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鐘后上臺。"場務輕輕敲門。
顏夏深吸一口氣,拿起小提琴。琴身已經(jīng)由專業(yè)制琴師檢查調(diào)整過,狀態(tài)完美。她輕輕撥動琴弦,G弦的音準絲毫不差——秦墨上次的提醒是對的。
走廊盡頭,秦墨正和一群小朋友交代最后的注意事項。他蹲著身子,與孩子們平視,耐心回答每一個天馬行空的問題。今晚他穿了深灰色西裝,沒打領帶,領口微敞,看起來既專業(yè)又不失親和力。
"準備好了嗎?"他注意到顏夏,起身向她走來。
顏夏點頭:"有點緊張。很久沒和你同臺了。"
秦墨微笑,那笑容讓她想起學生時代每次演出前他的樣子——眼睛微瞇,右嘴角比左邊抬得稍高:"還記得我們的暗號嗎?"
顏夏不由自主地跟著笑了:"當然。'幸運餅干'。"
那是他們大學時的秘密暗語。每次重要演出前,秦墨都會給她一塊幸運餅干,里面塞著他手寫的小紙條。有一次音樂節(jié)決賽,紙條上寫著"無論結(jié)果如何,你已經(jīng)是我的冠軍",讓她在臺上哭花了妝。
"今天沒有實物餅干。"秦墨變魔術般從口袋里掏出一張折疊的小紙條,"但承諾依舊有效。"
顏夏接過紙條,沒有立即打開:"等我上臺再看。"
掌聲從音樂廳傳來,主持人開始介紹今晚的特別嘉賓。秦墨向她伸出手肘:"到我們了。"
顏夏輕輕挽住他的手臂,感受到西裝布料下堅實的肌肉。五年前,他們曾無數(shù)次這樣并肩走上舞臺。那時的她從不緊張,因為知道無論發(fā)生什么,身邊總有他在。
聚光燈有些刺眼。顏夏瞇起眼睛適應光線,看到臺下座無虛席。第一排正中央坐著蘇曼,一襲紅裙如血般醒目。
"今晚我們很榮幸邀請到國際知名小提琴家顏夏女士,"秦墨對著話筒說,"為我們帶來一首原創(chuàng)作品《星光》,所有收益將用于山區(qū)兒童音樂教育項目。"
掌聲再次響起。顏夏向觀眾鞠躬,然后看向秦墨:"這首曲子是我和秦墨先生共同創(chuàng)作的,講述的是..."
"夢想的力量。"秦墨接過她的話,兩人的聲音在空氣中交織,"那些看似遙不可及的星光,其實一直在等待著被我們看見。"
鋼琴前奏響起,顏夏將琴抵在下巴下,閉上眼睛。音樂如流水般傾瀉而出,小提琴與鋼琴的對話仿佛兩顆心的交流——試探,退縮,再次靠近,最終融合成完美的和聲。這是他們用兩周時間打磨出的作品,融合了秦墨復雜的和聲語言和她純凈的音色表達。
演奏到高潮段落時,顏夏睜開眼睛,恰好對上秦墨的視線。那一刻,舞臺、觀眾、甚至音樂本身都消失了,只剩下彼此眼中的光芒。她想起昨晚最后一次排練后,秦墨說的那句話:"音樂是我們相遇的理由,也是重逢的借口。"
最后一個音符余韻未消,全場已經(jīng)起立鼓掌。顏夏微微喘息,臉頰因激動而發(fā)燙。秦墨站在鋼琴旁,向她伸出手。當他們一起向觀眾鞠躬時,她感覺到他的手指在她掌心輕輕一捏——那是學生時代他們謝幕時的秘密動作。
"太精彩了!"后臺涌來祝賀的人群中,陳明第一個沖上來,"媒體都在問這首曲子會不會出錄音室版本。"
顏夏小心地將小提琴放回琴盒,發(fā)現(xiàn)秦墨被幾位贊助商圍住脫不開身。蘇曼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在他身旁,時不時湊近他耳邊說些什么,姿態(tài)親密。
"別看了。"林悅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顏夏身邊,遞給她一瓶水,"演出很成功,巴黎那邊剛發(fā)郵件確認了合作意向。"
顏夏收回目光:"什么時候的事?"
"就在你上臺前。"林悅壓低聲音,"他們希望下個月15號開始排練,正好和秦墨的鄉(xiāng)村學校探訪沖突。"
顏夏皺眉:"這么巧?"
"不是巧合,是檔期。"林悅正色道,"夏夏,這是巴黎交響樂團!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機會。"
顏夏看向遠處仍在應酬的秦墨,胸口發(fā)緊:"我需要考慮一下。"
"沒什么好考慮的。"林悅語氣堅決,"你的職業(yè)在國際舞臺,不是某個音樂制作公司的慈善項目。"
演出后的晚宴在音樂廳頂層的觀景餐廳舉行。顏夏換了條輕便些的米色連衣裙,但高跟鞋依然讓她的腳隱隱作痛。她婉拒了幾位贊助商的敬酒,尋找著秦墨的身影。
"在找秦總?"陳明端著香檳走過來,"他被張董事長拉去談新項目了。"他指了指露臺方向,"不過他說讓你別等他,先吃點東西。"
顏夏微笑:"謝謝。今晚辛苦你了。"
"應該的。"陳明猶豫了一下,"顏小姐,你和秦總...我是說,你們以前..."
"是同學。"顏夏接過他的話,"很多年前的事了。"
陳明點頭,似乎想說什么又咽了回去:"演出很棒。我從來沒見過秦總那么...投入。"
露臺門開了,秦墨走了進來,身后跟著幾位商務人士。他的目光掃過大廳,在看到顏夏時明顯亮了一下,但很快又被身邊的人拉住說話。
顏夏拿了一小碟點心,決定去安靜的角落等待。經(jīng)過洗手間走廊時,蘇曼刻意壓低的聲音從半開的門后傳來:
"...必須在下周董事會上提出...秦墨太感情用事了...這個項目根本不賺錢..."
顏夏停下腳步,屏住呼吸。
另一個男聲回答:"但他在業(yè)內(nèi)的聲望...突然撤資會影響公司形象..."
"聲望?"蘇曼冷笑,"等那個小提琴手去了巴黎,他又會像五年前一樣崩潰。到時候就是我們接管的最佳時機..."
腳步聲逼近,顏夏趕緊裝作剛走過來的樣子。洗手間門猛地打開,蘇曼和一位中年男子走了出來??吹筋佅?,蘇曼的表情僵了一瞬,隨即恢復笑容:"顏小姐,演出很精彩。"
"謝謝。"顏夏保持微笑,心跳如鼓,"這位是?"
"周煒,公司董事。"蘇曼簡短介紹,"我們剛在討論...下一個慈善項目。"
名叫周煒的男子點頭致意,眼神卻閃爍不定。顏夏注意到他不斷摩挲著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那是緊張的表現(xiàn)。
"失陪了。"她微微頷首,從兩人身邊走過,直到拐彎才長舒一口氣。蘇曼的話是什么意思?什么"接管最佳時機"?秦墨五年前崩潰過?
洗手間的冷水拍在臉上,顏夏試圖理清思緒。蘇曼明顯在策劃什么,而那個周煒似乎是同謀。她應該告訴秦墨嗎?但這樣會不會顯得她在偷聽、多管閑事?
回到宴會廳,顏夏發(fā)現(xiàn)秦墨終于脫身,正站在落地窗前看夜景。她走過去,遞給他一杯水:"應酬很累吧?"
秦墨接過水杯,手指不經(jīng)意擦過她的指尖:"比寫曲子累多了。"他喝了一口,"你今天太棒了。媒體都在問我什么時候出錄音室版。"
"我們什么時候出錄音室版?"顏夏糾正道,故意用輕松的語氣試探,"還是說,你的合伙人另有安排?"
秦墨皺眉:"什么合伙人?"
"蘇曼...和周煒?剛才看到他們在討論什么董事會的事。"
秦墨的表情瞬間冷了下來:"周煒找你了?"
"只是碰巧遇到。"顏夏觀察著他的反應,"他們好像對你的慈善項目不太滿意?"
"因為不賺錢。"秦墨冷笑,"在他們眼里,藝術只是商品。"他轉(zhuǎn)向顏夏,語氣緩和下來,"抱歉,不該跟你說這些。今天是開心的日子。"
顏夏想追問,但看到他疲憊的眼神,決定改天再談:"累了嗎?要不要提前離場?"
"正有此意。"秦墨松了松領帶,"不過作為主辦方,我得堅持到最后。你先回去休息吧。"
"我等你。"顏夏不假思索地說,然后意識到這話聽起來多么親密,"我是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秦墨的眼睛亮了起來:"怎么會介意。"他看了看手表,"再半小時,然后我送你回家。"
宴會結(jié)束已是午夜。秦墨的車上,顏夏昏昏欲睡,頭不自覺地歪向車窗。
"困了?"秦墨調(diào)低空調(diào),"再堅持一下,馬上到你家。"
顏夏強打精神:"今天那些孩子...真可愛。"
"嗯,特別是那個總問問題的小女孩。"秦墨微笑,"她讓我想起你小時候。"
"你又沒見過我小時候。"
"看過照片啊。"秦墨自然地回答,"你媽媽給我看過你五歲第一次拉琴的樣子,眼睛瞪得圓圓的,像怕琴會咬你一樣。"
顏夏驚訝地看著他:"你還記得?"
"記得很多事情。"秦墨輕聲說,目光依然盯著前方的路,"你討厭胡蘿卜,練琴前一定要先調(diào)三次弦,緊張的時候會摸耳垂..."
顏夏下意識地放下正摸著右耳垂的手,胸口一陣溫暖。五年了,他還記得這些細節(jié)。
車停在她公寓樓下。秦墨繞到副駕駛開門:"明天有空嗎?想帶你去個地方。"
"什么地方?"
"驚喜。"他神秘地笑笑,"上午十點來接你?"
顏夏點頭答應,盡管林悅明早約了她討論巴黎的邀約。走上樓梯時,她回頭看到秦墨依然站在車旁,確保她安全進門才離開。
這個小小的守護舉動,讓她整晚輾轉(zhuǎn)反側(cè)。
第二天早晨,顏夏剛和林悅談完巴黎的事,秦墨的車就準時出現(xiàn)在樓下。他今天穿了休閑的牛仔褲和白襯衫,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小了幾歲。
"睡得好嗎?"他接過她的小提琴盒放進后備箱。
"還行。"顏夏撒謊了。實際上,蘇曼的話讓她幾乎失眠到天亮,"我們?nèi)ツ模?
"不遠。"秦墨發(fā)動車子,"聽說過'音樂花園'嗎?"
顏夏搖頭。半小時后,車子駛?cè)虢紖^(qū)一個造型奇特的大門。入口處的金屬雕塑是放大的五線譜和音符,陽光下閃閃發(fā)光。
"這是...主題公園?"
"算是吧。"秦墨停好車,"專為兒童設計的音樂體驗園,去年剛開業(yè)。"
他們走過色彩斑斕的園區(qū),各種樂器造型的游樂設施散落其中。有可以敲擊出旋律的巨型鍵盤,有隨著走動發(fā)出不同音效的音樂小路,甚至還有一整片"森林",每棵"樹"都是一種管樂器。
"太神奇了。"顏夏驚嘆,"誰設計的這些?"
秦墨笑而不答,帶她來到中央廣場。一座小型舞臺正在上演木偶戲,改編自《魔笛》的故事。十幾個孩子坐在地上,看得津津有味。
"這里每天都有免費演出。"秦墨介紹,"周末還有工作坊,孩子們可以親手制作簡單樂器。"
顏夏注意到他談起這里時眼中的光彩:"你常來?"
"算是吧。"他指向遠處一棟玻璃建筑,"那里是音樂治療中心,專門為特殊兒童服務。"
他們漫步到一個人工湖邊,秦墨租了條小船。湖中心有個小島,島上豎立著各種風鈴,隨風奏出自然的旋律。
"這是我最喜歡的地方。"秦墨劃著船說,"沒有樂譜,但永遠和諧。"
陽光灑在湖面上,碎成千萬顆鉆石。顏夏脫了鞋,將腳浸入清涼的水中:"你還沒回答,誰設計的這個公園?"
秦墨停下船槳,任由小船輕輕搖晃:"我。"
顏夏瞪大眼睛:"你?什么時候的事?"
"三年前開始籌劃,去年完工。"秦墨望向遠處,"用了我第一桶金的大部分。"
"為什么?"
秦墨沉默了一會兒:"我十歲那年,父母離婚。沒人有時間管我,就把我扔在各種才藝班里。"他苦笑,"最討厭的就是鋼琴課,老師總用尺子打我的手背。"
顏夏第一次聽他談起童年。水波輕拍船身,像在為他伴奏。
"后來呢?"
"后來我遇到了林老師。"秦墨的聲音柔和下來,"他告訴我音樂不是懲罰,而是禮物。他帶我聽雨聲,說那是天空在打鼓;帶我聽風聲,說那是大自然在唱歌。"
小船轉(zhuǎn)了個方向,陽光現(xiàn)在照在秦墨側(cè)臉上,勾勒出完美的輪廓:"這個公園,是我想送給所有像我一樣的孩子的地方。在這里,音樂不是課程,不是任務,而是...快樂。"
顏夏胸口發(fā)緊。她從未想過那個在音樂學院叱咤風云的天才少年,有這樣孤獨的童年。
"我爸爸一直反對我學音樂。"她突然說,"他覺得這是不務正業(yè)。我們大吵一架后,我離家出走了兩個月。"
秦墨驚訝地看著她:"你從沒告訴過我這事。"
"因為很丟臉。"顏夏低頭看著水中的倒影,"我躲在同學家,靠教小孩琴賺生活費。最后是媽媽找到我,哭著求我回家。"
"后來呢?"
"爸爸妥協(xié)了,但我們的關系一直...有裂痕。"她抬頭微笑,"直到我在國際比賽獲獎,他第一次來看我演出,在后臺哭了。"
秦墨伸手覆上她的手:"所以你現(xiàn)在這么拼命演出?為了證明給他看?"
"也許吧。"顏夏輕聲承認,"你呢?這么拼命工作,是為了證明給誰看?"
問題脫口而出,小船上的空氣突然凝固。秦墨收回手,表情復雜:"我以為你知道。"
顏夏心跳加速:"知道什么?"
秦墨深深看著她,最終只是搖搖頭:"餓了嗎?島上有家不錯的咖啡館。"
話題就此打住,但顏夏感覺他們之間某些無形的墻又薄了一些。
回程的路上,秦墨的車停在一家老式茶樓前:"記得這里嗎?"
顏夏當然記得。大學時他們常來,因為便宜又好吃。老板娘總會多給他們一籠包子,說年輕人要多吃點。
茶樓幾乎沒變,連墻上的水墨畫都還是那幾幅。老板娘認出了他們,驚喜地招呼:"小秦!小顏!好久不見!"
他們被安排在靠窗的老位置。秦墨不用看菜單就點了幾樣顏夏愛吃的點心,還特意要了菊花枸杞茶——她演出后必喝的安神茶。
"你記得太清楚了。"顏夏捧起茶杯,熱氣氤氳中他的臉有些模糊。
"有些事情忘不掉。"秦墨給她夾了個蝦餃,"比如你吃蝦餃一定要蘸雙倍醋。"
顏夏笑了,心頭涌起一股暖流。茶足飯飽后,秦墨送她回家。車停穩(wěn)時,他突然問:"巴黎的事定了嗎?"
顏夏一怔:"你怎么知道巴黎的事?"
"林悅告訴陳明的。"秦墨目視前方,聲音平靜,"她說這是個不能錯過的機會。"
顏夏不知如何回答。巴黎的邀約確實重要,但想到要再次離開...
"你應該去。"秦墨轉(zhuǎn)頭看她,嘴角掛著勉強的微笑,"國際舞臺需要你。"
"我還沒決定。"顏夏低聲說,"特別是現(xiàn)在..."
"現(xiàn)在?"
"現(xiàn)在有了慈善項目,還有鄉(xiāng)村學校的探訪..."她越說聲音越小。
秦墨的表情柔和下來:"那些都可以調(diào)整。你的職業(yè)最重要。"
他如此體諒,反而讓顏夏更加糾結(jié)。下車前,秦墨從后座拿出一個紙袋:"差點忘了,給你的。"
袋子里是一盒高級松香和幾本罕見的古樂譜影印本,都是她一直想找的。
"這些...你怎么找到的?"
"有門路。"秦墨眨眨眼,"算是慶祝演出成功的禮物。"
顏夏抱著禮物站在路邊,看著他的車遠去,心里五味雜陳?;氐郊?,她打開巴黎交響樂團的合同郵件,遲遲無法點下回復。
窗外,夕陽西下,將整個城市染成金色。就像他們的關系,美好卻短暫,隨時可能被黑夜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