了。李菲端著兩碗面條過來,碗里臥著倆荷包蛋,香氣直往鼻子里鉆?!芭藥煾福瑖L嘗我的手藝?!彼芽曜舆f過來,“我查了查,這樓以前確實是平房,后來才改的樓房。說不定……真有那么回事?!?/p>
我扒拉著面條,突然想起個事。“對了,那鏡子你打算咋辦?”
她往嘴里塞了口蛋,含糊不清地說:“下午找個收廢品的來,把它拆了扔了。看著就瘆得慌?!?/p>
“別急?!蔽已氏伦炖锏拿?,“找個錘子敲碎,碎片用黑布包了再扔到山里去。鏡子屬陰,留著容易招東西?!?/p>
她點點頭,突然笑了?!芭藥煾福阏f我這算不算撞邪?說出去同事都得嚇著?!?/p>
“不算?!蔽液攘丝诿鏈?,“就是碰上點舊事。以后晚上別熬夜梳頭,尤其別對著鏡子梳。老話講,半夜梳頭招不干凈的,不是沒道理。”
她吐了吐舌頭,低頭繼續(xù)吃面。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她臉上,絨毛都看得清清楚楚,昨晚上那股子陰森氣蕩然無存。我看著她,突然覺得這年關里跑這一趟,倒也不算白折騰。
臨走時,她站在門口送我。“潘師父,以后有事還能找你不?”“能啊。”我揮揮手,“不過下次別是這種事了,我怕折壽。”
她笑著點頭,看著我進了電梯。電梯門關上時,我看見她轉身回屋,手里還捏著那個紅布包,估計等會兒就該找錘子拆鏡子了。
下了樓,陽光暖烘烘的灑在身上,剛才在屋里的陰冷勁兒全散了。我摸出手機給朋友發(fā)了條消息:“事了,人沒事,放心。”
沒一會兒收到回復:“謝了啊潘哥,回頭請你喝酒?!?/p>
發(fā)動車子時,兜里的紅包硌了我一下。我摸出來看了看,突然想起鏡子里那姑娘的影子。九十年的執(zhí)念,就為了根簪子。這人啊,活著時想不開的事,死了也未必能放下。
還是活著好,能吃能喝,能跟漂亮姑娘說上兩句話。我踩了腳油門,車子匯入早高峰的車流,往家的方向開。年關近了,街上已經(jīng)掛起紅燈籠,看著就喜慶。管它什么鬼神冤屈,先過個好年再說。
至今李菲也沒告訴我她媽媽怎么拿到那個簪子的,我們也沒有再聯(lián)系過。
李菲,如果你刷到我這篇文章,我想告訴你:我很懷念你家那超軟的沙發(fā),真好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