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點,一個沒有來電顯示的電話打碎了我工作室的死寂。窗外雨聲淅瀝,
室內(nèi)只有顯微鏡的冷光和鐘擺單調(diào)的滴答聲。我叫沈默,是個文物修復(fù)師,專跟死物打交道。
電話那頭的男聲沙啞低沉,自稱 "季先生"。他想委托我修復(fù)一套陶瓷娃娃,
說是有著特殊的 "情感價值"。報酬是市場價的五倍,但條件苛刻:全程保密,不得拍照,
不能有任何記錄外泄。我本能地想拒絕。這行當水深,
古怪的規(guī)矩背后往往藏著見不得光的東西。我只想安安穩(wěn)穩(wěn)地修我的瓶瓶罐罐。可第二天,
當季先生的助理將一個沉重的木箱送到我面前,層層油紙剝開后,我沉默了。
是三尊陶瓷娃娃,一家三口,父親、母親、女兒。它們不是凡品。
釉色溫潤得像是頂級的骨瓷,面部甚至燒制出了近乎真實的皮膚肌理。
我湊近看那個 "女兒" 娃娃,她左邊臉頰上有一道細如發(fā)絲的裂痕,那痕跡,
竟與史料中記載的明代官窯失傳技法 "淚釉" 一模一樣。
我的職業(yè)本能瞬間壓倒了所有警覺。這可能是孤品。我接下了這活。修復(fù)進行到第三天,
我發(fā)現(xiàn)了第一個不對勁的地方。在處理 "母親" 娃娃斷掉的右臂時,
我感到接縫處有異常的金屬反光。用探針小心翼翼地一撬,一小塊銹蝕的鐵片掉了出來。
用試劑一測,是含鉛的鐵釘殘渣。誰會用這種粗陋的東西嵌進如此精美的瓷器里?
更詭異的事情發(fā)生在當晚。我記得清清楚楚,離開工作室前,
我將三尊娃娃并排擺在工作臺正中央,面朝前方??傻诙煲辉?,我卻發(fā)現(xiàn),
"女兒" 娃娃的頭,竟微微轉(zhuǎn)向了墻壁,她嘴角那抹釉彩的弧度,似乎比我昨天修復(fù)時,
更上揚了一絲。我后背一涼。調(diào)出監(jiān)控,畫面里靜止如畫,別說人了,連只耗子都沒有。
我告訴自己,是連續(xù)熬夜產(chǎn)生的錯覺。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繼續(xù)工作。
可當我在顯微鏡下觀察 "父親" 娃娃顱頂?shù)闹刖W(wǎng)狀裂紋時,我的手開始不受控制地發(fā)抖。
那裂縫的走向,與人體顱骨受到鈍器重擊后產(chǎn)生的骨折線,幾乎完全吻合。
我用棉簽蘸取試劑,在碎裂的邊緣輕輕擦拭,
幾處碎片邊緣立刻呈現(xiàn)出陽性反應(yīng) —— 那是微量的有機鈣質(zhì)沉積。通俗點說,
像干涸的血。第七天凌晨,我?guī)缀鯖]合眼。在用紫外燈檢查 "女兒" 娃娃的裙擺,
想找出更細微的損傷時,裙子的褶皺深處,忽然浮現(xiàn)出極淡的熒光。我屏住呼吸,
用顯影試劑涂抹上去。兩個模糊的字母慢慢浮現(xiàn):"S.Q."。
我的腦子 "嗡" 地一聲,炸了。我想起了三天前那個突然出現(xiàn)在工作室門口的陌生女人。
她打著傘,自稱是附近新搬來的租客,想借問一下 WiFi 密碼。
當時我正全神貫注地給娃娃的眼部上釉,只不耐煩地抬頭瞥了一眼。監(jiān)控里,
她確實在門外站了 47 秒,臉被雨傘遮得嚴嚴實實。就在這時,
我聽見身后傳來一聲極輕的 "咯咯" 聲。像小孩子在夢里發(fā)出的笑。我猛地回頭,
三尊娃娃依然靜立在原位,紋絲不動??墒牵?女兒" 娃娃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珠,
好像…… 正對著我,轉(zhuǎn)動了那么微不足道的半度。我的手開始發(fā)抖,這一次不是因為恐懼,
而是因為一個可怕的念頭擊中了我 —— 這些破損,根本不是什么年代久遠的自然損傷,
而是有人按照人體受創(chuàng)的方式,被一下,一下,刻意砸碎的。
我像瘋了一樣抓起工作臺上的修復(fù)日志,瘋狂翻找。我需要確認自己的記憶,
確認自己的理智。然后,我看到了。昨天我親手寫下的那行 "右腿接縫完成" 的字跡,
被一團深褐色的污漬徹底覆蓋了。那污漬早已干涸,形狀像一個模糊的指印。而透過污漬,
我依稀能辨認出,那行字的筆跡,根本不是我的。我盯著那被污染的日志,心臟擂鼓般狂跳。
我忽然明白了,我修復(fù)的根本不是什么陶瓷娃娃,而是在一點點,重組一具被肢解的記憶。
而那個所謂的 "季先生",從一開始,就是想讓我看見這一切。
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手腳冰涼。那只戴著黑色皮手套的手,那把在晴天撐開的黑傘,
那個簽收欄上陌生的 "L.M.",所有線索像淬毒的針,一根根刺入我的大腦。
整夜未眠的疲憊被一種更深沉的恐懼所取代。我將那頁被深褐色污漬覆蓋的日志重新調(diào)出,
在電腦上放大到極限。顯微鏡下的紋理清晰無比,那根本不是墨水,
而是含鐵氧化物的細微顆粒,在紙張纖維上凝固、沉積,
邊緣還帶著因按壓拖拽而形成的毛刺。一個詞在我腦中揮之不去 —— 血拖痕。
我強迫自己冷靜,打開筆跡分析軟件。原有的字跡,
軟件給出的結(jié)論是與我的書寫習慣有高達 98.7% 的匹配度。但在那層血污之下,
透過紅外掃描隱約可見的筆畫,卻呈現(xiàn)出一種截然不同的特質(zhì) —— 刻意、僵硬,
像是有人戴著一雙厚厚的手套,在我沉睡時,模仿著我的筆跡,寫下了什么,
又用血將其覆蓋。三天前那個雨天…… 不,不對。我猛地調(diào)出那天的天氣記錄,
市區(qū)的濕度、氣溫、降水概率一覽無余。那天根本沒有下雨。可那個女人,
那個打著黑色雨傘的女人,就站在我工作室的門框外。監(jiān)控畫面里,
她的臉被傘面遮擋得嚴嚴實實,只有垂在身側(cè)的左手暴露了一瞬?,F(xiàn)在回想起來,
那只手的指節(jié)異常粗大,骨骼輪廓分明,根本不像一個女人該有的手。
我再也無法獨自承受這一切。清晨六點,我翻遍了通訊錄,最后撥通了那個唯一的號碼。
蘇晴,一個在行業(yè)講座上交換過聯(lián)系方式的心理學(xué)博士。我本以為,
當我說出 "我懷疑自己在夢游,篡改了自己的研究記錄" 這種瘋話時,
電話那頭會是沉默或質(zhì)疑。但她沒有,她的聲音異常冷靜,
甚至帶著一種專業(yè)人士特有的鎮(zhèn)定:"你工作室有幾把鑰匙?門鎖是機械的還是電子的?
"她的問題像一針鎮(zhèn)定劑,暫時壓下了我奔涌的恐懼。半小時后,蘇晴出現(xiàn)在我工作室門口。
她沒穿白大褂,一身利落的深灰色風衣,眼神銳利得像手術(shù)刀,迅速掃過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從燈光角度到那兩個娃娃的擺放位置。她沒問我任何多余的問題,
徑直蹲在那個 "女兒" 娃娃面前,仔細觀察著它的眼珠。片刻后,
她輕聲說:"這不是燒制時的固定角度。" 她指著娃娃的眼球,
"它的虹膜釉面有非常輕微的刮擦痕跡,這說明,它的眼球被人為轉(zhuǎn)動過。"說著,
她從隨身的包里取出一支便攜式紫外線燈。她沒有照向 "女兒",
而是直接走到了 "母親" 娃娃旁,掀開它的裙擺,
在與之前發(fā)現(xiàn)字母的相同位置打開了紫外線燈。幽藍的光線下,
兩個極淡的熒光字母清晰地浮現(xiàn)出來:"S.Q."。蘇晴關(guān)掉燈,抬頭看我,
一字一句地說:"沈默,這不是你的幻覺。
有人在用一種我們不了解的方式標記它們…… 或者說,標記你。"下午,
我按照蘇晴的建議,撥通了季先生的電話。我用了一個蹩腳的借口,說為了研究需要,
想給娃娃拍攝一些局部細節(jié)的照片,試探他的反應(yīng)。電話那頭沉默了足有三秒,
隨后傳來季先生低沉溫和的笑聲:"我不喜歡鏡頭,沈先生。
但如果你 ' 必須 ' 要看見什么,用你的眼睛,就足夠了。" 他的語氣很輕,
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壓迫感。掛斷電話,我立刻去查那張被我隨手丟在一邊的快遞單。
物流公司的注冊信息是空的,根本不存在。簽收人一欄龍飛鳳舞地寫著兩個字母:L.M.。
就在我試圖在網(wǎng)上搜索這個縮寫時,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一條無號碼的短信,
內(nèi)容只有一張圖片。圖片上,是蘇晴走進我工作室的側(cè)影,灰色的風衣,專注的眼神。
照片的拍攝角度是從街對面的某個高處,時間戳顯示為:今早七點零二分。
而在照片的右下角邊緣,一只戴著黑色皮手套的手,正輕輕地從鏡頭前放下。我猛地抬頭,
望向窗外。遠處街角的盡頭,那把熟悉的黑色大傘,正不急不緩地轉(zhuǎn)入巷口,
徹底消失在我的視野里。傘面在清晨蒼白的天光下,像一張緩緩閉合的、沒有瞳孔的眼瞼。
我死死攥住手機,冷汗瞬間濕透了后背的衣料。我終于明白了,季先生根本沒想隱藏什么,
他甚至是在刻意引導(dǎo)我,讓我一步步 "看見" 真相。蘇晴的到來,不是偶然的救援。
她是這個精心布置的儀式里,最新被擺上祭壇的祭品。她也被選中了。我看向蘇晴,
她正低頭分析著那兩個熒光字母,神情專注。我張了張嘴,喉嚨干澀得發(fā)不出聲音。
過了很久,我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艱澀地對她說:"蘇晴…… 我想,他給我發(fā)你的照片,
不是為了威脅我。"她抬起頭,疑惑地看著我。我看著她的眼睛,
一字一頓地說出了那個讓我墜入冰窟的結(jié)論:"他是為了…… 歡迎你。"蘇晴愣住了。
她抓起手機就給她的導(dǎo)師老陳打了電話。我看著她,感覺好像她要為我把地獄之門打開。
她臉色蒼白,聲音都在顫抖。電話那頭的老陳一開始沒當回事,幾句話之后,語氣也變了。
蘇晴掛了電話,告訴我:娃娃的破損,跟一起未偵破的滅門慘案…… 一模一樣!
V 形裂紋,鐵錘斜擊,生銹鐵釘,淚釉,瓷器碎片劃傷的舊疤……我開始慌了。我得冷靜。
我回到工作臺前,母親娃娃的肋骨部分還需要修復(fù)。修到一半,我發(fā)現(xiàn)了一片細小的瓷片,
上面有幾個數(shù)字:04.15。我猛然想起,今天的日期是……4 月 15 日!那天,
新聞里播報了那起慘案的周年紀念。我拿起季先生的電子合同,一看,
簽署時間……04:15!一種恐怖的儀式感撲面而來。我開始檢查女兒娃娃的裙子。
裙子上的 "S.Q.",我一直以為是 "蘇晴" 的縮寫…… 不對!
蘇晴提示我查閱警方檔案術(shù)語,
這是 "現(xiàn)場封存"(Scene Quarantine)的縮寫,
是二十年前警方內(nèi)部使用的證物編號前綴!這些娃娃…… 是兇手按照證物復(fù)刻的!兩點鐘,
工作室的燈光開始閃爍。父親娃娃原本低垂的頭顱,竟然在緩緩抬起。它在看我。
一個新裂紋出現(xiàn)在父親娃娃的臉上,咧嘴 "笑" 著。我趕緊去看監(jiān)控。
兩個小時的監(jiān)控錄像…… 竟然一直在循環(huán)播放我平靜工作的畫面,時間,
定格在 04:14。只剩下一分鐘了。我猛地回頭。三具娃娃,全部都看著我。
它們的眼睛里,倒映著天花板上懸掛的三盞吊燈…… 一個孩子的聲音,輕聲飄來:"爸爸,
修好了嗎?"我抄起工作臺上的鐵錘,砸向總電閘。黑暗吞噬了一切,也放大了我的聽覺。
我聽見自己的心跳,像戰(zhàn)鼓。不對,除了心跳,我還聽到了別的。不是現(xiàn)在的聲音,
而是過去幾天的…… 那些被我忽略的細微聲響。我必須確認一下。
蘇晴連夜聯(lián)系了她的導(dǎo)師陳國棟 —— 那位在刑偵界頗有名望的老警官。為了不暴露我,
她編了個謊話,說是在做 "創(chuàng)傷記憶的物質(zhì)載體" 課題研究,
需要協(xié)助分析三組模擬的骨骼損傷模型。我將拍攝的所有照片,
娃娃的裂紋走向、金屬殘留位置、關(guān)節(jié)斷裂角度,全部匿名發(fā)了過去。電話里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為斷線了。然后,
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傳了過來:"這…… 這和去年懸而未破的那起三口之家滅門案,
太像了。"我的心沉到了谷底。老陳立刻調(diào)出了案卷的加密檔案,將照片發(fā)給了蘇晴。
照片上的景象讓我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死者丈夫的顱頂,被一把鐵錘斜向擊打,
形成的骨折線,和娃娃頭頂?shù)牧鸭y完全一致。他扭曲的右臂上,赫然釘著一枚生銹的鐵釘,
法醫(yī)報告推斷是為了固定他臨死前的掙扎。而那尊 "女兒" 娃娃左頰上,
被我誤以為是燒制瑕疵的 "淚釉",其蜿蜒的痕跡,
竟然與檔案里小女孩生前被瓷器碎片劃傷的舊疤,位置、走向,分毫不差。那一晚,
我把自己關(guān)在工作室里,試圖從娃娃身上找到更多線索。
當我修復(fù) "母親" 娃娃斷裂的肋骨時,指尖觸及一處異樣。在肋骨拼接的內(nèi)部空腔中,
嵌著一片比指甲蓋還薄的瓷片。我小心翼翼地用鑷子將它取出,
用蒸餾水清洗掉上面的膠質(zhì)和塵埃。瓷片表面,
顯現(xiàn)出一組用針尖刻下的、細微的數(shù)字:"04.15"。四月十五日。我腦中轟然一響,
某個被忽略的新聞片段閃過 —— 那起滅門案,就發(fā)生于四月十五日的凌晨。我顫抖著手,
點開了季先生最初發(fā)來的那份電子修復(fù)合同。在合同的末尾,電子簽名的時間戳,
清晰地顯示著 ——04:15。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儀式感撲面而來。我的每一次修復(fù),
都像是在復(fù)刻兇案發(fā)生的時間節(jié)點。我立刻沖到 "女兒" 娃娃旁,
死死盯住她裙擺上那個用熒光染料標記的 "S.Q."。之前我一直以為,
這是某個名字的縮寫。但現(xiàn)在,一個更可怕的猜測浮現(xiàn)在我腦海里。S.Q.,不是名字。
cene Quarantine)—— 這是幾十年前警方證物庫使用的一種舊式標記法!
這些娃娃根本不是什么紀念品。它們是兇手從警方那里盜出,或者根據(jù)原始物證,
親手制作的仿制品。他不是在緬懷家庭。他是在用我這雙手,
重建他那個被毀掉的 "完美作品"。凌晨兩點,工作室的燈開始忽明忽暗,
電流發(fā)出滋滋的雜音。我猛地抬頭,看見那尊 "父親" 娃娃,
它原本因斷頸而低垂的頭顱,竟然在緩緩抬起。釉面燒制的雙眼,隔著昏暗的空氣,
直勾勾地看著我。它嘴角的裂縫,似乎又擴大了一絲,像一個無聲的獰笑。
我連滾帶爬地沖到監(jiān)控器前,想要回放錄像??善聊簧巷@示的,是過去兩個小時,
被替換成了一段循環(huán)播放的畫面。畫面里,我自己正專注地粘合著娃娃的手指,
神情平靜得可怕,仿佛沉浸在某種神圣的儀式中。而畫面右下角的時間戳,
死死地停在了 "04:14"。只剩一分鐘了。我僵硬地回頭。工作臺上,
那三尊娃娃的臉,在昏暗的燈光下,同時轉(zhuǎn)向了我。在它們空洞的釉彩瞳孔深處,
我好像看見了三具倒懸的、模糊的人影。耳邊,
一個稚嫩又陰冷的聲音輕輕響起:"爸爸修好了嗎?"我腦中最后一根弦徹底崩斷,
抓起手邊的鐵錘,用盡全身力氣砸向了墻上的電源總閘。在黑暗徹底降臨前的最后一瞬,
我明白了。季先生要的,從來不是修復(fù)完成。他是要我親手,把他的 "家",
分毫不差地拼回死亡那一刻的模樣。而我,就是他準備的,最后一件 "展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