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岳父威嚴(yán)的聲音傳來，帶著不易察覺的關(guān)切。
“亮平啊，這么晚了，有什么急事嗎？”
侯亮平握著話筒，嘴唇動了動，那些準(zhǔn)備好的說辭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向岳父求助？
承認(rèn)自己連個市局都掌控不穩(wěn)，被一個省廳的祁同偉壓得抬不起頭？
他做不到。
那份深入骨髓的驕傲，不允許他這樣做。
“沒……沒什么，爸?！?/p>
侯亮平的聲音有些干澀。
“就是想問問您身體怎么樣，最近工作太忙，也沒顧得上看您?！?/p>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
“我身體好得很?！?/p>
“你沒事就好，早點休息?！?/p>
電話掛斷了。
聽著聽筒里傳來的忙音，侯亮平頹然地靠在椅子上，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
他盯著桌上的卷宗，片刻后，他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重新拿起手機，翻出一個熟悉的號碼撥了過去。
這次，他沒有絲毫猶豫。
電話很快被接通，一個清冷又熟悉的女聲傳來。
“喂？”
是他的妻子，鐘小艾。
“小艾，是我?！?/p>
侯亮平的聲音里，不自覺地帶上了依賴與委屈。
“還沒睡？”
鐘小艾的聲音聽不出什么情緒。
“睡不著，出了點事?！?/p>
侯亮平揉了揉發(fā)痛的眉心，將事情的經(jīng)過簡略地說了一遍。
當(dāng)然，在他口中，整個故事變了個味。
“……本來是想敲打一下祁同偉那邊的人，給他們提個醒?！?/p>
“結(jié)果沒想到，祁同偉反應(yīng)這么大，直接從省廳插手，把人給提走了?！?/p>
“現(xiàn)在我手下的一個副處長，因為這件事，被我狠狠地批了一頓，估計要受處分了?！?/p>
“說到底，這事怪我?！?/p>
“是我考慮不周，把他推到了風(fēng)口浪尖上，現(xiàn)在他要是因為我，職業(yè)生涯毀了，我這心里……”
他說得情真意切，仿佛真的是一個愛護下屬，卻不慎犯錯的好領(lǐng)導(dǎo)。
電話那頭的鐘小艾安靜地聽著，一直沒有插話。
直到侯亮平說完，她才淡淡地開口。
“說完了？”
“嗯。”
“侯亮平，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個傻子？”
侯亮平的心猛地一沉。
“小艾，你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鐘小艾冷笑一聲。
“你那點花花腸子，我還不知道？”
“什么叫你考慮不周？什么叫把他推到風(fēng)口浪尖？”
“我看，是你自己想搞事，結(jié)果踢到鐵板，現(xiàn)在想找個人出來頂鍋，又怕那個人不聽話，反咬你一口，所以才來找我訴苦，想讓我給你出個主意吧？”
侯亮平的臉頰瞬間漲紅，“你……你胡說什么！”
“我胡說？”
鐘小艾的語氣里滿是嘲諷。
“你那個下屬，是不是跟你提條件了？”
侯亮平徹底沒話說了。
他沉默了。
電話那頭，鐘小艾似乎嘆了口氣，語氣緩和了一些。
“亮平，我們是夫妻?！?/p>
“你在外面遇到的那些糟心事，可以跟我說，我不會笑話你。”
“但你沒必要在我面前還演戲?！?/p>
“你累不累？”
侯亮平的眼眶有些發(fā)熱，緊繃的神經(jīng)終于松弛下來。
他靠在椅背上，聲音沙啞。
“小艾，我該怎么辦？”
“他威脅我?！?/p>
“如果我不滿足他的條件，他就把事情捅出去。”
“到時候，丟人的還是我?！?/p>
鐘小艾的聲音恢復(fù)了冷靜，“他想要什么？”
“城西分局的常務(wù)副局長，還有給他老婆調(diào)動工作，去市財政局?！?/p>
侯亮平把條件說了出來。
“呵，胃口倒是不小。”
鐘小艾輕笑一聲。
“你答應(yīng)他了？”
“我讓他先出去了，說考慮考慮。”
“這還差不多?！?/p>
鐘小艾說道。
“你不能答應(yīng)他?！?/p>
“為什么？”
侯亮平有些不解。
“你把他調(diào)到分局，就算是個副職，那也是你妥協(xié)的證據(jù)。”
“祁同偉那邊只要稍微一查，就知道你在這個事情上吃了癟?！?/p>
“他會怎么看你？整個漢東的公安系統(tǒng)會怎么看你？”
“以后誰還會服你？”
他只想著怎么息事寧人，卻沒想過這背后的影響。
“那……那怎么辦？”
“總不能真的讓他把事情鬧大吧？”
“鬧大？”
鐘小艾的語氣里透著不屑。
“他不敢。”
“他真要是有魚死網(wǎng)破的膽子，就不會跟你提條件，而是直接去紀(jì)委了?！?/p>
“他提條件，就說明他想要的是好處，不是跟你同歸于盡。”
侯亮平感覺自己的思路，被鐘小艾一點點理清了。
“你的意思是……”
“很簡單?！?/p>
鐘小艾的聲音果斷干脆。
“讓他把所有責(zé)任都扛下來?！?/p>
“你再去找他談一次，告訴他，他的條件你一個都不能答應(yīng)?！?/p>
“但是，你可以給他指一條明路?！?/p>
“讓他主動辭職?！?/p>
“辭職？”
侯亮平愣住了。
“對，辭職?！?/p>
鐘小艾解釋道。
“你告訴他，只要他把這件事處理干凈，主動辭職，你負(fù)責(zé)給他安排一個好去處。”
“市屬的國企，或者效益好的企業(yè)，給他安排一個副總的位置，年薪保證比他現(xiàn)在高得多?！?/p>
“他老婆的工作，也可以一并解決。”
“這樣一來，他拿到了實實在在的好處，面子里子都有了?！?/p>
“而你這邊，對外的說法就是，該下屬工作失職，造成了不良影響，經(jīng)上級批評教育后，引咎辭職。”
“整個過程，你侯大局長都是秉公處理，大義滅親。”
“祁同偉那邊，就算想找麻煩，也只能找到一個已經(jīng)辭職的普通人身上?！?/p>
“他總不能揪著一個老百姓不放吧？”
“這樣，矛盾就徹底被轉(zhuǎn)移了，跟你再也沒有半點關(guān)系?！?/p>
聽完鐘小艾的分析，侯亮平只覺得豁然開朗。
高！
實在是高！
他怎么就沒想到這個辦法。
“小艾，你真是……我的賢內(nèi)助啊。”
侯亮平由衷地感嘆道。
“少貧嘴?！?/p>
鐘小艾哼了一聲。
“記住，跟他談的時候，態(tài)度要強硬一點，也要給足甜頭?！?/p>
“讓他明白，這是他唯一的，也是最好的出路?！?/p>
“我明白了?！?/p>
侯亮平重新坐直了身體，眼神也變得銳利起來。
掛斷電話，他立刻按下了內(nèi)線。
幾分鐘后，劉副處長再次推門而入。
他的臉上，依舊帶著那副有恃無恐的表情。
在他看來，侯亮平肯定是撐不住，要答應(yīng)他的條件了。
然而，他看到的，卻是侯亮平坐在辦公桌后，一臉平靜地看著他，眼神里再無之前的氣急敗壞。
劉副處長心里“咯噔”一下，有種不好的預(yù)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