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驍衛(wèi)的火把將大理寺庭院照得亮如白晝。狄墨白按住蘇月見的手腕，低聲道："別碰玉佩。"他轉(zhuǎn)向鐵手，"帶蘇主事從密道走，直接去西市胡姬樓。"
"少卿呢？"鐵手急問。
狄墨白整了整官服："我自有計(jì)較。"說罷推門而出，迎著火光走去。
庭院里，右驍衛(wèi)將軍高仙芝正命人搜查值房。見狄墨白出來，他揚(yáng)起手中詔書："狄少卿，本將奉旨查抄叛逆文書，還請行個方便。"
"高將軍深夜造訪，想必案情緊急。"狄墨白不動聲色地?fù)踝∽C物房去路，"不知要查哪樁案子的文書？"
高仙芝瞇起眼睛："自然是朱雀大街的命案。死者既穿官服，必涉朝堂。"他一揮手，士兵推開狄墨白，"搜！"
混亂中，狄墨白袖中的青銅鏡殘片滑入靴筒。他冷眼看著士兵翻箱倒柜，突然開口："將軍可知鄭虔左手小指殘缺？"
高仙芝身形微頓："本將不識此人。"
"怪哉。"狄墨白從袖中抽出卷宗，"三年前安西軍入朝獻(xiàn)捷，將軍與太常寺譯語人鄭虔同席飲宴，還贊他波斯語說得比粟特人還地道。"
一名士兵突然高呼："將軍！找到賬本了！"捧著本燒焦的冊子跑來。高仙芝掃了眼，臉色突變："帶走！"轉(zhuǎn)身時(shí)佩刀故意撞翻燈臺，火苗竄上案幾文書。
狄墨白搶步上前撲滅火苗，趁機(jī)將鄭虔官服塞入懷中。等右驍衛(wèi)人馬離去，他從灰燼中拾起半頁未燃盡的紙片，上面隱約可見"薩保...三十...子時(shí)"等字。
晨光微曦時(shí)，狄墨白在西市胡姬樓后巷與鐵手匯合。蘇月見已換上胡服，正與店主低聲交談。見狄墨白來，她急道："少卿，薩保死了！"
胡姬樓地窖里，薩保的尸體躺在冰鑒上。這個粟特商人雙目圓睜，嘴角凝固著驚恐的表情。狄墨白戴上麂皮手套，翻開死者衣領(lǐng)："頸部有針孔，周圍皮膚呈青紫色。"他掰開死者口腔，"舌根腫脹，齒間有褐色殘留。"
"蛇毒？"鐵手問。
狄墨白搖頭："是混合毒?？催@瞳孔收縮程度..."他突然注意到死者右手小指戴著枚青銅戒指，"這是..."
蘇月見湊近觀察："戒指內(nèi)側(cè)刻著七星紋，與玉佩圖案一致。"她突然輕呼，"少卿看這里！"指著戒指轉(zhuǎn)軸處，"有個暗格。"
狄墨白用銀針挑開暗格，一粒芝麻大的蠟丸滾落。捏碎后，里面是張薄如蟬翼的羊皮紙，畫著奇怪的符號。"粟特文。"蘇月見辨認(rèn)，"寫著'天樞貨三十件，子時(shí)金光門'。"
"與灰燼中的殘頁對上了。"狄墨白轉(zhuǎn)向店主，"薩保最近見過什么人？"
店主緊張地搓著手："前日有個戴青銅面具的郎君來過后院。他們吵得很兇，那郎君說什么'鏡不全則事不成'..."
鐵手突然從貨架后鉆出："少卿，找到這個！"捧著個鎏金匣子。打開后，里面赫然是半面青銅鏡，紋路與狄墨白持有的殘片如出一轍。
狄墨白將兩片殘鏡拼合，缺口處嚴(yán)絲合縫。鏡背完整的"天樞"二字下，多出行小篆："七星引魂，光照幽冥"。
"《開元占經(jīng)》有載，"蘇月見聲音發(fā)顫，"'天樞為殺伐之星，主幽冥之事'。這鏡子莫非是..."
"驗(yàn)尸工具。"狄墨白突然道。他舉起拼合的銅鏡對準(zhǔn)薩保尸體，陽光透過鏡面特殊的紋路，在尸體胸口投下北斗七星的圖案。天樞星位置正好對應(yīng)針孔傷口。
鐵手倒吸涼氣："難道兇手是用這鏡子..."
"定位下刀處。"狄墨白收起銅鏡，"去薩保的商棧。"
薩保商棧位于西市最繁華的街口，門前波斯地毯上還留著凌亂的腳印。狄墨白蹲下測量："靴底紋是軍制，但比右驍衛(wèi)的淺三分。"
賬房內(nèi)，鐵手撬開暗柜，捧出本燙金賬冊："少卿，最后一頁被撕了！"前頁記載著"天寶二年臘月，出天樞貨三十件與崔"。
蘇月見檢查書架："少了一卷《西域風(fēng)物志》。"她指向空位，"灰塵痕跡顯示是近日取走的。"
狄墨白突然走向墻角的大食柜。柜門雕刻著繁復(fù)的星圖，他按動天樞星位置的浮雕，暗格應(yīng)聲而開。里面靜靜躺著三卷竹簡，每卷末端都烙著"天樞"火印。
"是賬本缺失的那頁。"蘇月見展開竹簡，"上面記錄著三十件青銅鏡的交付地點(diǎn)..."她突然頓住，"金光門外廢棄的景教寺廟！"
三人趕到金光門時(shí)已近黃昏。殘?jiān)珨啾陂g，野狐穿梭于斷碑之間。狄墨白舉著火把照看墻上的壁畫，突然停在一幅七圣圖前："看這北斗七星。"
蘇月見順著他的手指看去："搖光星位置畫錯了，與銅鏡上的紋路一樣偏斜。"
鐵手在供桌下發(fā)現(xiàn)個暗門。撬開后，石階通向漆黑的地下室。火把照出墻上密密麻麻的刻痕，全是人體經(jīng)絡(luò)圖，每張圖的天樞穴位置都釘著枚青銅釘。
"這是..."蘇月見聲音發(fā)抖，"針灸銅人圖？"
狄墨白用銀針輕刮青銅釘："表面淬過毒。"他突然指向墻角，"那里！"
火光中，一具無頭尸體倚墻而坐，身著太常寺官服。狄墨白檢查尸體："死亡時(shí)間比武周時(shí)期晚二十年，與鄭虔失蹤時(shí)間吻合。"他掰開尸體右手，掌心里攥著片燒焦的紙，隱約可見"高仙芝印"四字。
鐵手從尸體懷中摸出個油紙包："少卿，是賬本最后一頁！"上面詳細(xì)記錄著三十面青銅鏡的流向，最后一行寫著："天寶三年正月，贈右驍衛(wèi)高將軍七星引魂鏡一面。"
"不對。"狄墨白突然道，"薩保賬本記的是'出天樞貨三十件'，這里卻寫著'贈鏡一面'。"他仔細(xì)檢查油紙，"這紙是新的，墨跡也不超過十日。"
蘇月見突然指向尸體脖頸："少卿，切口！"
狄墨白舉高火把，只見尸體脖頸斷面與朱雀大街死者一模一樣，但頸椎骨上多了道奇怪的刻痕。"是文字..."他掏出銅鏡殘片比對，"與鏡緣陰刻的'七四二'同種字體。"
地下室外突然傳來碎石滾落聲。鐵手拔刀沖出去，片刻后拖回個瑟瑟發(fā)抖的小沙彌。"小的是崇圣寺的..."小沙彌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半月前看見一隊(duì)右驍衛(wèi)從這里搬出許多木箱..."
"箱子里裝的什么？"狄墨白問。
"不、不知道..."小沙彌突然想起什么，"但領(lǐng)頭的大人掉了這個！"從懷中掏出枚青銅錢幣，邊緣有被利器削過的痕跡。
狄墨白接過錢幣，與他持有的鏡片拼合——斷裂處竟嚴(yán)絲合縫！錢幣背面刻著"證圣元年制"，正是武則天時(shí)期年號。
回城路上，三人沉默不語。經(jīng)過西市時(shí)，狄墨白突然轉(zhuǎn)向胡姬樓："再去看看薩保的尸體。"
地窖里，狄墨白重新檢查薩保的右手戒指。這次他用銀針探入暗格，挑出片薄如蟬翼的金箔。"是名單。"他對著燈光細(xì)看，"上面寫著七個人名，第一個就是..."
"鄭虔。"蘇月見湊近辨認(rèn)，"后面還有高仙芝、崔器..."她突然住口，驚恐地看向最后一個名字。
狄墨白將金箔收入懷中："先回大理寺。"
大理寺門前，胥吏慌張來報(bào)："少卿！高將軍又來了，帶著圣旨要收押您！"
狄墨白淡定地整了整衣冠："告訴高將軍，本官自會去御史臺投案。"轉(zhuǎn)向蘇月見，"你去找鐵手，按金箔名單查這七人三年前的行蹤。"又低聲補(bǔ)充，"特別注意他們左手小指是否殘缺。"
蘇月見剛離開，右驍衛(wèi)的鐵騎已包圍街道。高仙芝高舉手諭："狄墨白勾結(jié)胡商謀逆，即刻收監(jiān)！"
狄墨白坦然伸出雙手。鐐銬扣上時(shí)，他袖中的銅鏡殘片輕輕滑入高仙芝的箭囊。月光下，鏡片邊緣的"七四二"三個小字泛著幽幽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