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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陽光透過茜紗窗，在光潔如鏡的金磚地上投下細(xì)碎跳躍的光斑?？諝饫飶浡环N奇異的、令人骨頭縫都發(fā)酥的甜香，像是剛出爐的芙蓉糕混著初綻的玉蘭，甜絲絲，暖烘烘。
姜妙第十三次確認(rèn)自己拿的是團(tuán)寵劇本。
她懶洋洋地歪在臨窗的貴妃榻上，身下墊著厚厚軟軟的銀狐裘，手里捏著一枚精巧玲瓏的纏絲瑪瑙葡萄，指尖無意識地捻著那冰涼的質(zhì)感。榻邊，她那位在朝堂上素有“冷面閻羅”之稱的侯爺?shù)?，正親自用小銀叉子叉起一塊去了籽、切成小丁的蜜瓜，小心翼翼地遞到她唇邊，平日里緊抿的唇角此刻堆滿了近乎諂媚的笑意。
“妙妙乖，再吃一口，啊——” 聲音輕柔得能滴出水來。
姜妙沒什么胃口，別開臉，喉嚨里含混地咕噥了一聲：“爹，膩?！?/p>
侯爺?shù)氖謶以诎肟眨樕夏屈c(diǎn)討好的笑意瞬間凝固，隨即被巨大的恐慌取代，聲音都劈了叉：“膩了？對對對，是為父不好，蜜瓜是有些甜膩！來人！快！把新進(jìn)貢的霜糖雪梨羹端來！要溫的！不燙不涼！”
話音未落，一陣香風(fēng)伴著環(huán)佩叮當(dāng)直撲榻前。她那出身名門、一向以端莊持重聞名京師的繼母，此刻卻像陣風(fēng)似的卷了過來，手里捧著個掐絲琺瑯的小碟子，上面堆著幾塊剛炸好、金黃酥脆、撒著細(xì)白糖霜的酥酪點(diǎn)心。
“心肝兒！”繼母的聲音帶著十二萬分的疼惜，“定是你爹那粗手粗腳的，伺候得你不舒服了！來，嘗嘗娘親親手做的酥酪，剛出鍋的，可香了！”她一邊說，一邊用眼角狠狠剜了侯爺一眼，那眼神鋒利得能刮下侯爺一層皮。
侯爺脖子一縮，訕訕地放下了銀叉。
姜妙看著那碟點(diǎn)心，胃里確實沒什么波瀾，但看著繼母那雙寫滿“求求你快吃一口不然我就要哭了”的眼睛，無奈地張開了嘴。繼母臉上立刻綻放出如釋重負(fù)的燦爛笑容，仿佛喂進(jìn)去的不是點(diǎn)心，是仙丹。
姜妙嚼著酥酪，目光百無聊賴地飄向窗外。院子里，她那兩位平日里互相看不順眼、為爭奪世子之位明爭暗斗的異母兄長，此刻正并排站在她窗下那棵開得正盛的西府海棠樹旁。一個舉著精致的竹竿，上面綁著絲網(wǎng)，全神貫注地捕捉著可能驚擾妹妹清夢的飛蟲；另一個則拿著把巨大的蒲扇，小心翼翼地扇著風(fēng)，生怕有哪怕一絲塵土飄進(jìn)窗欞。兩人動作笨拙又認(rèn)真，偶爾眼神撞上，也是飛快避開，臉上都帶著一種“為了妹妹，我暫且與你休戰(zhàn)”的古怪默契。
更離譜的是院子門口那對威風(fēng)凜凜的石獅子。其中一只，那原本威嚴(yán)怒張的獅口，不知怎地，嘴角的線條似乎柔和地上翹了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形成一種極其詭異的、努力想要表達(dá)“友善”的弧度。姜妙每次看到，都覺得后頸皮有點(diǎn)發(fā)麻。這金手指，“團(tuán)寵光環(huán)”，效果是不是有點(diǎn)過于驚悚了？連石頭疙瘩都開始諂媚了？
這日子，怎么說呢？舒坦是真舒坦。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全府上下恨不能把她當(dāng)眼珠子捧著。但無聊也是真無聊。日子像泡在溫吞的蜜糖水里，甜得發(fā)齁，卻波瀾不驚。
她正琢磨著要不要讓繼母把京城最好的戲班子叫進(jìn)府來解解悶，外頭突然傳來一陣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伴隨著管家變了調(diào)的通傳：
“圣——圣旨到！請侯爺、夫人、小姐接旨！”
那尖利的聲音像一把冰冷的錐子，瞬間刺破了滿室的甜膩暖香。
廳堂里，香爐里的檀香裊裊升騰，卻驅(qū)不散那驟然降臨的沉重。傳旨太監(jiān)尖利的聲音如同鈍刀刮骨，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金磚地上，也砸在姜妙的心坎上：
“……咨爾姜氏嫡女妙，毓質(zhì)名門，柔嘉淑慎……特冊為美人，即日入宮，欽此——”
“欽此”的尾音拖得又長又冷，像一條冰涼的蛇，纏繞上姜妙的腳踝，讓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臣……領(lǐng)旨謝恩。” 父親的聲音干澀發(fā)緊，匍匐在地的身軀微微顫抖，方才的慈愛與寵溺被一種深重的無力與惶恐取代。繼母更是直接癱軟在地，壓抑的嗚咽聲悶悶地傳出來，攥著姜妙裙角的手冰涼，抖得厲害。兩位兄長跪在后面，臉色煞白，眼神里交織著憤怒、不甘和絕望。
那卷明黃的綢緞被父親顫抖著接過去，沉甸甸的，仿佛有千鈞之重。
完了。
姜妙腦子里只剩下這兩個字在嗡嗡作響。
皇宮！那是什么地方？吃人不吐骨頭的修羅場！她這點(diǎn)“人見人愛”的小把戲，在侯府后宅能橫行霸道，扔進(jìn)那滿是人精、浸透了血淚算計的后宮，夠干什么的？給那些娘娘們?nèi)揽p都不夠！
她那所謂的“團(tuán)寵光環(huán)”，對付自家人綽綽有余，可面對真正的權(quán)力巔峰，面對那個掌握著生殺予奪大權(quán)的男人……姜妙眼前發(fā)黑，仿佛已經(jīng)看到自己穿著破舊宮裝，在某個陰冷的角落里洗衣服洗到天荒地老的悲慘景象。
完了，全完了。蜜罐子啪嚓一聲，摔得粉碎，露出底下深不見底、寒冰刺骨的深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