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偉的話，像是一柄無形的重錘，砸碎了侯亮平最后的僥幸。
他看著眼前這個曾經被自己瞧不上的師兄，第一次，發(fā)自內心地感到了一種恐懼。
“好?！?/p>
祁同偉站起身，動作不急不緩，甚至還伸手，撣了撣警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塵。
“合同就在我的休息室里?！?/p>
“我這就去拿給你們看?！?/p>
“也好讓你們，死個明白?！?/p>
說完，他便邁開長腿，朝著辦公室角落里那扇通往私人休息室的門走去。
“等等！”
侯亮平幾乎是下意識地喊出聲。
他強撐著氣勢，試圖奪回主動權。
“根據規(guī)定，取證過程，我們必須全程監(jiān)督！”
說著，他便要抬腳跟上去。
然而，一道身影，卻先一步攔在了他的面前。
是蔣珊。
“侯處長?！?/p>
“那是我廳長的私人休息室?！?/p>
“沒有搜查令，您這是打算……私闖民宅嗎？”
侯亮平的腳步，猛地頓住。
“還是說，侯處長擔心我們廳長一個人進去，證據不夠。”
“您想跟著進去，幫忙‘補充’一點？”
“你！”
侯亮平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栽贓！
這個詞，就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臉上。
這不正是他剛剛用來指控祁同偉的手段嗎？
現在，卻被對方原封不動地奉還了回來！
他身后的愛民等人，已經徹底不敢抬頭了。
太丟人了。
簡直是把臉伸過去，讓人按在地上反復摩擦。
祁同偉的腳步，甚至沒有停頓。
他只是在門口，回頭給了蔣珊一個贊許的眼神，隨即，便消失在了門后。
“咔噠?！?/p>
門被輕輕關上。
這聲輕響，卻讓辦公室里的每一個人，心頭都猛地一跳。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被無限拉長。
他這位反貪英雄，今天，在這里，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只是一分鐘，“咔噠?！?/p>
休息室的門，再次打開。
祁同偉走了出來。
他的手上，沒有拿什么零散的紙張。
而是一個厚重的，用深藍色硬殼封裝的文件夾。
那不是國內任何一家出版社的標志。
而是一個全球聞名的，代表著頂級出版集團的企鵝圖標。
祁同偉沒有走向侯亮平。
他徑直走到那張寬大的辦公桌前。
“啪?！?/p>
他將文件夾，隨意地扔在了桌面上。
動作很輕，聲音卻很重。
“想看，就自己過來看?！?/p>
他的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說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侯亮平的身體，僵硬地轉過來。
他不敢上前。
他怕。
他怕那里面裝著的，是徹底埋葬他職業(yè)生涯的判決書。
“小……小張，你過去看看?！?/p>
他喉嚨干澀，對著身后一名最年輕的檢察官說道。
他求助似的看了一眼旁邊的愛民。
愛民閉上眼，無奈地對他點了點頭。
小張深吸一口氣，像是要奔赴刑場一般，一步一步，挪到了辦公桌前。
他顫抖著手，伸向那份文件夾。
他翻開了第一頁。
只看了一眼，他的瞳孔，便驟然收縮。
那是一份，以英文為主體，附有官方中文翻譯的正式版權交易合同。
甲方：祁同偉。
乙方：企鵝出版集團（Penguin Publishing Group）。
合同上，清晰地列明了書籍名稱、授權范圍、預付版稅、分成比例……
每一個字，都像是燒紅的烙鐵，燙得他眼睛生疼。
他機械地一頁一頁往下翻。
全球多語言翻譯授權合同。
電影改編權轉讓協議。
電視劇改編權轉讓協議。
周邊產品開發(fā)授權書。
……
每一份合同下面，都附有完整的，經由國際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審計過的財務報表，以及每一筆版稅收入對應的完稅證明。
那些天文數字般的金額，那些密密麻麻的條款，那些蓋著鮮紅印章的官方文件，共同構成了一座無法撼動的證據大山。
小張的呼吸，越來越急促。
他抬起頭，看向侯亮平，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怎么樣？”
侯亮平的聲音，已經帶上了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音。
“侯……侯處……”
小張的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合同……全是真的?！?/p>
“每一份……都是真的。”
“稅務記錄……跟銀行流水……完全吻合。”
他頓了頓，咽了口唾沫，艱難地補充了一句。
“而且……總金額，比……比我們掌握的，還要多得多……”
轟！
這句話，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徹底壓垮了侯公子的心理防線。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他引以為傲的“合理懷疑”，在這些鐵一般的事實面前，被砸得粉碎。
他不是來反貪的。
他是來送人頭的！
不。
不能就這么算了。
侯亮平的腦子，在飛速地運轉。
法律上，他已經輸得一敗涂地。
唯一的救命稻草，只剩下……人情。
對，人情！
他和祁同偉，畢竟是漢東大學政法系的同門師兄弟！
一個幾乎要被他遺忘的身份，此刻卻成了他最后的希望。
“咳……”
侯亮平清了清嗓子，臉上硬生生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他朝著祁同偉，往前走了兩步。
“師兄……”
一聲“師兄”，叫得是那么的“情真意切”。
“你看這事兒鬧的，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了。”
他開始給自己找臺階下。
“我……我這也是沒辦法啊?！?/p>
“接到了匿名舉報，舉報信里寫得有鼻子有眼，還附上了您的銀行流水，我作為反貪局的負責人，職責所在，不能不查啊?！?/p>
他巧妙地將責任，推給了那個虛無縹緲的“匿名舉報人”。
“現在好了，誤會解開了，我就放心了。”
“師兄你放心，等我回去，一定把這個惡意舉報，企圖挑撥我們師兄弟感情的混蛋給揪出來！”
“那……今天這事，就這么算了？”
他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問道。
他的臉上，堆滿了笑容。
他的心里，卻在瘋狂祈禱。
祁同偉靜靜地看著他。
直到侯亮平臉上的笑容，都快要僵住的時候。
祁同偉才緩緩地，開口了。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里。
“算了？”
祁同偉嘴角的弧度，重新變得嘲諷。
“侯亮平，你是不是覺得，我漢東省公安廳的門，是菜市場？”
“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你是不是覺得，一句輕飄飄的‘誤會’，就能把你剛才干的那些蠢事，全都一筆勾銷？”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
“你帶著你的人，沒有搜查令，沒有拘捕令，強行闖進我一個省公安廳廳長的辦公室！”
“你當著我所有下屬的面，指著我的鼻子，污蔑我貪污受賄，偽造合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