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紅燭泣淚夜紅燭泣淚，燭芯爆出的火星落在描金喜字上，燙出個焦黑的小洞。
錦繡床榻鋪著的龍鳳呈祥錦緞，針腳細密得扎人眼，我攥著青布襦裙的衣角，指節(jié)泛白如紙，
后頸還殘留著柳月兒推搡時的力道，像塊冰棱嵌在皮肉里，連帶著肩背的筋絡都抽緊了。
“唐心，太子殿下身邊總需個體己人伺候?！?她鬢邊金步搖隨著淺笑輕晃，
碎光落在我手背上，竟比臘月的冰碴子還要寒。我瞥見她袖口露出的藕荷色褻衣一角，
那是今早我剛為她漿洗晾曬過的，皂角香氣還沒散盡，混著她腕間銀釧的冷光，刺得人眼疼。
自打進東宮這三個月，我每日寅時起身掃灑，
廊下的青石板被我擦得能照見人影；辰時備妥早茶，
水溫總要試三遍才敢奉上；戌時前必歸耳房，那間朝北的小屋連月光都吝于光顧。
身上這件半舊的青布襦裙，領口磨出的毛邊在滿室鎏金器物中，
活像塊礙眼的補丁 —— 還是被蟲蛀過的那種。太子趙珩斜倚在榻邊，
玄色錦袍上的暗金龍紋在燭火下流轉(zhuǎn)，每片鱗甲都像淬了寒冰。他抬眼時眼尾微挑，
那目光算不上看，更像是在打量粘在玉琮上的灰，嫌惡混著不耐，幾乎要凝成實質(zhì)的冰錐，
順著我的領口往骨頭縫里鉆?！霸聝旱男囊?，孤領了?！?他聲線低沉如古玉相擊，
視線卻沒黏在柳月兒臉上，反倒在我身上逡巡，像綢緞莊掌柜評估滯銷的粗布，
“只是這等粗鄙之物，怕是入不了孤的眼?！绷聝荷彶捷p移，
裙擺掃過榻邊銅盆時帶起漣漪，水珠濺在金磚上洇出深色圓點。
她柔若無骨的手攀上趙珩肩頭，蔻丹紅的指甲輕輕刮過他的云錦：“殿下說笑了，
唐心手腳勤快，前日還為臣妾繡了方帕子呢，針腳比府里的繡娘還齊整。
” 說罷眼尾余光朝我剜來，那力道能剜去層皮肉，“再說她是臣妾從柳府帶出來的，
知根知底，最是憨實聽話?！蔽蚁ドw一軟，竟直直跪了下去。
金磚地面的寒氣順著薄薄的千層底往上躥，激得我后頸汗毛倒豎，連帶著牙齒都打起顫來。
“奴婢…… 奴婢蒲柳之姿，粗笨不堪，恐污了殿下圣目?！?聲音抖得像秋風里的殘葉，
每一個字都裹著怯懦，連我自己都聽出其中的哀求。趙珩輕笑一聲，
那笑聲裹著冰碴子砸過來：“既然月兒都開口了，孤豈能不給面子？” 他頓了頓，
尾音陡然轉(zhuǎn)厲如刀鋒，“還愣著做什么？伺候孤寬衣?！绷聝簼M意地起身，
珠翠碰撞聲漸行漸遠，經(jīng)過我身邊時，溫熱的氣息噴在耳廓，像毒蛇吐信：“好好伺候殿下，
別忘了你那在大牢里的哥哥 —— 聽說天牢的冬衣還沒備齊呢，前日送飯的老卒說，
墻根下的草都凍成了冰碴?！蔽覝喩硪唤?，如墜冰窟。原來她什么都知道，
知道我是三個月前憑空出現(xiàn)在唐心身體里的異世魂，
知道原主唯一的哥哥唐毅因 “通敵” 罪名關在天牢，
更知道那是柳家為了吞并唐家布莊構陷的冤獄。她捏著我的軟肋，
像貓逗老鼠般將我逼上絕路，眼底的得意幾乎要漫出來。顫抖著解開趙珩的玉帶，
指尖剛觸到他溫熱的肌膚，手腕就被他攥住，力道大得像要捏碎我腕骨里的筋。
“記住你的身份，別妄想攀龍附鳳。” 他的瞳孔比殿角的青銅鏡還要冷，
映出我滿臉的驚懼，“你這樣的卑賤之人，連給月兒提鞋都不配?！鼻柘癯彼^頭頂，
我死死咬著下唇，嘗到鐵銹味才沒讓眼淚砸在金磚上。是啊，
我不過是個意外穿來的陪嫁丫鬟，在這 “君要臣死，父要子亡” 的世界里，
命比草芥還輕。我只想縮在角落當塊背景板，數(shù)著日頭盼哥哥出獄，
可命運偏要把我扔進油鍋，還嫌火不夠旺。那夜紅燭燃盡時，燭淚積了半盞，像凝固的血。
我蜷縮在床腳，身上蓋著他隨手丟來的外袍，龍涎香混著淡淡的酒氣鉆進鼻腔，
卻比餿掉的米粥還要惡心。晨光透過窗欞照進來時，我看見自己青布裙擺上沾著的暗金繡線，
是從他錦袍上勾下來的，在陽光下閃著刺目的光。天剛蒙蒙亮，周德福就掀簾進來，
他捏著我的胳膊，像拎只臟雞仔：“趕緊滾，別污了殿下的眼。” 帕子擦過碰過我的手指，
仿佛沾了什么穢物，擦完就扔進了痰盂，那帕子上還繡著精致的云紋?；囟康穆飞?，
廊下的紅梅落了我一身?；ò暾丛诎l(fā)間、肩頭，像點點血跡。那間不足丈許的耳房，
床板還帶著前夜的潮氣，我連鞋都沒脫就栽倒下去。身上的疼遠不及心口的萬分之一，
柳月兒的笑靨，趙珩的眼神，像兩條毒蛇纏在心上，吐著信子啃噬血肉，疼得我蜷縮成一團。
我知道，從今夜起，我再也做不成那個躲在角落的唐心了。我成了柳月兒棋盤上的棄子，
成了趙珩掌心可以隨意碾死的螻蟻，連呼吸都要小心翼翼看別人臉色?？晌也荒芩?，
為了牢里素未謀面的哥哥，也為了這個被我占了身體的唐心，我得活著。
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也只能閉著眼闖，哪怕摔得粉身碎骨，也要在灰燼里尋條生路。
2 御花園風波幾日后的御花園宴飲，我捧著汝窯茶盞垂首立在柳月兒身后，
青石板的涼意順著鞋底往上爬，透過膝蓋直抵心口。周遭絲竹聲像浸了蜜的針，
刺得人太陽穴突突直跳，王公貴族的談笑聲裹著脂粉香和酒氣，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wǎng)。
“月兒，這幾日看你總是悶悶不樂，可是東宮的日子不舒心？” 溫潤的男聲自身側(cè)響起，
帶著玉磬般的清越，像山澗清泉流過玉石。我眼角余光瞥見月白錦袍下擺，暗繡著纏枝蓮紋，
針腳細密得幾乎看不見線痕。是三王爺趙奕。他總愛穿月白，襯得膚色勝雪，
唇邊總掛著三分笑意，可那雙含笑的眸子深處，總藏著些比寒冰更冷的東西，
像結了冰的湖面下的暗流。柳月兒立刻綻開笑顏，鬢邊珍珠隨著搖頭輕晃，
碎光落滿衣襟：“王爺說笑了，殿下待我極好，只是近日天氣悶熱，總有些提不起精神。
” 她纖手撫著鬢角，那支赤金點翠步搖上的珍珠圓潤飽滿，是前日趙奕剛送來的，
據(jù)說采自南海，價值千金。趙奕輕笑時，腰間玉佩叮咚作響，他折扇輕搖，
擋住半張臉：“哦？是嗎？本宮倒聽說，太子殿下近日新納了個伶俐的丫鬟，夜夜笙歌，
怕是冷落了太子妃吧?！绷聝耗樕系男┝艘凰?，快得像水面的漣漪，
轉(zhuǎn)瞬即逝：“王爺多慮了，不過是個伺候筆墨的丫鬟罷了，粗笨得很，怎敢跟臣妾爭寵。
” 說著眼風朝我刮來，帶著淬了毒的冰碴子，扎得我后頸發(fā)麻。我知道她在暗示什么，
可趙奕的目光卻像探照燈，落在我身上不肯移開。那眼神里有探究，有審視，
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 恨意？像冬日屋檐下的冰棱，看著晶瑩，實則鋒利。
我的心跳撞得肋骨生疼，我與他連話都沒說過三句，何來的恨？難道是我無意中擋了他的路？
宴席過半，柳月兒借口更衣，拽著我的手腕就往偏殿走。廊下的風卷著梅香撲過來，
帶著刺骨的寒意，她的指甲幾乎掐進我肉里，留下幾道彎月形的紅痕。剛到月洞門后，
耳光就帶著風聲扇了過來?！百v人！” 她臉上哪還有半分溫婉，珠釵歪斜著，
碎發(fā)貼在汗?jié)竦念~角，“是不是你在王爺面前說了什么？敢在背后嚼舌根，我撕爛你的嘴！
”臉頰火辣辣地疼，像是被烙鐵燙過，疼得我眼前發(fā)黑。我捂著臉抬頭，
看見她鬢邊那朵珠花松了線頭，搖搖欲墜 —— 那是我今早剛為她綰上去的，
用了最結實的五彩線。“奴婢沒有…… 奴婢連王爺?shù)拿娑紱]敢抬眼看?！薄斑€敢狡辯！
” 她揪著我的發(fā)髻，迫使我仰頭看她，珠翠掃過我的臉頰，劃得生疼，留下幾道紅痕，
“若不是你勾三搭四，王爺怎會突然提起你？唐心，我警告你，安分守己些，否則，
你哥哥在牢里能不能熬過這個冬天，可就難說了！天牢的老鼠，可是餓瘋了的！
”我咬著牙把眼淚憋回去，咸澀的液體倒流進喉嚨，像吞了口鹽水。我不明白，
明明是她把我推給趙珩的，如今為何又容不得我被別人多看一眼？
難道我連被打量的資格都沒有嗎？在他們眼里，我究竟算什么？一件可以隨意丟棄的物件？
“太子妃好大的火氣?！?低沉的聲音自身后響起，像淬了冰的鐵，帶著北境的風霜。
柳月兒渾身一僵，松開手轉(zhuǎn)身時，臉上已堆起柔情笑意，比春日桃花還要嬌媚：“將軍，
您怎么在這兒？”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銀甲反射著日光，晃得人睜不開眼。
鎮(zhèn)國將軍蕭策身姿如松，玄色披風在風里獵獵作響，邊緣處還沾著些塵土。他剛從北境回來，
身上還帶著未散盡的血腥味和鐵銹味，像剛從戰(zhàn)場上下來的修羅。
蕭策的目光落在我紅腫的臉頰上，眸色沉得像深潭，里面翻涌著不知名的情緒，卻沒說什么，
只對柳月兒道：“陛下找你，快回去吧?！绷聝翰桓业÷?，臨走時又剜我一眼，
珠釵上的流蘇掃過我手背，留下一陣癢意。蕭策一步步朝我走來，甲胄碰撞聲像敲在心上，
每一步都讓地面微微震顫。他停在我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陰影將我整個人罩住，
像烏云壓頂?！澳憔褪悄莻€爬上太子床的賤婢？”我渾身一顫，下意識后退，
后腰撞在廊柱上，疼得倒抽冷氣，眼淚差點掉下來。他卻上前一步，
鐵鉗般的手捏住我的下巴，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膽子不小，竟敢算計到月兒頭上。
” 他的聲音比北境的寒風還冷，刮得我臉頰生疼，“記住，
月兒是你永遠也攀比不上的存在，她是天上的鳳凰，你是地上的泥。再敢癡心妄想，
我定要你生不如死?！毕骂M骨像是要裂開，我看著他瞳孔里自己狼狽的影子，
那影子的嘴角還沾著血，頭發(fā)散亂，像個瘋子。這些男人，都把柳月兒當稀世珍寶，
卻把我踩在腳下碾成泥。他們看不見柳月兒藏在笑靨后的毒，
只看見我青布襦裙下的 “卑賤”，看不見我也是個人，也會疼，也會怕。蕭策松開手時，
我聽見自己骨頭復位的輕響，像樹枝被折斷。他嫌惡地用帕子擦著手指，
那帕子上繡著的猛虎圖案，是柳月兒親手繡的，針腳歪斜，卻被他視若珍寶?！皾L。
”我踉蹌著起身，發(fā)間的木簪掉在地上，滾到他腳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陽光透過雕花窗欞落在身上，卻沒有半分暖意，像落在冰面上的月光。我知道，這只是開始，
往后的日子，只會更難，像走在沒有盡頭的刀尖上?？晌也荒艿梗乙钪?，要親眼看看，
這些高高在上的人，這些視人命如草芥的人，最終會落得怎樣的下場。我要等，等一個機會，
等一個能讓我和哥哥都活下去的機會。3 雨夜驚魂自那日御花園之事后，
蕭策像是盯上了我。他總愛在我去庫房取物、去小廚房燒水時 “偶遇”，
那雙帶著戾氣的眼睛，像盯著獵物的狼。那日本該是晴天，卻突然飄起細雨，
豆大的雨點砸在琉璃瓦上，噼啪作響。我抱著柳月兒要的錦緞剛走到回廊，就被他攔住。
他斜靠在廊柱上，銀甲被雨水打濕，亮得晃眼，手里把玩著枚羊脂玉佩，玉質(zhì)溫潤，
是柳月兒前幾日送他的生辰禮，上面還刻著個 “策” 字。“這不是太子殿下的新寵嗎？
怎么一個人在這兒？” 他語氣里的嘲諷，比雨水還涼，順著領口往心里鉆。
我垂著頭想繞開，卻被他伸手攔住，胳膊橫在我面前，像道鐵閘?！霸趺?？見到本將軍就跑，
是做了什么虧心事？”“奴婢不敢?！?我的聲音被雨聲泡得發(fā)悶，像被水浸濕的棉絮，
“奴婢還有事，先行告退?！薄坝惺?？” 他輕笑一聲，突然伸手攬住我的腰，
鐵臂勒得我肋骨生疼，像要把我揉進骨血里，“能有什么事，比得上陪本將軍聊聊？
聽說太子殿下很喜歡你這身子，想必有什么過人之處?！睗庵氐木茪饣熘任稉涿娑鴣?，
我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差點吐出來?！皩④娬堊灾?！” 我掙扎著推他，
手心按在他冰涼的甲胄上，觸感堅硬而冰冷?！白灾?？” 他像是聽到天大的笑話，
笑得肩膀都在抖，“一個連主子男人都敢搶的賤婢，也配跟我談自重？
” 他的手開始不規(guī)矩地游走，眼神里的貪婪像盯著獵物的狼，“讓本將軍也嘗嘗滋味如何？
反正你這種人，給誰睡不是睡？”屈辱和憤怒像燒滾的油澆在心上，燙得我渾身發(fā)抖。
我猛地抬手要打他，卻被他輕易抓住手腕，他的力氣大得驚人，捏得我骨頭都在疼。
他反手一甩，我像個破布娃娃摔在石階上，額頭撞在棱角處，頓時鮮血直流。
雨水混著血水流進眼睛，澀得我睜不開眼，世界一片模糊的紅?！安恢么醯臇|西。
”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軍靴碾過我掉在地上的錦緞，那是柳月兒要做新披風的料子，
“給你幾分顏色，你還真以為自己是個人物了？記住，你不過是個玩物，誰想玩都可以，
別擺出那副貞潔烈女的樣子，讓人作嘔?！彼D(zhuǎn)身離去時，披風掃過我的手背，
帶著刺骨的寒意。我躺在冰冷的雨地里，看著血珠滴在青石板上，暈開一朵朵小紅花，
像極了廊下的紅梅。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疼讓我保持清醒 —— 我不能死，
死了就什么都沒了，哥哥還在等我，我不能讓他失望。蕭策的欺辱，趙珩的冷落，
柳月兒的算計，趙奕的恨意…… 這一切織成張無形的網(wǎng)，勒得我喘不過氣，像溺水的人，
抓不住任何可以救命的東西。夜深人靜時，我常坐在窗前看月亮。
這里的月亮和我原來世界的一樣圓，卻帶著股冷意，像塊冰做的盤子。
我不知道自己的任務到底是什么，那個把我送到這里的系統(tǒng)，
只冷冰冰地說 “完成任務即可回歸”，可它從沒說過任務是什么，像個頑皮的孩子，
把我扔進迷宮就撒手不管。直到那一天，我端著銀耳羹去柳月兒寢殿。剛到門口，
就聽見里面?zhèn)鱽韷旱偷膶υ捖?，像毒蛇在草叢里吐信?！巴鯛敚愕降状蛩闶裁磿r候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