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搬進(jìn)這棟筒子樓的第一天,就聞見了那股味。不是霉味,也不是老房子常見的木頭腐朽味,
是股甜膩的腥氣,像爛掉的桃子混著血,鉆進(jìn)鼻孔就賴著不走。樓是五十年代的老建筑,
狹長的走廊一眼望不到頭,墻皮剝落得像牛皮癬,露出里面青灰色的磚。每戶門口堆著雜物,
破紙箱、舊家具、腌菜壇子,把本就狹窄的走廊堵得只剩一條縫。走廊頂上的燈泡接觸不良,
忽明忽暗,照得人影在墻上晃,跟皮影戲似的。我租的是307,在走廊盡頭,
最里面的一間。房東是個精瘦的老太太,收房租時手一直在抖,眼神躲躲閃閃,像怕我賴賬。
“這屋……以前沒出過事吧?”我盯著墻面上一塊深色的污漬,那形狀像個人影,看著發(fā)怵。
“沒有沒有?!崩咸珨[擺手,聲音尖細(xì),“就是老了點,住著結(jié)實。
”她說完塞給我一串銹鑰匙,轉(zhuǎn)身就走,步子快得像被狗追。我打開307的門,
一股更濃的甜腥氣撲面而來,差點把我熏吐了。屋里比走廊還暗,窗戶對著樓后的夾道,
終年不見陽光,玻璃上蒙著層灰,看出去啥都模模糊糊的。
家具就三樣:一張搖搖晃晃的木板床,一個掉漆的衣柜,一張缺了腿用磚頭墊著的桌子。
墻角堆著些沒人要的破爛,用一塊黑布蓋著,不知道里面裹著啥。
我把那股味歸罪于常年不通風(fēng),打開窗戶想透透氣。窗外的夾道更窄,堆著垃圾,
幾只老鼠從垃圾堆里竄出來,嚇得我趕緊關(guān)上窗。第一晚,我就沒睡踏實。凌晨兩點多,
我被一陣哭聲吵醒了。不是小孩哭,是個女人,哭得斷斷續(xù)續(xù),悲悲切切的,
像有天大的委屈??蘼暿菑母舯?06傳過來的,隔著一堵墻,聽得真真的。
“嗚……我的孩子……你在哪啊……嗚……”我皺了皺眉。搬進(jìn)來時瞅過一眼306,
門是鎖著的,房東說那屋沒人住,空了好幾年了?;寐??我翻了個身,想接著睡。
可那哭聲沒完沒了,越來越響,最后幾乎是貼著我的耳朵在哭,
冰涼的氣息吹得我后脖頸子發(fā)麻?!皠e他媽哭了!”我忍不住吼了一聲??蘼曣┤欢?。
周圍靜得可怕,只有我的心跳聲,“咚咚”的,撞得胸腔疼。我不敢再睡,
睜著眼睛盯著天花板,直到天蒙蒙亮,才迷迷糊糊睡過去。第二天,我問走廊里掃地的老頭,
306是不是住著人。老頭是個啞巴,擺擺手,指了指306的門,又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然后拼命搖頭,臉上露出恐懼的表情。我心里咯噔一下。死人了?
我沒再問,心里卻像壓了塊石頭。接下來的幾天,那哭聲每晚準(zhǔn)時響起,兩點多,一分不差。
有時候是哭,有時候是笑,笑得人頭皮發(fā)麻,像用指甲刮玻璃。我找過房東,
老太太一聽我說306的哭聲,臉“唰”地白了,連連擺手:“我不知道,
你別問我……”說完就把我推出門,“砰”地關(guān)上了。這樓里的人都透著股詭異。
住我對門308的是個胖女人,整天不出門,就坐在門口擇菜,眼神直勾勾的,
見了我從不說話,就盯著我看,看得我渾身不自在。斜對門305住了個醉漢,
每天晚上喝得醉醺醺回來,在走廊里又唱又罵,可一到306門口,就跟被掐住脖子似的,
立馬安靜了,踮著腳溜回自己屋。沒人提306,沒人提那哭聲,
好像那屋是什么不能碰的禁忌。我受不了了,收拾東西想走??煞孔饨涣巳齻€月,
押金押了一千,我剛丟了工作,兜里比臉還干凈,實在舍不得這錢?!霸偃倘?,
找到工作就搬。”我對著鏡子里的自己說,鏡子里的人眼窩深陷,臉色蠟黃,
像個剛從墳里爬出來的。那天晚上,哭聲沒響。我以為是自己忍出了幻覺,
或者那女人終于哭累了。睡得正香,突然被一陣“咚、咚、咚”的敲門聲吵醒了。
不是敲我的門,是敲306的門。力道很大,像是用拳頭砸,“咚咚咚”,
在寂靜的走廊里格外刺耳。敲了幾下,停了。接著,是鑰匙插進(jìn)鎖孔的聲音,“咔噠”一聲,
306的門開了。然后,是腳步聲,很輕,像光著腳踩在地上,走進(jìn)了306。
門“吱呀”一聲,關(guān)上了。我嚇得渾身僵硬,大氣都不敢喘。306不是空的嗎?
鑰匙在房東那,誰進(jìn)去了?我摸到枕頭底下的水果刀——這是我唯一的防身武器,握緊了,
耳朵貼在墻上聽。306里沒聲音。死一般的寂靜。過了大概半個小時,
里面?zhèn)鱽硪魂囃献|西的聲音,“刺啦……刺啦……”,像是有人拖著什么重物在地板上走。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握著刀的手全是汗。拖拽聲持續(xù)了幾分鐘,停了。然后,是滴水聲,
“滴答……滴答……”,很慢,很有規(guī)律。我想起了那股甜腥氣。難道是……血?
我不敢再想,縮在被子里,熬到天亮。第二天一早,我就沖到306門口。門緊閉著,
跟昨天沒兩樣。我湊過去聞了聞,一股淡淡的甜腥氣飄出來,比我屋里的還濃。門把手上,
掛著一串紅繩,上面拴著個小小的布偶,做得很粗糙,像是個嬰兒的樣子,
眼睛是用黑布縫的,看著陰森森的。這玩意兒昨天沒有。我正盯著布偶看,
對門的胖女人突然探出頭,陰沉沉地說:“別碰。”我嚇了一跳,回頭看她。
“碰了會出事的。”胖女人的聲音像砂紙磨過,“以前有個外來的,好奇,摘了那布偶,
當(dāng)天晚上就……”她沒說下去,只是指了指樓后的夾道。我心里一寒,趕緊退了回來。
那天下午,我去樓后倒垃圾,特意往夾道深處看了看。里面除了垃圾,啥都沒有。
但我總覺得,那堆垃圾底下,埋著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接下來的日子,我像個驚弓之鳥。
晚上不敢關(guān)燈,抱著刀睡覺,稍有動靜就嚇得跳起來。那敲門聲和拖拽聲,
每天晚上準(zhǔn)時上演。兩點多,敲306的門,開門,進(jìn)去,拖拽東西,滴水,然后安靜。
我開始失眠,食欲不振,人迅速瘦了下去,眼窩越來越深,看著像個活鬼。有天晚上,
我實在受不了了,決定去看看306到底藏著什么。等里面的滴水聲停了,我悄悄打開門,
溜到306門口。門沒鎖。我深吸一口氣,握住門把手,慢慢推開門。
一股濃烈的甜腥氣撲面而來,差點把我熏暈過去。屋里比我想象的還暗,沒開燈,
只有窗外透進(jìn)來的一點微光。借著微光,我看到地上有一灘深色的液體,
從門口一直延伸到墻角,像條蜿蜒的蛇。是血!我的腿一軟,差點癱在地上。墻角的陰影里,
好像蹲著個人,背對著我,看不清臉,只能看到一頭亂糟糟的長發(fā),垂到地上。她一動不動,
像是在看什么。我握緊刀,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誰……誰在里面?”那人沒動。
我壯著膽子,往前走了兩步。她慢慢轉(zhuǎn)過身。借著微光,我看清了她的臉。慘白,浮腫,
眼睛是兩個黑洞,沒有眼珠,嘴角咧開,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她的懷里,抱著一個東西,
用黑布裹著,看不出是什么,但形狀很小,像是個嬰兒?!拔业暮⒆印彼挠牡卣f,
聲音跟每晚的哭聲一模一樣,“你看到我的孩子了嗎?”我嚇得魂飛魄散,尖叫一聲,
轉(zhuǎn)身就跑,水果刀掉在了地上都沒察覺。我沖進(jìn)自己的屋,“砰”地關(guān)上門,反鎖,
背靠著門滑坐在地上,渾身抖得像篩糠。306里的女人……是鬼!那個拖拽聲,
是她在拖尸體!那個滴水聲,是血在滴!難怪這樓里的人都諱莫如深,難怪房東不敢提,
這里面真的死過人!我再也待不下去了,哪怕?lián)p失房租和押金,也必須走!
我胡亂收拾了幾件衣服,塞進(jìn)背包,剛要開門,就聽到走廊里傳來腳步聲,很慢,很輕,
像光著腳踩在地上,正朝著我的307走來。是她!她跟過來了!
我嚇得趕緊把背包扔到一邊,用桌子頂住門,又把床也推過去,死死頂住。
腳步聲停在了我的門口。然后,是敲門聲,“咚、咚、咚”,跟敲306的門一模一樣,
力道很大,震得門板嗡嗡響?!伴_門……”她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幽幽的,
“我知道你看到了……把孩子還給我……”“我不知道!我沒看到!”我吼道,聲音都劈了。
“你看到了……”她的聲音帶著哭腔,“他在你屋里……我聞到他的味了……”我的屋里?
我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了墻角那堆用黑布蓋著的破爛。難道……我不敢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