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蹲樓道口擇菜。隔壁王嬸突然拍大腿：“哎喲喂！七樓老王跳樓了！”整棟樓都炸了。
“老王？那個房產(chǎn)中介？”“對對，剛被裁，老婆卷錢跟人跑了！”“嘖嘖，
想不開啊……”“摔斷腿送醫(yī)院了，聽說還欠一屁股債?！薄翱蓱z哦……”我手上沾著泥，
心里門兒清。老王昨天還敲我家門。紅著眼問我借錢。說再湊不上十萬塊，
高利貸能把他剁了喂狗。我沒借。不是心狠。這棟破筒子樓里，誰家不是勒緊褲腰帶過日子？
我家米缸也快見底了?！白屪?。”一個清凌凌的聲音插進(jìn)來。是住頂樓那姑娘。林晚。
抱著個半舊紙箱，正費(fèi)力擠過看熱鬧的人群?！傲滞戆?，又去擺攤？”王嬸嗓門亮。
林晚腳步?jīng)]停，嗯了一聲。紙箱里露出黃符紙、銅錢串。還有塊硬紙板。寫著“十元一卦，
不準(zhǔn)退錢”?！皣K嘖，年紀(jì)輕輕干這個……”“神婆唄！聽說她直播算命呢！
”“能掙幾個錢？”“總比老王跳樓強(qiáng)！”議論聲嗡嗡的。林晚像沒聽見。
瘦瘦的背影消失在樓道口。我繼續(xù)擇菜。心里嘆氣。這年頭，誰活得容易？
林晚的直播間叫“玄學(xué)小鋪”。名字挺土。人氣也慘淡。稀稀拉拉幾十個人。
彈幕飄得懶洋洋?！爸鞑フ鏁悖俊薄笆畨K錢買不了吃虧唄。”“今天算啥？”鏡頭里。
林晚扎著馬尾，素面朝天。背景是她那間小出租屋。墻皮有點(diǎn)掉。桌上鋪著塊深藍(lán)絨布。
擺著幾枚磨得發(fā)亮的銅錢。她沒廢話?！敖裉烊?。老規(guī)矩，十元一卦，不準(zhǔn)退錢。
”“第一卦，開始?！币粋€ID叫“愛吃小魚干”的連麥了。頭像是個胖橘貓?！爸鞑ィ?/p>
幫我找貓！球球三天沒回家了！”聲音帶著哭腔。林晚讓她報貓名字和丟的時間?！敖羞溥?，
昨晚七點(diǎn)溜出去的！”林晚垂眼。手指在幾枚銅錢上撥弄。銅錢叮當(dāng)輕響。彈幕有人笑。
“裝模作樣?！薄般~錢占卜？太老土了吧？”林晚抬眼，看屏幕?！柏垱]丟遠(yuǎn)。
”“在你家東南方向?！薄罢艺腋浇兴牡屯萏??！薄皦牵蛘摺昂竺?。
”“它卡住了，出不來。”“愛吃小魚干”半信半疑：“東南？
我家樓下倒是有個廢棄噴泉池……”她那邊傳來窸窸窣窣穿外套的聲音?！拔胰タ纯?！
要是真在，回來給你刷火箭！”連麥斷了。直播間安靜下來。彈幕還在飄?！白却蚰?。
”“垃圾桶找貓？扯吧！”“主播挺能編。”林晚沒看彈幕。她拿起杯子喝水。舊馬克杯，
杯口缺了個小口。第二卦連麥很快接通。ID“明天會更好”。頭像一片空白?！爸鞑?，
我……我丟了個金耳環(huán)。”是個中年女人聲音，很急。“祖?zhèn)鞯?！昨晚洗澡摘下來放洗漱臺，
早上就不見了！”“家里翻遍了！是不是進(jìn)小偷了？”林晚讓她別急。“洗漱臺具體位置？
家里東西南北怎么分？”“臺子靠東墻！窗戶朝南！”林晚手指在桌上虛虛畫著。
幾枚銅錢被她攏在手心。搖了搖。嘩啦一聲撒開。她盯著散落的銅錢?！皼]丟。
”“更沒進(jìn)賊?！迸寺曇舭胃撸骸安豢赡埽∥艺乙簧衔缌耍 薄罢艺蚁滤?。
”林晚語氣平淡?！跋茨槼叵滤诘臑V網(wǎng)。”“你昨晚洗頭了？耳環(huán)鉤子小，
可能被頭發(fā)絲卷著帶下去了。”“卡在濾網(wǎng)里。”女人那邊沒了聲音。只有粗重的呼吸。
接著是拖鞋啪嗒啪嗒跑開的聲音。幾秒后。一聲尖叫穿透麥克風(fēng)?！罢业搅?！真卡在濾網(wǎng)里！
天?。。。 薄吧窳?！主播你神了！”女人激動得語無倫次?！拔疫@就付錢！不，我刷禮物！
”一個“火箭”特效在屏幕上炸開。金光閃閃。彈幕瞬間熱鬧?！芭P槽？真找到了？
”“下水口？這也能算到？”“蒙的吧？”“前面的，蒙一個算運(yùn)氣，連著兩個呢？
”“有點(diǎn)東西啊……”林晚臉上沒什么波瀾?！暗谌浴！彼捯魟偮洹?/p>
一個金光閃閃、帶著VIP特效的ID擠進(jìn)連麥隊(duì)列。“預(yù)言家阿哲”。
頭像是個西裝革履、戴著金絲眼鏡的男人。笑容很假。彈幕炸了?！鞍⒄?？！他怎么來了？
”“預(yù)言家阿哲?。》劢z幾百萬的大V！”“專門打假玄學(xué)騙子的！”“臥槽！有好戲看了！
”“主播快跑！這人專撕小主播！”林晚看著那個閃爍的連麥請求。點(diǎn)了接通。
屏幕分成兩半。左邊是林晚樸素的出租屋。右邊是裝修豪華的書房背景墻。阿哲西裝筆挺，
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對著鏡頭露出職業(yè)假笑?！斑@位‘玄學(xué)小鋪’的主播，你好啊。
”他聲音拿腔拿調(diào)?！奥犝f你算得挺準(zhǔn)？我粉絲都跑來@我，讓我來‘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
”他把“學(xué)習(xí)”兩個字咬得很重。滿是嘲諷。林晚抬眼看他?！澳愫谩Ｒ阖?？十塊。
”阿哲嗤笑一聲?！板X不是問題?！薄皢栴}是，我從不信這些裝神弄鬼的東西。
”“今天我來，就想當(dāng)眾拆穿你！”他身體前傾，盯著鏡頭?！澳愀也桓腋掖騻€賭？
”彈幕瘋了?！八浩饋硭浩饋?！”“阿哲牛逼！打假斗士！”“小主播危！”林晚表情沒變。
“賭什么？”“就賭你現(xiàn)在算的東西！”阿哲笑得得意，“我手里有個東西，
剛從快遞盒拆出來，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粉絲寄的，說是神秘禮物。
”他拿出一個巴掌大的黑色絨布袋。對著鏡頭晃了晃。袋子密封著?！澳悴皇悄芷銌幔?/p>
”“你現(xiàn)在就算！”“算出這里面是什么！”“算準(zhǔn)了，我阿哲當(dāng)場給你磕三個響頭，
退出直播圈！”“算不準(zhǔn)……”他拖長聲音?！澳懔⒖剃P(guān)掉直播間！承認(rèn)自己是個騙子！
永遠(yuǎn)滾出平臺！”“敢不敢？”壓力瞬間壓到林晚這邊。彈幕刷得飛起?！巴孢@么大？
”“阿哲夠狠！磕頭退圈啊！”“袋子密封的，神仙也猜不到吧？”“完了完了，
小主播要涼?！薄安桓医泳驼J(rèn)慫唄！”林晚看著那個晃動的黑袋子。
又抬眼看了看阿哲那張志在必得的臉。“可以?！彼曇粢琅f平靜?！皷|西在西南位，離火。
”“堅(jiān)硬，有棱角?！薄吧导t，帶土腥氣?！薄笆菈K石頭?！卑⒄苣樕系男θ萁┝艘幌?。
彈幕：“石頭？太籠統(tǒng)了吧？”“猜石頭安全，但袋子那么小，萬一是別的呢？
”阿哲很快恢復(fù)鎮(zhèn)定?！笆^？哈哈哈！猜得挺安全嘛！”他慢條斯理地去解袋子口的抽繩。
“主播，你輸定了！”“我粉絲寄的，怎么可能是……”袋子打開。他伸手進(jìn)去掏。
臉上的得意瞬間凍結(jié)。手指僵硬。他慢慢掏出一個東西。暗紅色。不規(guī)則棱角。
帶著點(diǎn)泥印子。一塊……普普通通，甚至有點(diǎn)丑的石頭。書房里死一般寂靜。阿哲的臉，
肉眼可見地從白變紅，又變青。像打翻了調(diào)色盤。彈幕停滯了一秒。然后徹底瘋了?！芭P槽！
?。?！真他媽是石頭?。?！”“紅石頭！帶泥！棱角！全中??！”“神了！真神了！
”“阿哲臉都綠了哈哈哈哈哈！”“磕頭！退圈！說話算話！”“預(yù)言家？翻車現(xiàn)場?。?/p>
”“啪啪打臉！太爽了！”屏幕前。我擇菜的手停了?？粗謾C(jī)屏幕上阿哲那張扭曲的臉。
心里咯噔一下。這姑娘……好像真有東西？阿哲猛地回過神。“不可能！
”他像被踩了尾巴的貓，聲音尖利?！澳阕鞅祝∧阋欢ㄌ崆爸懒?！
”“這石頭……這石頭……”他語無倫次。林晚靜靜看著他。“石頭是你粉絲寄的。
”“袋子密封?！薄拔胰绾沃?？”阿哲噎住。他眼神慌亂地掃過旁邊，似乎在求助誰。
彈幕可沒放過他?！皯Z了？”“玩不起？”“磕頭！退圈！”“阿哲垃圾！輸不起！
”滿屏的嘲諷和催促。阿哲的臉漲成豬肝色。他猛地抓起那塊石頭，狠狠砸向鏡頭！“騙子！
都是騙子！”“這直播有黑幕！”屏幕劇烈晃動，黑屏了。連麥被強(qiáng)制切斷。林晚這邊，
屏幕恢復(fù)正常。彈幕還在狂歡?！肮芰?！”“預(yù)言家阿哲，卒！”“主播牛逼?。?！
”“關(guān)注了關(guān)注了！”“剛才那卦錢我補(bǔ)十個火箭！”禮物特效再次刷屏。比剛才熱鬧十倍。
林晚看著屏幕。臉上沒有勝利的喜悅。反而輕輕皺了下眉?！敖裉斓呢运阃炅??！薄跋铝恕?/p>
”她直接關(guān)掉了直播。屏幕一黑。留下滿屏意猶未盡的“？？？”和“主播別走??！
”筒子樓里。關(guān)于林晚的議論也炸了?！翱匆姏]？阿哲那臉！哈哈哈哈！”“真給算出來了！
神了！”“我就說晚丫頭有本事！”“老王要有她這本事，至于跳樓？
”我端著擇好的菜上樓。經(jīng)過七樓。老王家門開著。里面一片狼藉。
討債的紅色油漆潑在墻上。觸目驚心。一個瘸腿男人拄著拐，佝僂著背在收拾。是老王。
才幾天，頭發(fā)白了一半。他看到我，渾濁的眼睛動了動。張了張嘴，沒說出話。我低下頭，
快步走過。心里沉甸甸的。林晚的直播間徹底火了?！靶W(xué)小鋪”掛在平臺首頁。
在線人數(shù)從幾十暴漲到幾萬。彈幕厚得看不清臉?！爸鞑?！昨天太解氣了！
”“阿哲真退圈了！號都注銷了！”“主播看看我！求一卦！”“刷火箭能插隊(duì)嗎？
”林晚還是老樣子。素面朝天，馬尾，舊絨布桌。“今天三卦。老規(guī)矩?！薄暗谝回?。
”連麥接通。是個年輕男人，聲音抖得厲害。“主…主播…救命！
”“我老板…他…他好像撞邪了！”男人叫小張。是本市一個挺有名的富豪，周總的助理。
他說周總上周去鄉(xiāng)下看了塊地?；貋砭筒粚?。高燒不退，胡言亂語。醫(yī)院查不出毛病。
請了幾個“大師”，錢花不少，人更蔫了。眼看快不行了。“主播，求您給看看！
多少錢都行！”彈幕：“富豪撞邪？劇本吧？”“周總？我知道！宏宇集團(tuán)那個！”“真事？
主播能行嗎？”林晚：“具體時間，地點(diǎn)。他接觸過什么特別的東西？
”小張急急地說：“上周三下午！臨江村后山！回來就這樣了！特別的東西……對了！
他在山腳撿了塊黑石頭！說看著喜歡，放床頭了！”“石頭？”林晚眼神微凝，“什么樣子？
”“巴掌大，烏漆嘛黑的，沉甸甸！”林晚手指快速掐算。眉心越擰越緊?！澳遣皇鞘^。
”“是墳頭壓棺的‘陰沉木’?！薄罢戳税倌晔瑲夂偷氐钻幧贰！薄盎钊伺隽?，輕則大病，
重則喪命?！毙垏樕盗恕！澳恰窃趺崔k？”“立刻把那東西用紅布包了！別用手碰！
”林晚語速加快。“找正午陽光最烈的時候，送到寺廟香爐里燒掉！”“燒的時候，
讓你老板面朝正南，心里默念‘無意冒犯，塵歸塵土歸土’！”“燒完立刻離開！別回頭！
”“再準(zhǔn)備七盞小油燈，今晚子時，在你老板臥室東南角點(diǎn)燃！燈油要用純芝麻油！
燈芯要新的！”“燈亮著的時候，門窗關(guān)緊，任何人不許進(jìn)出！”“熬過今晚，
人就能緩過來?！毙埪牭靡汇兑汇丁！昂煤煤茫∥荫R上去辦！主播，太謝謝您了！
我……”林晚打斷他?！跋热プ鍪隆Ｘ藻X看著給?！边B麥斷了。彈幕一片嘩然?！瓣幊聊?？
聽著就邪乎！”“主播說得有鼻子有眼的……”“坐等后續(xù)！”“要是周總真好了，
主播就封神了！”第二卦是個找走失老人的。林晚給了方位。第三卦是個問姻緣的。
林晚只說了句：“正緣未至，強(qiáng)求傷身。”語氣有點(diǎn)淡。那人還想追問。林晚已經(jīng)關(guān)了直播。
“今日三卦畢?！备蓛衾?。第二天。林晚剛開播。一個火箭特效就砸了過來。
ID“小張助理”?！爸鞑ィ∩窳?！太神了！”小張激動得語無倫次。連麥接通。
他頂著兩個大黑眼圈，卻精神亢奮?！鞍茨f的！昨天中午把東西燒了！
”“晚上點(diǎn)了七星燈！”“老板他……他半夜就退燒了！早上醒了！雖然虛，但人清醒了！
”“醫(yī)生都說是奇跡！”彈幕瞬間爆炸?！芭P槽！真好了！”“神醫(yī)……不，神算??！
”“周總命真大！”“主播牛逼?。。ㄆ埔簦毙堖€在說：“老板醒了就說要重謝您！
主播，您給個地址或者賬號……”林晚搖頭?！柏藻X付過了?！薄安槐卦僦x。
”“讓他多曬太陽，靜養(yǎng)一月?！毙埱Ф魅f謝地下去了。林晚的人氣再次飆升。
熱搜都上了。#玄學(xué)小鋪真大佬##手撕預(yù)言家后救活富豪#筒子樓也跟著出名。
總有人探頭探腦。想找“林大師”看事。林晚煩了。在直播間掛出公告：“只看線上，
不接線下。勿擾。”這天傍晚。我下班回來?？匆娏滞碚驹跇窍隆?/p>
對著墻根一叢半枯的野草發(fā)呆。夕陽給她側(cè)臉鍍了層金邊。清清冷冷的。“林晚？
”我忍不住喊她。她回頭看我。眼神有點(diǎn)空?！皬堃??！彼J(rèn)得我。住她樓下?！翱词裁茨?？
”我走過去。她指了指墻根?！斑@草，活不長了?！蔽业皖^看。幾株野草蔫頭耷腦，
葉子發(fā)黃?！皢?，這地方背陰，又沒人管，死了就死了唄?！绷滞頉]說話。蹲下身。
手指在干硬的泥地上劃了幾下。像小孩涂鴉。我看不懂?！白吡??！彼酒鹕?，拍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