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覺自己像是在一艘漏水的船上,隨著波濤上下起伏,身體忽冷忽熱。
耳邊,是嘈雜的聲音。
有人在說話,聲音很急,很模糊,我聽不清。
我努力地想睜開眼睛,可眼皮重得像灌了鉛。
“急性闌尾炎,需要馬上手術(shù)!”
“家屬呢?家屬在哪?趕緊簽字!”
家屬?
我哪來的家屬?
我爸媽還在老家,遠水救不了近火。
我心里一陣絕望。
難道我就要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這里了?
就在這時,一只溫熱的大手,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手。
那只手,很穩(wěn),很有力。
掌心的溫度,透過我的皮膚,傳到我的心里,竟然讓我感到了一絲莫名的安心。
然后,我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一個我這輩子都不想聽到的聲音。
“我是他家屬!我簽字!”
那聲音,果斷,堅定,不容置疑。
是顧衍之。
我渾身一震,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終于睜開了一條縫。
模糊的視線里,我看到了顧衍之的側(cè)臉。
他緊緊地抿著唇,下頜線繃得緊緊的,臉上沒有了平時那副欠揍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我從未見過的,焦急和擔憂。
他正低著頭,在一張紙上,飛快地簽著什么。
簽完,他把筆一扔,扭頭對旁邊的護士吼道。
“還愣著干什么!快去準備手術(shù)!”
那護士被他吼得一哆嗦,趕緊推著我,往手術(shù)室跑。
我被推進手術(shù)室的那一刻,我回頭,又看了一眼顧衍之。
他站在手術(shù)室門口,慘白的燈光,打在他身上,把他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長。
他就那么站著,一動不動地看著我。
那眼神,很復雜。
我看不懂。
然后,手術(shù)室的門,緩緩地關(guān)上了。
麻藥打進來,我的意識,再次陷入了黑暗。
等我再醒來,人已經(jīng)在病房里了。
天花板是白色的,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我動了動,右下腹傳來一陣拉扯的疼痛。
我低頭一看,自己已經(jīng)換上了病號服。
“醒了?”
一個沙啞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我扭過頭,看到了顧衍之。
他坐在我床邊的椅子上,就那么靜靜地看著我。
他還是穿著昨天那身休閑裝,只是衣服已經(jīng)皺巴巴的了。
金絲眼鏡也摘了,那雙平時總是藏著算計和笑意的眼睛,此刻布滿了紅血絲,眼下,還有一圈淡淡的青色。
他看起來,很疲憊。
我愣住了。
他……他守了我一夜?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我自己都嚇了一跳。
不可能。
他怎么可能會守我一夜。
他肯定是剛來。
“感覺怎么樣?”他又問了一句。
我張了張嘴,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嗓子,干得像要冒火。
“水……”
我艱難地吐出一個字。
顧衍之立刻站起來,給我倒了一杯溫水,還細心地插上了吸管。
他扶著我的頭,把水杯遞到我嘴邊。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就著他的手,喝了幾口。
溫熱的水,流進干涸的喉嚨,總算舒服了一點。
“謝謝?!?/p>
我別扭地吐出兩個字。
畢竟,是他送我來醫(yī)院的。
于情于理,我都該說聲謝謝。
顧衍之像是沒聽到一樣,把水杯放下,又坐回了椅子上。
病房里,陷入了一陣尷尬的沉默。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
他也一言不發(fā),只是看著我。
那目光,太直接,太專注,看得我渾身不自在。
我清了清嗓子,決定打破這該死的沉默。
“那個……醫(yī)藥費多少錢?我等下轉(zhuǎn)給你?!?/p>
我不想欠他的人情。
顧衍之的眉毛,幾不可見地皺了一下。
“不用了。”
“那怎么行?!蔽伊⒖谭瘩g,“一碼歸一碼。你救了我,我感謝你。但錢,我必須給你?!?/p>
我跟他之間,最好還是算得清清楚楚。
“蘇沐?!?/p>
他突然開口,叫了我的名字。
不是“蘇總”,而是“蘇沐”。
他的聲音,很低,很沉,帶著一絲我聽不懂的情緒。
“你就這么討厭我嗎?”
我愣住了。
他這是什么意思?
我討厭他,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我們是死對頭啊!
“顧總,你這話問得好笑?!蔽页读顺蹲旖牵肼冻鲆粋€嘲諷的笑,卻發(fā)現(xiàn)自己連笑的力氣都沒有。
“我們倆的關(guān)系,難道不是你死我活嗎?我不討厭你,難道還要喜歡你?”
我說完,病房里,又是一陣死寂。
顧衍之就那么看著我,眼神,一點一點地暗了下去。
像是燃盡的炭火,只剩下一點點余溫,和一地灰燼。
我被他看得心里發(fā)毛。
就在我以為他要發(fā)火的時候,他卻突然站了起來。
“你好好休息?!?/p>
他丟下這句話,就轉(zhuǎn)身,準備離開。
不知道為什么,看著他落寞的背影,我的心,竟然被什么東西,輕輕地刺了一下。
有點疼。
“等一下?!?/p>
我鬼使神差地叫住了他。
他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
“那個……”我舔了舔干澀的嘴唇,別扭地開口,“昨晚……謝謝你?!?/p>
說完,我自己都愣住了。
我竟然會跟他道謝?
還是這么……真誠地。
顧衍之的身體,似乎僵了一下。
他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就那么站了幾秒鐘,然后,就拉開門,走了出去。
我看著那扇關(guān)上的門,心里,五味雜陳。
我越來越搞不懂顧衍之了。
他一會兒像個魔鬼,想把我置于死地。
一會兒又像個……天使?
呸!
他才不是天使。
他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
我正胡思亂想著,病房的門,又被推開了。
我以為是顧衍之回來了,心里莫名地一跳。
結(jié)果,進來的是一個小護士。
“蘇先生,您醒啦?”
小護士笑瞇瞇地走進來,給我量體溫。
“感覺怎么樣?傷口還疼嗎?”
“還好。”
“您男朋友對您可真好?!毙∽o士一邊記錄,一邊羨慕地說道,“昨晚背著您沖進急診室,衣服都濕透了,跟瘋了似的。守了您一夜,眼睛都沒合一下呢。”
男朋友?
我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她說的是顧衍之。
我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
“你……你誤會了,他不是我男朋友?!?/p>
“?。俊毙∽o士一臉驚訝,“不是嗎?可他簽字的時候,在家屬那一欄,簽的可是‘愛人’啊。”
愛人?
我腦子里“轟”的一聲,像是被炸開了一樣。
顧衍之,竟然在我的手術(shù)同意書上,簽了“愛人”?
他瘋了嗎!
小護士還在旁邊嘰嘰喳喳地說著什么,我一個字都聽不進去了。
我的腦子里,反反復復,只回蕩著那兩個字。
愛人。
愛人。
就在這時,顧衍之的手機,突然在床頭柜上震動了起來。
他走得急,竟然把手機落下了。
屏幕亮著,一條消息彈了出來。
我鬼使神差地,伸過頭,看了一眼。
只一眼,我的呼吸,就徹底停住了。
那手機的鎖屏壁紙,竟然是一張照片。
一張我的照片。
是我大學時候,在籃球場上,投進一個三分球后,笑得一臉燦爛的照片。
那張照片,連我自己都沒有。
他……他是從哪里弄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