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問我，在他心里，我就是這樣的人嗎？
我被他問得一愣。
不然呢？
你不是這樣的人，還能是哪樣的人？
你是我的死對頭，是我的競爭對手，是我恨不得一腳踩在地上，讓他永世不得翻身的敵人。
這些，不都是你親手塑造的形象嗎？
現在又來問我，在你心里我是什么樣的人？
你不覺得可笑嗎？
我心里翻江倒海，嘴上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因為我看到，顧衍之的眼睛里，有我從未見過的東西。
是傷痛。
是那種，被最親近的人，用最鋒利的刀，狠狠捅了一刀的，那種赤裸裸的，毫不掩飾的傷痛。
我的心，沒來由地，被那樣的眼神，刺得生疼。
我張了張嘴，想說點什么，來緩和一下這該死的氣氛。
可我說不出口。
我蘇沐，什么時候學會跟顧衍之低頭了？
“呵?！?/p>
最后，我只能從喉嚨里，擠出一聲冷笑。
“不然，你以為你是什么好人？”
我說完，就后悔了。
我看到顧衍之的身體，明顯地晃了一下。
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干干凈凈。
他緊緊地握著拳頭，手背上，青筋暴起。
我甚至覺得，下一秒，他就會沖上來，掐死我。
可是，他沒有。
他只是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地吐出來。
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把那股滔天的怒火和失望，壓了下去。
他把手里的保溫桶，放在床頭柜上。
“醫(yī)生說你剛做完手術，不能吃太油膩的東西?！?/p>
他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有些可怕。
“我讓阿姨給你熬了點魚片粥，你趁熱喝。”
說完，他轉身就走。
沒有再看我一眼。
那背影，決絕得，像是在跟我，劃清界限。
“砰”的一聲。
病房的門，被關上了。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
我呆呆地坐在床上，看著那個還在冒著熱氣的保溫桶，心里，空落落的。
我是不是……說得太過分了？
可是，我說的，難道不是事實嗎？
是他先招惹我的。
是他一次又一次地，在商場上給我使絆子。
是他把我逼到絕境，又假惺惺地來做好人。
我只是說了幾句實話，他憑什么擺出那副受傷的樣子？
我越想越氣，一把抓過那個保溫桶，就想把它扔進垃圾桶。
可是，我的手，舉在半空中，卻怎么也扔不下去。
我聞到了粥的香氣。
很香，很鮮。
是我最喜歡的那家，開了二十多年的老字號粥鋪的味道。
那家店，離我家很遠，而且每天限量，去晚了根本買不到。
顧衍之……他是怎么買到的？
我的心，又開始不爭氣地，動搖了。
就在這時，病房的門，又被推開了。
我以為是顧衍之回來了，心里一喜，猛地抬起頭。
結果，進來的是一個穿著西裝，戴著眼鏡的年輕人。
看著有點眼熟。
“蘇……蘇總。”
那年輕人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趕緊低下頭，一副做錯了事的模樣。
我想起來了。
他是顧衍之的助理，好像是姓李。
上次在峰會上見過。
“有事嗎？”我冷冷地問。
“我……我是來給顧總送文件的。”
小李舉了舉手里的文件夾，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顧總他……他剛出去了嗎？”
“嗯?！?/p>
“哦哦，那我在這里等他一下。”
小李說著，就抱著文件夾，老老實實地站到了墻角，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我看著他那副謹小慎微的樣子，心里突然冒出一個壞主-意。
“你過來?！蔽页戳斯词种?。
小李猶豫了一下，還是磨磨蹭蹭地走了過來。
“蘇總，您有什么吩咐？”
“你老板他……”我清了清嗓子，裝作不經意地問道，“他最近，是不是很閑?。吭趺从锌仗焯焱t(yī)院跑？”
小李的臉，瞬間垮了下來。
“蘇總，您可別提了。顧總為了您的事，都快把公司給搬空了?！?/p>
“我的事？”我皺起眉，“我有什么事？”
“就是……”小李看了一眼門口，壓低了聲音，“就是之前，‘禿鷲資本’的事啊?！?/p>
我心里咯噔一下。
“那件事，不是已經解決了嗎？”
“是解決了?！毙±钜荒樀挠逕o淚，“可您不知道，為了解決那件事，顧總他……”
他說到一半，又突然停住了，警惕地看了我一眼。
“沒什么，沒什么。都是顧總英明神武，運籌帷幄。”
他這副欲蓋彌彰的樣子，更讓我覺得可疑。
“說。”我盯著他，加重了語氣，“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李被我盯得頭皮發(fā)麻，支支吾吾了半天，才下定決心似的，把心一橫，說道：
“蘇總，您知道，為了讓‘禿鷲資本’收手，顧總付出了多大的代價嗎？”
“什么代價？”
“鼎盛在北美市場，一個價值十個億的合作項目！”
小李的聲音里，帶著一絲顫抖。
“‘禿鷲資本’的那個創(chuàng)始人，跟我們是老對頭了，一直想搶我們那個項目。顧總為了讓-他放過您，直接……直接把那個項目，拱手讓人了！”
十個億？
我腦子里“嗡”的一聲。
“你……你說的是真的？”
“千真萬確！”小李一臉的痛心疾首，“那可是我們準備了整整一年的項目?。【瓦@么……就這么沒了！”
“還有，那五個億的注資，也是顧總動用了他自己的私人賬戶，通過十幾家海外公司，轉了好幾道手，才神不知鬼不覺地打到您公司賬上的！”
“顧總為了不讓您發(fā)現，連著熬了好幾個通宵，眼睛都熬紅了?！?/p>
“結果，您倒好……”
小李說到這里，大概是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了，趕緊閉上了嘴。
可他沒說完的那些話，像一把把錘子，一下一下地，砸在我的心上。
原來……
原來那五個億，真的是他給的。
原來“禿鷲資本”的撤退，是他用十個億的項目換來的。
原來他為了幫我，付出了這么多。
而我……
我剛才，都對他說了些什么？
我說他是偽君子，說他虛情假意，說他別有用心。
我把他的一片真心，狠狠地踩在腳下，還碾得粉碎。
我……我都干了些什么啊！
巨大的震驚和愧疚，像潮水一樣，將我淹沒。
我感覺自己，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還有這個……”
小李像是嫌我還不夠難受似的，又從他那個文件夾里，抽出一個厚厚的筆記本，遞到我面前。
“這是顧總的……私人筆記。本來是鎖在保險柜里的，我今天整理文件的時候，不小心拿錯了。”
“您……您還是自己看吧。”
說完，他把筆記本往我手里一塞，就跟后面有鬼追似的，頭也不回地跑了。
我呆呆地看著手里的筆記本。
黑色的封皮，很厚，很舊。
我顫抖著手，翻開了第一頁。
熟悉的，蒼勁有力的字跡，映入眼簾。
【X年X月X日，晴?！?/p>
【今天，系里籃球賽。那個叫蘇沐的，真他媽的……耀眼?！?/p>
【X年X月X日，雨?！?/p>
【在圖書館看到他了。趴在桌子上睡著了，像只貓。睫毛很長?！?/p>
【X年X-月X日，陰。】
【辯論賽。他好像很喜歡穿白襯衫。真他媽的好看?！?/p>
……
我一頁一頁地翻下去。
從大學，到畢業(yè)，到工作。
整整十年。
這本厚厚的筆記本里，記錄的，全都是我。
我的每一次成功，每一次失落。
我的每一個習慣，每一個喜好。
他像一個最忠實的記錄者，用他的筆，描繪出了一個，連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完整的蘇沐。
我翻到最后一頁。
是昨天的日期。
【他病了。闌尾炎?！?/p>
【是我不好，沒有照顧好他。】
【醫(yī)生問我是他什么人?！?/p>
【我說，我是他愛人?！?/p>
【如果可以，我希望，這輩子，都是。】
我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啪嗒”一聲，砸在了紙上，暈開了一片墨跡。
原來……
原來這一切，都不是我的錯覺。
原來，他真的……
我的心，疼得像是要裂開了。
一半是感動，一半是悔恨。
顧衍之。
你這個……傻子。
你這個，全世界最大的，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