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蘇晴在大學操場初遇那天，她遞給我一瓶冰水。
半年熱戀期，所有人都說我們是金童玉女。
九月的大學操場，像個巨大的蒸籠，太陽曬得塑膠跑道都騰起一股子焦糊味兒。汗水順著我的鬢角往下淌，糊得眼睛發(fā)澀，嗓子眼兒干得直冒煙?；@球砸在籃筐上，發(fā)出“哐當”一聲悶響，彈飛老遠，我們幾個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呼哧呼哧地癱在滾燙的水泥地上。
“周燃，水！接著！”
一個陌生的，帶著點清甜味道的女聲突然插了進來。
我猛地抬頭，刺眼的陽光里，一個穿著簡單白色連衣裙的身影有點模糊地站在操場邊鐵絲網(wǎng)外面。她扎著清爽的馬尾，額角也滲出細密的汗珠，白皙的臉頰被曬得微微泛紅，手里高高舉著一瓶還冒著冷氣的礦泉水，正用力晃著。
我愣了一秒，下意識地撐著膝蓋站起來，有點懵地走過去。隔著鐵絲網(wǎng)，她手臂伸得長長的，那瓶冰水幾乎戳到了我臉上。冰涼的瓶身挨著我滾燙的手指，激得我一個哆嗦。
“給…給我的？”我嗓子還有點啞。
她笑了，眼睛彎彎的，像盛著碎光：“看你們打了半天了，渴壞了吧？快喝吧！”聲音又清又亮，像山澗里的小溪流。
我擰開瓶蓋，冰水灌下去，那股子清涼瞬間從喉嚨一路沖到四肢百骸，整個人都活過來了。我這才看清她的臉，干凈，明亮，帶著一種不諳世事的清澈?！爸x了，同學。我叫周燃，燃燒的燃?！?/p>
“蘇晴?！彼曇舨淮?，卻很清晰，“晴天的晴?！?/p>
“蘇晴…”我重復了一遍，手里的空瓶子捏得咔咔響，“這水錢，我得還你?！蔽矣悬c窘，手往褲兜里掏。
她連忙擺手，馬尾辮跟著甩動：“不用不用！一瓶水而已。再說，看你打球挺厲害的，就當…就當給高手加油了！”她說完，自己先有點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臉頰更紅了些。
那笑容，像帶著魔力，一下子沖散了操場的燥熱和我的疲憊。
“高手談不上，”我撓撓頭，也跟著笑了，“下次我們系比賽，你來當啦啦隊，我保證打得更好看?！?/p>
“一言為定！”蘇晴的眼睛亮亮的，用力點了點頭。
那瓶冰水的滋味兒，好像一直留在了那個夏天。
自打操場那次送水，我和蘇晴好像突然就被一條看不見的線連起來了。上課的階梯大教室，她總能“恰好”坐在我前排或者旁邊；食堂里人頭攢動，端著餐盤的我總能一眼就瞄到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抬頭看見我時，眼睛會彎起來；傍晚圖書館閉館音樂響起，收拾書本的間隙抬頭，總能在門口流動的人群里發(fā)現(xiàn)她安靜等待的身影。
一切發(fā)生得自然而然，像春天來了樹會發(fā)芽一樣。
“喂，周燃，發(fā)什么呆呢？”李強一巴掌拍在我后背上，差點把我手里的烤串拍飛。學校后門的小吃街煙火繚繞，人聲鼎沸，是我們幾個死黨常駐的據(jù)點。
“滾蛋！”我笑罵著躲開，順手把一串剛烤好的雞翅塞進他嘴里，“堵上你的嘴！”
坐我對面的張浩推了推眼鏡，一臉賊笑，目光瞟向不遠處一家奶茶店門口排隊的纖細身影——正是蘇晴。她正踮著腳，跟窗口里的店員說著什么，側(cè)臉在燈光下柔和得像一幅畫。“燃哥，眼珠子都快粘人家蘇晴身上了，還裝？老實交代，進行到哪一步了？牽手沒？親嘴兒沒？”
“去你的！”我作勢要踹他凳子，“思想能不能純潔點？”
李強好不容易把雞翅從嘴里拔出來，含糊不清地嚷著：“就是！我們?nèi)几缒鞘羌兦樯倌新肪€！對吧燃哥？不過說真的，”他湊近了些，壓低聲音，帶著點羨慕，“蘇晴這姑娘是真不錯，又好看脾氣又好，多少雙眼睛盯著呢。你小子動作快點，別被人截胡了！”
“截胡？”我嗤笑一聲，拿起桌上的冰啤酒灌了一大口，冰涼的液體滑下去，卻壓不住心底竄起的那點得意和小火苗，“老子看上的，跑不了?！?/p>
話雖說得狂，可心跳卻不受控制地加快了。我下意識地又望向奶茶店那邊。蘇晴似乎感應到我的目光，剛好轉(zhuǎn)過頭來。隔著攢動的人頭和繚繞的煙火氣，她的視線精準地捕捉到我，臉上立刻綻開一個燦爛無比的笑容，還舉起手里剛買到的奶茶，朝我晃了晃。
那笑容，比夜市里所有的燈光加起來都亮。
就在她朝我晃奶茶的下一秒，另一個高挑的身影從旁邊店里鉆出來，一把摟住了蘇晴的肩膀。是陳雪莉。她穿著一身亮片小吊帶，妝容精致，即使在亂糟糟的夜市里也顯得很扎眼。她貼著蘇晴的耳朵說了句什么，蘇晴笑著捶了她一下。陳雪莉抬起頭，目光越過人群，落在我身上。
那目光，怎么說呢，像X光機掃過，帶著點審視，帶著點估量，最后定格在一個很標準的、客套的微笑上。她朝我這邊揚了揚下巴，算是打招呼。
我扯了扯嘴角，也回了個沒什么溫度的笑。陳雪莉是蘇晴的室友兼閨蜜，從開學就形影不離。蘇晴總說她熱情、仗義、對自己特別好?？刹恢獮槭裁?，每次見到陳雪莉，我心里總有點說不上來的別扭。她看人的眼神，尤其是看我的時候，總讓我覺得那笑容底下藏著點別的東西，冷颼颼的。
“嘖，陳大美女也在啊?！睆埡七七谱?，“有她在，燃哥你今晚想跟蘇晴單獨待會兒的計劃，怕是要泡湯咯。”
李強立刻接口：“就是就是，這陳雪莉，跟個護崽的老母雞似的，蘇晴走哪兒跟哪兒。燃哥，革命尚未成功?。 ?/p>
我沒搭理他倆的調(diào)侃，眼睛還看著那邊。陳雪莉摟著蘇晴，兩人說說笑笑地轉(zhuǎn)身，很快消失在夜市的人流里。蘇晴走之前，又回頭看了我一眼，眼神亮晶晶的，帶著點羞澀和期待。
我捏著啤酒罐，冰涼的金屬觸感讓我稍微冷靜了點。李強張浩還在旁邊插科打諢，夜市喧鬧的聲音包裹著我們?？申愌├蚰莻€客套而冰冷的微笑，卻像根細小的刺，悄無聲息地扎進了心底某個角落。一種極其輕微、卻又揮之不去的不安感，慢慢升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