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冷雨敲窗，生死判書1987 年深秋的雨，裹著北方縣域特有的寒意，
沒日沒夜地敲打著縣醫(yī)院住院部的玻璃窗。林桂英攥著兩張疊得整齊的病危通知書，
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指腹把紙邊磨得發(fā)毛。
走廊里的消毒水味混著窗外飄進來的濕土氣息，往鼻子里鉆，
她卻連打噴嚏的力氣都沒有 —— 所有的心神，都拴在病房里那個躺著的人身上。
病房門虛掩著，她輕輕推了條縫，看見丈夫趙老根躺在靠里的病床上，
臉白得像剛從漿糊里撈出來的宣紙，連嘴唇都沒半點血色。他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撕心的咳嗽，
胸口起伏得如同風中搖曳的殘燭，每晃一下，林桂英的心就跟著揪緊一分。
床頭柜上放著半碗沒動過的小米粥，粥皮已經(jīng)結(jié)了層膜，像他此刻脆弱的生命。“林大姐，
你再想想，真不轉(zhuǎn)去市里？” 主治醫(yī)生王建國走過來，聲音壓得很低，帶著無奈的嘆氣。
他手里拿著 CT 片，指著上面密密麻麻的陰影，“癌細胞已經(jīng)全身擴散了，
肺里、肝里都有，市醫(yī)院的專家昨天也來了，說最多…… 最多只剩一周，
還是早點準備后事吧?！绷止鹩⒌难蹨I “唰” 地就下來了，她趕緊用袖口擦了擦，
怕被病房里的趙老根聽見?！巴踽t(yī)生，俺們…… 俺們沒錢轉(zhuǎn)院了。” 她的聲音帶著哭腔，
卻又刻意壓低，“前陣子為了給他治病，家里的牛賣了，糧倉也空了，
實在…… 實在湊不出錢了。”王建國嘆了口氣，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知道你們難，
這幾天我再給開點止疼針，能讓他少受點罪。” 說完，他搖著頭走了，
白大褂的衣角掃過走廊的長椅，留下一陣淡淡的消毒水味。林桂英站在原地，
腿像灌了鉛一樣沉。她想起年輕時的趙老根，那時他還是村里最能干的廚師傅，
紅白喜事都找他掌勺。他力氣大，手腕靈活，殺起雞來又快又利落，
每次都能引得圍觀的人叫好?？涩F(xiàn)在，那個能單手拎起半桶油的漢子，連呼吸都要拼盡全力。
她推開門走進病房，趙老根剛好咳完一陣，看見她進來，虛弱地笑了笑：“老婆子，
你咋站在門口不進來？是不是王醫(yī)生又說啥了？”林桂英趕緊擠出笑容，
走過去幫他掖了掖被角：“沒說啥，王醫(yī)生說你恢復得挺好，再住幾天就能回家了。
” 她不敢看趙老根的眼睛，怕自己的謊言被戳穿。
趙老根卻輕輕搖了搖頭：“俺自己的身子俺知道，別騙俺了。” 他咳嗽了兩聲，
聲音更弱了，“要是真不行了，就別再花錢了，留著給娃們交學費。
”林桂英的眼淚再也忍不住，滴落在被單上，暈開一小片濕痕?！澳愫f啥呢！
你肯定能好起來的，俺們還得一起回家種莊稼，一起給娃們帶孫子呢！
” 她握著趙老根的手，他的手冰涼，沒有一點力氣。就在這時，病房門被推開了，
林桂英的遠房表妹劉春蘭拎著一籃雞蛋走進來?？匆姴》坷锏那榫埃?/p>
劉春蘭的眼圈也紅了：“表姐，俺聽說姐夫病得重，就趕緊過來看看。
” 她把雞蛋放在床頭柜上，拉著林桂英的手，“表姐，俺跟你說個事，城西的李秀蓮居士，
你還記得不？她信佛多年，前陣子俺村有個人得了重病，醫(yī)院都放棄了，就是找她請的師父，
后來居然好起來了。要不…… 你也去試試？”劉春蘭的話像一道微弱的光，
照進林桂英絕望的心里。她抹掉眼淚，用力點頭：“俺去！俺現(xiàn)在就去！春蘭，
你幫俺照看會兒你姐夫，俺去城西找李居士！”她來不及換件干衣服，踩著滿是泥濘的路，
在劉春蘭的攙扶下匆匆往城西趕。深秋的雨越下越大，打在臉上又冷又疼，
可林桂英卻一點都不在乎，她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找到李居士，請師父救救趙老根。
第二章 桂院遇僧，一語驚魂城西的李秀蓮家在一個小巷深處，院子門口種著兩棵桂花樹，
雖然已經(jīng)過了盛花期，卻還留著淡淡的香氣。林桂英和劉春蘭踩著泥濘的路走到院門口，
推開門時，桂花香混著淡淡的檀香撲面而來，讓她緊繃的神經(jīng)稍微放松了一些。
院子里鋪著青石板，石板縫里長著幾株青苔，角落里放著一個香爐，里面插著三炷香，
香煙裊裊升起。石桌旁，一位身著灰布僧袍的老和尚正閉目打坐，他頭發(fā)花白，
臉上布滿皺紋，卻透著一股平和的氣息，正是云游至此的妙法老和尚。
李秀蓮坐在一旁的小凳上，手里拿著一串佛珠，輕輕捻著?！袄罹邮?，
俺…… 俺是來求師父救命的！” 林桂英一見妙法老和尚，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撲通” 一聲跪倒在地，膝蓋撞在青石板上，疼得她齜牙咧嘴，卻顧不上揉，
只顧著連連磕頭，額頭很快就紅了一片。妙法老和尚緩緩睜開眼，
目光落在林桂英顫抖的肩頭，聲音溫和卻帶著穿透力：“施主，請起身說話。
你丈夫是否殺業(yè)深重，尤其常殺雞？”林桂英猛地一怔，眼淚瞬間涌了出來。她站起身，
抹了把眼淚，哽咽著說：“師父，您說得太對了！俺家老根是村里的廚師傅，
村里不管是紅事還是白事，都找他掌勺。他總嫌別人殺雞笨手笨腳，每次都要自己來，
一刀下去，雞血順著水溝流，有時候能染紅半條路。辦一場事，少說也得殺幾十只雞，
有時候忙起來，一天就能殺上百只?！彼肫鹩幸淮未謇飶埓髴艏肄k婚宴，要殺五十只雞。
趙老根從早上天沒亮就開始忙活，手里的刀磨得锃亮，抓過一只雞，左手按住雞翅膀，
右手拿刀在雞脖子上一抹，雞血就 “嘩嘩” 地流進碗里。那天他殺完雞，
手上的血腥味洗了好幾遍都沒洗掉，晚上吃飯的時候，連筷子都拿不穩(wěn)，說手腕酸得厲害。
可那時候，他們只想著能多賺點錢，根本沒在意這些。妙法老和尚輕輕嘆了口氣，
又問：“你們是否偷殺過鄰居家一只大公雞？那雞脖子上是金黃色的毛，
身上的羽毛是褐紅色的，尾巴上的羽毛墨綠發(fā)亮，昂首站著足有半米高，看起來威風得很。
”這話像一聲驚雷，炸在林桂英耳邊。她臉色驟白，雙腿一軟，再次跪倒在地，
聲音帶著哭腔：“老菩薩！您真是活菩薩??！您怎么知道這事的？
那是 1960 年度荒年的時候，家里揭不開鍋，娃們餓得直哭。有一天早上，
鄰居家的那只大公雞飛到俺家院子里，俺看四周沒人，就慫恿老根把它殺了燉著吃了。
那雞燉熟了，俺們一家四口吃得精光，連湯都沒剩下。后來鄰居找雞的時候，
俺們還假裝不知道，說沒看見?！彼秸f越激動，眼淚混著臉上的泥土糊在臉上，
看起來格外狼狽：“不止這些，俺們還偷過隊里的飼料，趁夜里沒人的時候，
去地里偷過別人家的莊稼。那時候只想著活命，哪知道這是造孽啊！都是俺的錯，
是俺慫恿老根做這些事的，要減壽就減俺的，讓俺替老根死！
”一旁的李秀蓮見她哭得撕心裂肺，急忙上前攙扶，自己的眼眶也紅了。她拉著林桂英的手，
輕聲安慰：“妹子，別太自責了，誰還沒犯過錯？現(xiàn)在知道錯了，誠心懺悔就好。
” 這份樸實的懺悔和深厚的夫妻情深，讓李秀蓮也忍不住紅了眼眶。
妙法老和尚的聲音也有些發(fā)顫，語氣卻愈發(fā)懇切：“施主，你能真心懺悔，
罪業(yè)已經(jīng)消了大半。你回去之后，讓你丈夫也好好懺悔，從此斷了殺生的念頭。
你去附近的寺院請一部《地藏經(jīng)》，為他殺過的雞念四十九遍回向，最好能讓他自己也念。
”他頓了頓，又道：“那只公雞是雞中之王，靈性比一般的雞強。殺了它之后，
你丈夫是不是經(jīng)常頭痛？而且吃了很多藥都不管用？”林桂英愣了愣，
隨即點頭如搗蒜：“是！是！從殺了那只雞之后，老根的頭痛就沒斷過，
有時候疼得他直撞墻，去醫(yī)院檢查也查不出啥毛病，吃了藥也不管用。
原來…… 原來竟是這只雞在纏他??！”“沒錯?！?妙法老和尚緩緩說道，
“那只公雞的魂魄一直站在你丈夫頭上，用爪子抓他的頭皮，用嘴啄他的腦門，
他自然會疼得厲害。你去寺院給這只雞立個牌位，你們再念七遍《地藏經(jīng)》，
加上寺院僧人的超度，它或許能超生為鳳凰，不再糾纏你丈夫?！绷止鹩⑿睦锶计鹆讼Ｍ?，
可很快又犯了難：“師父，俺們夫妻倆識字不多，《地藏經(jīng)》那么厚，俺們念不下來?。?/p>
”“念經(jīng)是救命的事，不能因為不識字就放棄?！?妙法老和尚語氣堅定，
“不認識的字可以查字典，也可以問村里識字的人。實在不行，也可以請人代念，
但終究不如自己念的功德大?！?他停頓了一下，又強調(diào)道，“在超度期間，
你們務必斷了葷腥，蔥、蒜、韭菜這些五辛也不能吃，煙和酒也要戒掉。
用沾染了腥臭的嘴念經(jīng)，眾生是不受益的。要是雞的魂魄超度不走，你丈夫的病也難好。
只要你們守好戒，佛菩薩定會加持你們。”林桂英還是有些擔憂：“師父，
老根現(xiàn)在已經(jīng)病危了，連說話都費勁，現(xiàn)在念經(jīng)還來得及嗎？”妙法老和尚眼神堅定，
語氣帶著肯定：“施主，你丈夫本不該這么早走，都是因為殺生太多，減了陽壽。
你剛才真心懺悔，已經(jīng)有了轉(zhuǎn)機。只要他也能誠心悔過，好好念經(jīng)，定能轉(zhuǎn)危為安。
你快回去吧，別耽誤了時間。”林桂英連忙磕頭謝過妙法老和尚，又向李秀蓮道謝，
然后揣著希望，急匆匆地往縣醫(yī)院趕。她走的時候，雨已經(jīng)小了一些，陽光透過云層，
灑下幾縷微弱的光，照在青石板上，也照在她布滿希望的臉上。第三章 病房轉(zhuǎn)機，
一念生信林桂英一路小跑趕回縣醫(yī)院，鞋底的泥塊掉了一路，她卻渾然不覺。
推開病房門的那一刻，她突然愣住了 —— 趙老根竟然坐在床上，雖然臉色依舊蒼白，
卻不再像之前那樣不?？人?，手里還拿著一個水杯，正慢慢喝水?！袄掀抛樱憧苫貋砹?！
” 趙老根看見她，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聲音雖然還有些虛弱，卻帶著一絲興奮，
“俺剛才不知道咋回事，一下子吐了兩個半痰桶的白痰，吐完之后，胸口就不憋了，
這還是病重以來，俺第一次自己吐痰呢！”林桂英又驚又喜，快步走到床邊，
伸手摸了摸趙老根的額頭，溫度很正常，沒有發(fā)燒。她湊到趙老根耳邊，
把去城西找李秀蓮居士，遇到妙法老和尚的事悄悄說了一遍，
連和尚說的懺悔、念經(jīng)、斷葷腥的要求，都一字不落地告訴了他。趙老根聽得眼睛都亮了，
原本蒼白的臉上也有了一絲血色?！袄掀抛樱承?！俺都信！” 他緊緊抓住林桂英的手，
“俺這一輩子殺了那么多雞，還有那只大公雞，肯定是它們在找俺算賬。俺要懺悔，
俺要念經(jīng)，俺要好好活著，跟你一起回家！”一旁的劉春蘭也激動得不行：“姐夫，
這肯定是佛菩薩顯靈了！你放心，明天俺就陪表姐去寺院請《地藏經(jīng)》，
再給那只大公雞立個牌位?！钡诙煲辉?，林桂英就和劉春蘭去了縣城附近的普濟寺。
普濟寺不大，卻很清凈，寺里的僧人聽說了他們的情況，
很熱情地給他們找了一部《地藏經(jīng)》，還幫忙給那只大公雞立了牌位，
說會在每天的法會中為公雞超度。林桂英捧著《地藏經(jīng)》回到醫(yī)院，趙老根已經(jīng)醒了，
正靠在床頭等著她。她把經(jīng)書放在床頭柜上，翻開第一頁，看著上面密密麻麻的字，
有些犯愁：“老根，這字好多俺都不認識，可咋整？”趙老根笑了笑：“沒事，
俺們可以問護士，或者等出院了，問村里的教書先生王老師。俺們慢慢學，總能念下來的。
”當天下午，趙老根就堅持要出院：“老婆子，俺們不在醫(yī)院待了。醫(yī)院也治不好俺的病，
還不如回家念經(jīng)懺悔，說不定還能有轉(zhuǎn)機。
”林桂英有些猶豫：“可你的身體……”“俺沒事，俺現(xiàn)在感覺好多了，能自己走路了。
” 趙老根說著，就要下床。林桂英趕緊扶住他，他慢慢走到病房門口，
雖然腳步還有些虛浮，卻比昨天穩(wěn)了不少。王建國醫(yī)生聽說他們要出院，也趕了過來，
勸道：“趙大哥，你現(xiàn)在的情況還不穩(wěn)定，再住幾天觀察觀察吧。
”趙老根搖了搖頭：“王醫(yī)生，謝謝你的好意。俺們已經(jīng)決定了，要回家念經(jīng)。
要是真不行了，俺也想死在自己家里?！蓖踅▏娝麄儜B(tài)度堅決，也不再勸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