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日本總領(lǐng)事館。
總領(lǐng)事吉田茂,正煩躁地在辦公室里來回踱步。
煙一根接一根,地上煙頭扔了一地。
短短三天,感覺自己蒼老了十多歲。
先是德國駐華公使館的嚴正抗議,緊接著是德國外交部通過柏林,向日本外務省發(fā)出最后通牒。
就在今天早上,收到一個讓他亡魂皆冒的消息。
德國海軍東亞分艦隊,以“反海盜聯(lián)合演習”為名,派出兩艘最新式的科隆級輕巡洋艦,已駛離島城軍港,正高速向?qū)︸R海峽逼近。
德國人的軍艦,數(shù)量不多,但其火炮之精良,船員素養(yǎng)之高,在全世界都赫赫有名。
更重要的是,德國人擺出的,是不惜一戰(zhàn)的姿態(tài)!
而這一切的起因,竟然是因為關(guān)東軍那幫獨走冒進的蠢貨,在海上扣了一艘該死的貨輪!
“八嘎!
吉田茂狠狠地將手中的電報摔在地上。
關(guān)東軍司令部給他的解釋是,他們收到“可靠情報”,張學良從德國購買了一整條武器生產(chǎn)線,將對“滿洲”的和平與穩(wěn)定,構(gòu)成嚴重威脅。
于是,自作主張,聯(lián)合海軍一部分少壯派軍官,策劃了這次攔截行動。
計劃,是神不知鬼不覺地將船和機器弄到手,造成船只失蹤的假象,從而徹底打掉張漢卿的氣焰。
千算萬算,沒想到張漢卿竟然不按常理出牌,直接把德國人給拖下水!
更沒想到,德國人反應,會如此激烈!
現(xiàn)在,事情已經(jīng)徹底失控。
外務省電報,措辭嚴厲地命令他,必須立刻,不惜一切代價,平息此次事端,避免與德國發(fā)生正面沖突。
“總領(lǐng)事閣下!張漢卿專車,已經(jīng)到了領(lǐng)事館門口!”一個秘書神色慌張地跑了進來。
“什么?”吉田茂一驚,“他來干什么?”
話音未落,辦公室的門,已經(jīng)被推開。
張漢卿穿著一身筆挺的奉軍上將禮服,肩上金色的綬帶和胸前勛章,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沒有帶副官,只身一人,臉上帶著禮節(jié)性的微笑,走了進來。
“吉田總領(lǐng)事,冒昧來訪,還望海涵。”
吉田茂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迎了上去。
“哪里,哪里,少帥大駕光光臨,是在下的榮幸??煺堊?,上茶!”
張漢卿擺擺手,沒有坐下。
“茶就不喝了。”開門見山地說道,“今天來,是想請總領(lǐng)事閣下,幫一個小忙?!?/p>
“少帥請講,只要是在下能辦到的,一定盡力?!?/p>
“我想買一艘船?!睆垵h卿淡淡地說道。
吉田茂愣住了,“買船?”
“對。”張漢卿點點頭,從口袋里拿出張報紙,放在吉田茂桌上。
報紙頭版頭條,正是他花錢刊登的,那份懸賞百萬大洋,尋找“萊茵號”的啟事。
“我之前那艘運農(nóng)機的船,不是丟了嗎?”張漢卿嘆了口氣,一臉“惋惜”的模樣,“東北的春耕,可等不了人。所以,我想再買一艘。聽說貴國的造船業(yè),天下聞名,不知總領(lǐng)事閣下,能否為我引薦下三菱或者川崎的商社?”
吉田茂看著張漢卿那張“真誠”的臉,冷汗,順著他的脊梁骨,流了下來。
威脅!
這是赤裸裸的,毫不掩飾的威脅!
哪里是來買船的?
分明是來下最后通牒的!
如果日本再不把那艘“丟了”的船還回來,那么接下來,懸賞、德國軍艦、國際輿論,這些足以讓日本在外交上萬劫不復的利劍,就會一把接一把地刺過來!
“少帥……您……您說笑了?!奔锩曇舾蓾?,“買船是小事……關(guān)于‘萊茵號’的事,或許……或許其中有什么誤會?!?/p>
“誤會?”張漢卿挑挑眉,“哦?愿聞其詳?!?/p>
吉田茂知道,已經(jīng)沒有任何退路了。
深深地鞠一躬,姿態(tài)放得極低。
“少帥,是我們的情報部門,犯了嚴重錯誤。他們誤以為‘萊茵號’被海盜劫持,出于人道主義和維護航道安全考慮,我們的巡邏艦隊,在對馬海峽,對其實施了‘保護性救援’?!?/p>
“目前,船只和船員,都非常安全地??吭谖覀兊淖羰辣8蹆?nèi),正在接受‘細致的檢查和補給’?!?/p>
這番說辭,簡直無恥到極點。
把劫持,說成救援。
張漢卿心中冷笑,臉上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哎呀!原來是這樣!我就說嘛,大日本帝國是文明國家,怎么會發(fā)生海盜事件呢?”
上前一步,親熱地握住吉田茂的手,用力搖搖。
“真是太感謝貴國了!替我謝謝那些勇敢的帝國海軍將士!等船回來,我定備上一份厚禮,親自去貴國海軍部,表示感謝!”
吉田茂被他握著手,只覺得渾身發(fā)毛。
這個年輕人,太可怕了。
明明已掌控全局,卻偏偏要給你留下塊遮羞布,讓你在屈辱中,還得對他感恩戴德。
殺人,還要誅心!
“那……不知貴國檢查,什么時候能結(jié)束呢?那些拖拉機零件,還等著下地呢。”張漢卿“關(guān)切”問道。
“馬上!馬上結(jié)束!”吉田茂連忙說道,“立刻就給國內(nèi)發(fā)電報!三天之內(nèi),保證‘萊茵號’,連同所有貨物和船員,完好無損地,抵達奉天港!”
“那就好,那就好?!睆垵h卿滿意地點點頭,“那我就不打擾總領(lǐng)事閣下處理公務了?!?/p>
說完,轉(zhuǎn)身就要離開。
走到門口,想起了什么回過頭,對吉田茂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對了,吉田總領(lǐng)事。我聽說,這次‘救援’行動,似乎有一些熱心的中國朋友,向貴國提供了‘萊茵號’的航行路線,才使得這次‘救援’如此精準高效?!?/p>
吉田茂的心,沉了下去。
“少帥……這……”
“您不必緊張?!睆垵h卿擺擺手,“我只是想說,等船回來后,一定會查清楚,是哪些‘愛國人士’,如此熱心地幫助友邦?!?/p>
“到時候,我會準備一份‘厚禮’,親自登門,好好地‘感謝’他們?!?/p>
話音落下,張漢卿不再停留,大步走出領(lǐng)事館。
留下吉田茂,獨自站在辦公室里,渾身冰冷。
張漢卿最后那句話,不是說給他聽的。
而是說給,那個躲在幕后,向日本人傳遞情報的,奉軍內(nèi)部叛徒聽的。
奉天的天,恐怕要變了。
一場清洗,即將來臨。
而他,和整個日本領(lǐng)事館,在這場風暴中,除了眼睜睜地看著,什么也做不了。
從張漢卿走進這間屋子那一刻起,他們就已經(jīng)成為棋盤上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