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的風(fēng)雪似乎更烈了,卷著嗚咽般的風(fēng)聲撞在窗欞上,像無數(shù)只冰冷的手在叩門。蕭燼按著刀柄的手猛地收緊,指節(jié)泛白,玄色蟒袍下擺已被雪水浸透,卻擋不住他周身驟然暴漲的戾氣。
“拿下?!比鹜鯎哿藫坌渖喜⒉淮嬖诘幕覊m,語氣輕描淡寫,仿佛在說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瑣事。
侍衛(wèi)們早有準(zhǔn)備,刀光霍霍地撲上來。蕭燼側(cè)身將謝臨護得更緊,腰間長刀嗆然出鞘,寒光劈開迎面而來的風(fēng)雪。他剛受完蠱蟲噬心之痛,內(nèi)力虛浮得像風(fēng)中殘燭,可刀勢落下時,依舊帶著當(dāng)年鎮(zhèn)守邊關(guān)的凜冽殺意。
“鐺!”刀刃相撞的脆響震得人耳膜發(fā)疼。蕭燼踉蹌了半步,按住心口的手滲出細汗,臉色白得幾乎透明。謝臨能清晰地看到他眉骨下的刀疤在抽搐,那是舊傷疊新痛的煎熬。
“蕭燼!”謝臨想去扶他,手腕卻被蕭燼反手按住。那只手滾燙,帶著急火攻心的熱度,也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
“站好?!笔挔a的聲音比殿角的冰棱還冷,目光卻在掃過他腫起的手背時,軟了一瞬,快得像錯覺。
不過三招,蕭燼的肩頭便挨了一記悶棍。他悶哼一聲,身形晃了晃,卻反手一刀挑飛了那侍衛(wèi)的手腕。鮮血濺在雪地上,像綻開一朵凄厲的紅梅。瑞王端著侍衛(wèi)遞來的熱茶,站在一旁慢條斯理地看著,嘴角噙著看好戲的笑。
謝臨的心揪成了一團。他看著蕭燼后背的傷口滲出血跡,染紅了玄色錦袍,看著他每揮一刀都要蹙一下眉,看著他為了護自己,硬生生挨了那些本可以避開的攻擊。蠱蟲的痛還在啃噬他的五臟六腑,此刻又添了外傷,他到底在硬撐什么?
“夠了!”謝臨突然嘶吼出聲,聲音嘶啞得不像他自己,“蕭燼,別打了!”
蕭燼的動作頓了頓,回頭看他時,眼底翻涌著復(fù)雜的情緒,有焦灼,有不甘,最終卻只化作一句:“別怕?!?/p>
就是這兩個字,讓謝臨的眼淚再也忍不住,順著凍得發(fā)紅的臉頰滾落,砸在冰冷的金磚上,瞬間凝成細小的冰粒。
他怎么能不怕?他怕的不是瑞王的刀斧,而是蕭燼為了他,把自己一點點碾碎在這權(quán)力的泥沼里。
瑞王似乎看夠了這場困獸之斗,抬手示意侍衛(wèi)停手。蕭燼拄著刀半跪在地,胸口劇烈起伏,唇角溢出一絲血跡,混著冷汗滑進下頜線。侍衛(wèi)們立刻上前,用精鐵鐐銬鎖住了他的手腳,鐵鏈拖地的聲音在大殿里格外刺耳。
“蕭王爺?shù)故侵矣隆!比鹜踝叩绞挔a面前,用靴尖踢了踢他的肩膀,“只可惜,忠錯了人,勇錯了時候?!?/p>
蕭燼抬起頭,猩紅的眼底淬著冰:“狗賊……”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甩在蕭燼臉上,瑞王的笑容徹底冷了下來:“死到臨頭還嘴硬。把他拖下去,關(guān)進天牢最底層,沒本王的命令,一滴水都別給他。”
侍衛(wèi)們架起蕭燼往外拖,他掙扎著回頭看謝臨,目光像燒紅的烙鐵,燙得謝臨心口劇痛?!爸x臨!”他嘶吼著,聲音里帶著前所未有的恐慌,“別信他的話!別……”
后面的話被硬生生堵了回去,大概是被侍衛(wèi)捂住了嘴。謝臨看著他消失在殿門外,玄色的袍角在雪地里拖出一道刺目的血痕,突然覺得整個養(yǎng)心殿都在旋轉(zhuǎn),地龍的熱氣變成了滾燙的烙鐵,燙得他幾乎窒息。
“謝大人,現(xiàn)在該談?wù)勎覀兊氖铝??!比鹜醯穆曇粼谏砗箜懫?,帶著黏膩的笑意,像蛇吐信子?/p>
謝臨猛地回頭,攥緊了懷里的錦盒,手背的劇痛讓他保持著最后一絲清醒?!拔覜]什么好跟你談的?!?/p>
“是嗎?”瑞王緩步走近,伸手想去碰他的臉,被謝臨猛地避開。他也不惱,只是慢條斯理地說:“天牢底層是什么地方,謝大人該知道吧?陰暗潮濕,鼠蟻橫行,還有些等著啃骨頭的死囚……蕭燼那身傷,怕是撐不過三天?!?/p>
謝臨的瞳孔驟然收縮,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你想怎樣?”
“很簡單。”瑞王的目光落在他懷里的錦盒上,舔了舔唇角,“把血書給我,再……乖乖跟本王走?!彼桃饧又亓恕肮怨浴眱蓚€字,眼神里的覬覦像藤蔓一樣纏上來,勒得謝臨幾乎喘不過氣。
“你做夢!”謝臨的聲音發(fā)顫,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極致的惡心。
瑞王突然伸手,一把攥住了他沒受傷的手腕。他的手指冰涼,力道大得像鐵鉗,捏得謝臨骨頭生疼?!爸x大人,別逼本王用更難看的手段。”他湊近謝臨耳邊,溫?zé)岬臍庀娫诙?,帶著龍涎香的甜膩和血腥氣,“你說,要是讓蕭燼看著你……”
“住口!”謝臨猛地掙脫,卻被瑞王反手按在龍椅扶手上。錦盒從懷里滑落,“啪”地掉在地上,鎖扣崩開,里面的血書和藥渣撒了出來。
瑞王的注意力瞬間被吸引,彎腰撿起那卷染血的絹布,展開時,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深?!跋然实故橇袅艘皇帧!彼赐?,隨手將血書扔給身后的侍衛(wèi),“燒了?!?/p>
“不要!”謝臨瘋了一樣想去搶,卻被瑞王死死按住肩膀。他眼睜睜看著侍衛(wèi)點燃火折子,將那卷承載著先皇遺愿和他所有希望的血書,燒成了一堆灰燼?;鹦秋h在暖烘烘的空氣里,像無數(shù)只熄滅的眼睛。
“證據(jù)沒了,謝大人該認命了?!比鹜醯拖骂^,鼻尖幾乎碰到謝臨的頸窩,貪婪地嗅著他身上清冷的雪氣,“你看,只要你聽話,蕭燼就能少受點罪。你若不聽話……”
他故意頓了頓,看著謝臨因為恐懼而微微顫抖的睫毛,笑得越發(fā)殘忍:“天牢里的那些老東西,最喜歡蕭燼這種硬骨頭了。他們會一點點敲碎他的骨頭,拔光他的指甲,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p>
謝臨閉上眼,眼淚無聲地滑落。手背的痛,心口的痛,還有那深入骨髓的屈辱和絕望,像無數(shù)根針,密密麻麻地扎進他的四肢百骸。
他知道瑞王說得出做得到。那個男人的心,比殿外的冰雪還要冷硬,比最深的寒潭還要陰暗。
“我……”謝臨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每一個字都像從喉嚨里擠出來的血,“我答應(yīng)你?!?/p>
瑞王似乎沒想到他這么快就屈服,愣了一下,隨即爆發(fā)出低低的笑,那笑聲里滿是勝利者的得意。“早這樣不就好了?”他松開按住謝臨的手,伸手想去撫摸他的臉頰,“識時務(wù)者為俊杰,謝大人……”
謝臨猛地偏頭躲開,眼底的厭惡幾乎要溢出來:“但你要先答應(yīng)我,不準(zhǔn)傷害蕭燼?!?/p>
“可以。”瑞王笑得像只偷腥的貓,“只要你把本王伺候舒服了,別說讓他活著,就算是放了他,也不是不行。”
這話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狠狠剜在謝臨心上。他看著瑞王那張令人作嘔的臉,突然覺得生不如死。可一想到蕭燼在天牢里可能遭受的折磨,他又只能把所有的屈辱和恨意咽進肚子里。
瑞王似乎很滿意他這副隱忍的樣子,伸手攬住他的腰。那只手帶著冰冷的惡意,隔著薄薄的衣料,燙得謝臨渾身發(fā)顫?!白甙?,謝大人?!比鹜醯穆曇魩е蜿堑男σ?,“讓本王好好‘疼疼’你?!?/p>
謝臨沒有動,目光落在地上那堆灰燼上,仿佛看到了先皇臨終前的不甘,看到了蕭燼浴血的背影,看到了自己被碾碎的尊嚴(yán)。
殿外的雪還在下,下得又大又急,像是要把整個皇城都掩埋。謝臨被瑞王半拖半拽地往外走,手背的骨頭還在疼,可他覺得,最疼的地方,是心。
那里像被生生剜去了一塊,空落落的,灌滿了這雪夜的寒風(fēng),冷得他再也暖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