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窗外的天色已經(jīng)完全黑透,雨聲依舊。畫室里沒有開燈,
只有窗外路燈昏黃的光線透進來,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輪廓。我緩緩抬起頭,
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冷的疲憊和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拿起放在矮幾上的手機,
屏幕的光亮在黑暗中有些刺眼。手指在屏幕上滑動,
找到了那個文件上印著的律師事務(wù)所李律師的電話號碼。指尖懸停在綠色的撥號鍵上,
微微顫抖。幾秒鐘的停頓。最終,那根冰冷的手指,帶著一種斬斷所有猶豫的決絕,
重重地按了下去。聽筒里傳來單調(diào)的、等待接通的忙音。在寂靜的畫室里,顯得格外清晰,
如同命運的倒計時。嘟…嘟…嘟…陽城國際機場巨大的弧形玻璃穹頂,
在鉛灰色天幕下反射著冰冷的光。冰冷的、連綿不絕的雨,敲打在玻璃上,
發(fā)出沉悶而持續(xù)的嗚咽,像一場遲來了許多年的慟哭,
終于在這灰暗的鉛云下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我拖著一個小小的登機箱,
箱輪在光滑的地面上滾動,發(fā)出單調(diào)的噪音,碾過腳下這片既熟悉又無比陌生的土地。
沒有通知任何人。抬手招停一輛出租車?!叭ツ??”司機透過后視鏡投來探詢的一瞥,
帶著陽城人特有的、見慣世事的淡漠。“西郊,南山墓園。”我的聲音有些干澀。
司機明顯愣了一下,從后視鏡里又仔細看了我一眼,
眼神里掠過一絲了然和不易察覺的復(fù)雜情緒。“哦…南山啊?!彼麤]再多問,
只是默默啟動了車子。車子駛離機場高速,
窗外的風(fēng)景逐漸從空曠的郊區(qū)過渡到熟悉的城市脈絡(luò)。只是這脈絡(luò),
似乎也染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頹敗氣息。街道依舊,高樓林立,
但昔日佟家產(chǎn)業(yè)那些顯赫的招牌,有的黯淡無光,有的干脆被陌生的新LOGO取代。
雨水沖刷著車窗,將這座曾經(jīng)金碧輝煌、如今卻顯出幾分疲憊和蕭索的城市,
暈染成一片模糊流動的水墨灰。南山墓園坐落在城市西郊的山麓,地勢較高。
出租車沿著濕漉漉的盤山公路向上行駛,兩旁是郁郁蔥蔥卻顯得過分安靜的松柏。
雨水洗刷著墨綠色的針葉,
空氣里彌漫著泥土、青草和一種揮之不去的、屬于墓地的清冷濕氣。墓園入口處,
一個穿著黑色西裝、打著傘的中年男人已經(jīng)等在那里。他面容嚴肅,
眼神里帶著職業(yè)性的冷靜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是李律師?!疤K女士?”他迎上前,
聲音平穩(wěn),“我是李正明律師。辛苦了?!薄袄盥蓭??!蔽尹c點頭,聲音平靜無波,
聽不出情緒?!笆掷m(xù)都辦妥了。佟先生和佟太太的骨灰已經(jīng)安放在管理處,待下葬。
”李律師一邊引著我往里走,一邊簡潔地交代,“墓地位置是按您電話里的意思選的,雙穴,
在C區(qū)半山腰,視野還算開闊。今天主要是安葬儀式,很簡單,只有我們和墓園的工作人員。
另外…”他頓了頓,聲音壓低了些,“佟先生的債務(wù)問題比較復(fù)雜,
幾家主要的債權(quán)人代表今天也要求到場,主要是確認一下繼承關(guān)系,做個見證。
您不必理會他們,由我處理就好?!薄班?。”我應(yīng)了一聲,
目光掃過雨幕中一排排整齊肅穆的墓碑,沒有停留。C區(qū)半山腰。
一塊新開挖的墓穴已經(jīng)準備好,旁邊擺放著兩個深色的骨灰壇,上面覆蓋著暗紅色的絨布。
雨水打在絨布上,洇開深色的水痕。幾個穿著黑色雨衣的墓園工作人員沉默地站在一旁。
不遠處,還站著三四個穿著各異、神情冷漠的男人,眼神銳利地打量著走過來的我,
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和評估。他們是債主。沒有哀樂,沒有花圈,沒有哭泣的親友。
只有冰冷的雨聲,和一片死寂的沉默。李律師上前,與工作人員低聲交談了幾句。
儀式開始了,簡陋到近乎敷衍。工作人員面無表情地念著千篇一律的悼詞,
聲音在雨聲中顯得模糊不清。我站在最前面,撐著一把黑色的長柄傘,雨水順著傘沿滴落,
在腳邊形成一個小小的水洼。目光落在眼前那兩個冰冷的骨灰壇上。
佟先生…佟太太…那個曾經(jīng)在商場上叱咤風(fēng)云、視我為旺財擺件的男人。
那個優(yōu)雅矜持、最后卻歇斯底里哀求我嫁給賭鬼兒子的女人。
他們此刻就躺在這小小的壇子里,化作了兩捧灰燼。所有的野心、算計、貪婪、絕望,
都被這冰冷的雨水沖刷得干干凈凈,只剩下這方小小的、價值不菲的墓穴,
和身后那一堆無人認領(lǐng)的爛賬。李律師示意我上前,象征性地為墓穴填上第一捧土。
冰涼的、濕漉漉的泥土從指縫間滑落,帶著刺骨的寒意。我機械地做著動作,
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身后的債主們冷漠地看著,眼神里沒有半分對逝者的尊重,
只有對“財產(chǎn)線索”的執(zhí)著。儀式很快結(jié)束。工作人員開始填土。泥土落在骨灰壇上,
發(fā)出沉悶的聲響?!疤K女士,”一個身材微胖、穿著皮夾克的男人走上前,
他是其中一個債主的代表,語氣還算客氣,眼神卻精明銳利,“節(jié)哀順變。鄙姓張,
代表金鼎信貸。佟先生生前在我們這里有一筆抵押貸款,抵押物是城東的一處商鋪。
現(xiàn)在佟先生夫婦不幸離世,佟耀祖先生下落不明,您作為法律上唯一的繼承人,
這個債務(wù)…您看?”其他幾個債主也圍攏過來,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
無形的壓力如同實質(zhì)。李律師立刻上前一步,擋在我身前,語氣沉穩(wěn)而專業(yè):“張先生,
各位債權(quán)人代表。關(guān)于佟氏夫婦的債務(wù)問題,我們之前已經(jīng)有過溝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