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神,專注又溫柔,像極了鍋里正慢慢融化的糖漿。
王阿婆悄悄拉過陳小滿,壓低了聲音:“小滿吶,這顧醫(yī)生以前看著像塊捂不熱的鐵,現(xiàn)在這眼神,都能拉出絲來了?!?/p>
陳小滿一臉得意,與有榮焉:“那是,我姐熬了半輩子的糖,什么鐵疙瘩熬不化?總算等來一個肯安安分分坐下來,等她一碗糖水的人了?!?/p>
王阿婆聞言,臉上的笑意卻淡了幾分,忽地嘆了口氣:“是啊,就是可惜……老蘇婆婆沒能親眼看見。”
一句話,讓兩人瞬間沉默。
她們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那層未曾說破的擔憂——蘇晚棠的母親在醫(yī)院里躺了太久,病情時好時壞,醫(yī)藥費像個無底洞。
如果“棠記”真的成了蘇晚棠一生的歸宿與寄托,那是否也意味著,她將要獨自一人,扛下這所有的風雨和重擔?
顧昭之的觀察力何其敏銳,他立刻察覺到蘇晚棠原本微微上揚的嘴角垮了下來,情緒肉眼可見地低落。
他端著水杯走過去,低聲問:“怎么了?”
蘇晚棠勉強擠出一個笑,搖搖頭:“沒什么,就是……忽然想起我媽還在住院。”
他沉默了片刻,看著她眼底一閃而過的脆弱,忽然開口,聲音平靜卻擲地有聲:“我是胸外科醫(yī)生,如果伯母的病情有什么變化,我可以去調(diào)閱她的全部病歷看看。”
蘇晚棠猛地抬頭,眼中滿是錯愕:“你不是……只看心臟的嗎?”
“但我知道怎么讀懂一張CT片,也知道怎么和她的主治醫(yī)生溝通,才能問到最關鍵的信息?!彼?,目光卻牢牢鎖住她的眼睛。
她眼眶一熱,幾乎就要點頭,可那點倔強和自尊卻讓她硬生生忍住了。
她搖了搖頭,聲音有些發(fā)顫:“顧昭之,我不想你因為心疼我,就插手我的事。這不公平?!?/p>
他盯著她,黑色的眼眸里翻涌著她看不懂的情緒,良久,他沉聲開口,一字一句,都像錘子砸在她的心上:“蘇晚棠,我不是心疼你——我是想和你一起扛?!?/p>
當晚打烊,店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顧昭之沒說要走,而是主動拿起抹布,沉默地擦拭著一張張被糖漬弄得有些黏膩的桌子。
蘇晚棠在后廚洗刷那口大鍋,水流聲嘩嘩作響,掩蓋了她不平靜的心跳。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一陣壓低了的說話聲——是顧昭之的同事兼好友,周明來了。
他探進半個身子,倚著門框,一臉調(diào)侃地笑:“我說昭之,你真打算天天來這兒報到???我們科室都開盤賭你什么時候脫單了。今天院長還找我,問了三次‘顧醫(yī)生是不是談戀愛了’,我都沒敢說。”
顧昭之擦桌子的動作微不可查地頓了一下,隨即,他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語氣,吐出一個字:“是?!?/p>
周明臉上的笑容僵住了:“……???這么干脆?”
“我不想再等了?!鳖櫿阎畔履ú?,轉(zhuǎn)過身,看著周明,眼神認真得可怕,“她等了我這么久,我不能再讓她猜下去了。”
后廚里,蘇晚棠握著濕漉漉的鍋柄,背靠著冰冷的墻壁,緩緩滑坐下去。
溫熱的淚水,終于在這一刻,無聲地洶涌而出。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擦干眼淚,又是懷著怎樣的心情走出去的。
周明早已識趣地離開,店里只剩下顧昭之一個人,安靜地站在那盞昏黃的燈下等她。
她終于鼓起了畢生的勇氣,迎上他的目光,輕聲說:“明天……我想去醫(yī)院探望我媽,你……要不要一起去?”
話音未落,她口袋里的手機忽然瘋狂地震動起來,那急促的頻率像是一記重錘,狠狠砸在寂靜的空氣里。
她顫抖著手接起,電話那頭傳來護士焦急萬分的聲音——母親突發(fā)急性心律不齊,已經(jīng)被緊急送進急診搶救室。
蘇晚棠的臉“唰”地一下,血色盡褪,變得慘白。
“走,我陪你去。車就在巷口?!睕]等她做出任何反應,顧昭之一大步上前,一把攥住她冰冷的手。
他的掌心溫熱而堅定,帶著不容置喙的力量,將她從失魂落魄中強行拉了出來。
她被他拽著,踉蹌地邁開腳步,卻在踏出店門的前一刻,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棠記”那盞永遠為她亮著的燈。
那盞燈,照亮了她二十年的孤獨歲月,而此刻,它像是在無聲地目送著她,走向一個真正屬于她的,未知的未來。
夜風呼嘯著灌進狹窄的巷子,帶著初冬的寒意,吹得沿街的招牌嗚嗚作響。
顧昭之的車就停在巷口,黑色的車身在路燈下像一頭沉默的野獸,蓄勢待發(fā)。
他幾乎是半抱著將腿軟的蘇晚棠塞進了副駕駛,自己則迅速繞到另一邊,發(fā)動引擎。
車子沒有絲毫遲疑,如一支離弦的箭,瞬間沖破了老城區(qū)的寧靜,朝著燈火通明的市中心醫(yī)院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