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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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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雨點,沉重地敲打著垂拱殿的朱漆檐角,發(fā)出單調(diào)而壓抑的噼啪聲。更深漏殘,殿內(nèi)卻反常地?zé)艋鹜?,巨大的蟠龍燭臺上,粗如兒臂的牛油蠟燭瘋狂跳躍著,將殿內(nèi)重重疊疊的屏風(fēng)、御座、乃至御案上堆積如山的奏章,都拉扯出扭曲搖晃的影子,如同鬼魅在壁上無聲狂舞。

殿內(nèi)空曠得令人心悸,所有內(nèi)侍宮女早已被屏退,只余下御案后一個孤寂的身影。趙匡胤,大宋的開國天子,身著常服,斜倚在寬大的御座中。他雙眉緊鎖,一手無意識地按壓著太陽穴,另一只手則搭在御案光滑冰冷的紫檀木面上,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那聲音被殿外連綿的雨聲吞沒,更添幾分沉悶。案頭堆積的奏章,像一座座沉默的山巒,壓在他的心頭——北漢未平,契丹虎視眈眈,南方諸國雖已稱臣納貢,卻未必心服。而朝堂之上,那些隨他打下江山的老兄弟們,手握重兵,盤踞四方,一個個都成了他臥榻之旁難以安睡的猛獸。杯酒釋兵權(quán)的念頭在他腦海中盤旋多日,卻始終難以下定決心。那是跟隨他出生入死的袍澤,是“義社十兄弟”啊!卸磨殺驢?這千古罵名……他煩躁地閉上眼,指節(jié)敲擊桌面的節(jié)奏越發(fā)急促、凌亂。

“篤、篤、篤?!?/p>

殿外傳來三聲輕而清晰的叩擊,在這死寂的雨夜中,如同重錘敲在緊繃的鼓面上。趙匡胤猛地睜開眼,銳利如鷹隼的目光瞬間刺向緊閉的殿門。那叩門聲,他太熟悉了。

“進來。”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在空曠的大殿里激起微弱的回響。

殿門無聲地向內(nèi)滑開一條縫隙。濕冷的夜風(fēng)裹挾著水汽猛地灌入,殿內(nèi)跳躍的燭火被吹得一陣劇烈搖曳,光影瘋狂地明滅晃動,將殿內(nèi)的一切都攪得動蕩不安。一個身影裹挾著外間的寒氣和濕意,側(cè)身閃了進來。他身著親王常服,面容與御座上的天子有五六分相似,卻更顯清俊,只是此刻那俊朗的臉上,一雙眼睛在搖曳的燭光下閃爍著一種令人極不舒服的幽光,像深潭里潛伏的毒蛇。

來者正是晉王趙光義,天子唯一的胞弟。

“官家,”趙光義的聲音低沉而平穩(wěn),臉上帶著慣有的、恰到好處的關(guān)切,微微躬身施禮,“更深露重,官家還在為國事操勞?臣弟放心不下,特來問安?!彼~步向前,動作自然而恭謹,步履踩在光潔如鏡的金磚地面上,幾近無聲。

趙匡胤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一瞬,那關(guān)切的神情似乎并無破綻。他緊繃的神經(jīng)稍稍松弛了一絲疲憊的縫隙,身體向后靠了靠,重新倚回寬大的椅背,眉宇間的溝壑卻依舊深刻?!笆枪饬x啊。坐吧?!彼S意地揮了揮手,目光掠過御案上堆積如山的奏章,又落回弟弟身上,“朕心里……亂得很。這江山,坐得比打江山時還要累人?!?/p>

趙光義依言在一旁的繡墩上坐下,姿態(tài)恭順。他的視線飛快地掃過御案,掃過兄長疲憊而略顯煩躁的面容,最后,極其隱晦地落在了御座旁那柄倚靠著的、用來象征天子威儀的沉重玉斧上。那斧柄是溫潤的玉石雕琢,斧刃卻泛著冷冷的金屬寒光。

“官家雄才大略,些許煩憂,定能迎刃而解。”趙光義的聲音帶著一種撫慰人心的力量,他微微傾身,仿佛要更靠近兄長一些,更清晰地捕捉他每一個細微的情緒波動,“只是……臣弟斗膽一言,官家當(dāng)以龍體為重。德昭侄兒……”他刻意頓了一下,聲音壓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般滑膩,“尚在沖齡,懵懂未知,官家若因憂勞傷及圣躬,這萬里江山,社稷重器,將來托付于誰手?臣弟每每思之,憂心如焚??!”

“德昭”二字,像兩枚淬了劇毒的冰針,精準(zhǔn)無比地刺入趙匡胤此刻最敏感、最疲憊、也最脆弱的神經(jīng)深處。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猛地從尾椎骨竄起,瞬間凍結(jié)了他四肢百骸的血液。托付?沖齡?懵懂未知?

幾乎是同時,趙光義動了!那恭順的偽裝在話音落下的瞬間被徹底撕裂!他眼中那點幽光猛地爆發(fā)出駭人的兇戾,身體如同蓄滿力的毒蛇般驟然彈起,右手快如閃電地探向御座旁那柄沉重的玉斧!動作迅捷得只留下一道殘影!冰冷的玉質(zhì)斧柄入手,沉重的斧刃劃破凝滯的空氣,帶著刺耳的呼嘯聲,毫不猶豫地、傾盡全身之力,朝著御座中兄長毫無防備的頭頂狠狠劈下!

“官家——!”趙光義猙獰的面孔在跳躍的燭火下扭曲變形,口中發(fā)出野獸般的低吼,那是圖窮匕見的最后瘋狂!

斧刃撕裂空氣的尖嘯如同死神的獰笑,冰冷的死亡氣息瞬間籠罩全身。趙匡胤瞳孔驟然縮成針尖大??!身體的本能反應(yīng)快過了瀕臨斷裂的神經(jīng)和洶涌的驚怒——那不是帝王趙匡胤的反應(yīng),而是深埋在這具軀殼最深處、曾無數(shù)次在生死邊緣掙扎磨礪出的、屬于“趙九重”的戰(zhàn)場殺伐本能!

就在那千鈞一發(fā)、斧刃即將觸及發(fā)髻的剎那,趙匡胤的身體猛地向御座左側(cè)一傾!沉重的斧刃帶著凄厲的風(fēng)聲,擦著他的右耳廓狠狠劈下,“噗”地一聲悶響,深深砍進了他身后御座那堅硬如鐵的紫檀木靠背之中!木屑飛濺!

巨大的慣性讓趙光義的身體向前猛沖,猙獰的面孔因用力過猛而扭曲,更因這志在必得的一擊落空而顯出剎那的錯愕與驚惶。

這零點幾秒的錯愕,就是生與死的界限!

一只鐵鉗般的大手,帶著千軍萬馬沖殺中磨礪出的恐怖力量,已如閃電般死死扣住了趙光義握著斧柄的手腕!那力量之大,幾乎要瞬間捏碎他的腕骨!

“呃啊——!”趙光義痛得慘叫一聲,眼中兇戾盡去,只剩下難以置信的恐懼。他死命想掙脫,但那鐵鉗紋絲不動。

御座之上,趙匡胤猛地抬起頭!那雙眼睛!那雙剛剛還充滿疲憊、猶豫和帝王深沉的眼睛,此刻竟爆射出一種趙光義從未見過、也無法理解的恐怖光芒!那不是帝王的震怒,而是一種冰冷到極致、漠然到極致,仿佛從九幽地獄爬出,帶著尸山血海氣息的凝視!一種……完全陌生的、不屬于他兄長的靈魂!

“德昭……尚幼?”一個低沉、嘶啞,仿佛從喉嚨深處艱難擠出的聲音響起,每一個字都像帶著冰碴,刮在人的骨頭上。

趙光義被這眼神和聲音懾得魂飛魄散,肝膽俱裂!他張口欲呼,想喊侍衛(wèi),想求饒,想用兄弟之情做最后的掙扎……

但那只扣住他手腕的鐵鉗猛地爆發(fā)出一股無可匹敵的蠻橫力量,反向一擰、一拽!趙光義只覺得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傳來,整個身體不由自主地被向前拖拽、翻轉(zhuǎn),完全失去了平衡!他握著斧柄的手,竟被一股更強大的力量硬生生掰開、奪走!

玉斧冰冷的觸感瞬間轉(zhuǎn)移。

奪斧、旋身、發(fā)力!所有的動作在電光石火間一氣呵成,流暢得如同早已演練過千百遍!沒有帝王的遲疑,沒有兄弟的猶豫,只有戰(zhàn)場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絕對冷酷!

趙匡胤的身體借著旋轉(zhuǎn)之力,如同繃緊的強弓驟然釋放!那柄沉重冰冷的玉斧,在他手中劃出一道短暫而凄厲的弧光!

“噗嗤——!”

一聲令人牙酸的、沉悶到極致的血肉撕裂聲,在死寂的垂拱殿中驟然響起,蓋過了窗外連綿的雨聲,顯得無比清晰,無比恐怖!

斧刃毫無阻礙地深深劈入了趙光義的脖頸!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趙光義那雙因極度恐懼和劇痛而圓睜的眼睛,死死地、茫然地瞪著近在咫尺的兄長。他的身體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軟軟地向前撲倒。滾燙的、帶著濃烈鐵銹味的鮮血,如同決堤的洪水般噴涌而出,瞬間染紅了趙匡胤身上那件明黃色的常服前襟,大片大片刺目的猩紅迅速蔓延開來,在燭火下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而猙獰的暗金色。

那溫?zé)岬?、粘稠的液體濺了他滿頭滿臉,濃重的血腥味直沖鼻腔,帶著死亡的鐵銹氣息。趙匡胤的身體猛地一僵,如同被九天玄雷狠狠劈中天靈!他保持著揮斧劈砍的姿勢,像一尊凝固在殺戮瞬間的血色雕塑。

一股龐大到無法抗拒、混亂到撕裂靈魂的洪流,驟然在他意識的最深處轟然炸開!無數(shù)光怪陸離的畫面、冰冷刺骨的數(shù)據(jù)、嘈雜喧囂的噪音、還有……一個名為“趙九重”的帝王跌宕起伏、最終在“燭影斧聲”中戛然而止的一生記憶,如同狂暴的海嘯,瞬間將他屬于“趙匡胤”的意識和情感徹底淹沒、撕裂、重組!

“呃……嗬……” 趙匡胤喉嚨里發(fā)出痛苦的、意義不明的嗬嗬聲,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那柄沉重的玉斧再也握持不住,“哐當(dāng)”一聲掉落在冰冷的金磚地面上,發(fā)出空洞而沉重的回響。他踉蹌著后退一步,又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殿柱上,才勉強支撐住沒有倒下。他沾滿鮮血的雙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死死捂住自己的頭顱,仿佛要阻止里面那翻江倒海、幾乎要將他靈魂撐爆的恐怖風(fēng)暴。

一幅幅畫面在他混亂的腦海中瘋狂閃回:幽州城下,契丹鐵騎的彎刀寒光;高粱河畔,潰敗宋軍的絕望哭喊;澶淵城頭,屈辱盟約的塵埃落定;靖康恥,那撕心裂肺的“北狩”二字;崖山海上,十萬軍民蹈海赴死的滔天巨浪……大宋!他耗盡心血建立的大宋!最終竟落得如此結(jié)局!偏安?茍且?最終在異族的鐵蹄下化為齏粉!三百年的屈辱!三百年的血淚!

“不——!”

一聲野獸般痛苦而憤怒的嘶吼,終于從趙匡胤的胸腔深處爆發(fā)出來!那不是帝王的咆哮,更像是一個靈魂在目睹自己珍視的一切被徹底毀滅時發(fā)出的、最絕望的悲鳴!這聲嘶吼穿透了垂拱殿厚重的門窗,在風(fēng)雨飄搖的深宮夜空中回蕩,驚飛了棲息在殿角檐下的夜鳥。

他猛地推開殿門,踉蹌著沖入殿外的瓢潑大雨之中!

冰冷的雨水如同天河倒瀉,瞬間將他從頭到腳澆得透濕。刺骨的寒意激得他渾身一顫,卻也讓那幾乎要將他燒毀的靈魂風(fēng)暴稍稍冷卻了一絲縫隙。雨水沖刷著他臉上、手上、龍袍上那粘稠、溫?zé)帷⒘钊俗鲊I的血跡。那刺目的猩紅在雨水的沖刷下迅速變淡、化開,混著雨水,沿著龍袍精致的刺繡紋路蜿蜒流下,在他腳邊積水中洇開一片片觸目驚心的淡紅。

趙匡胤(或者說,那個融合了現(xiàn)代靈魂與帝王記憶的存在)仰起頭,任由冰冷的雨水狠狠拍打在自己臉上。他深深地、貪婪地呼吸著雨中那帶著泥土和草木氣息的冰冷空氣,仿佛要將肺腑中所有的血腥和那沉重的歷史陰霾都徹底滌蕩干凈。

透過重重雨幕,他望向南方,那是汴梁城沉睡的方向,也是整個大宋的心臟所在。雨水模糊了他的視線,但他眼中那瘋狂混亂的光芒卻在急劇地沉淀、凝聚,最終化為一種前所未有的、冰冷到極致也堅定到極致的清明!

這大宋……不能亡!

絕不能!重蹈那血淚斑斑的覆轍!

軟弱?妥協(xié)?杯酒釋兵權(quán)?留下一個看似平穩(wěn)卻埋下巨大隱患的朝堂?不!遠遠不夠!他要的不是一時的茍安!他要的是根除一切隱患!要的是萬世不拔的根基!要的是——復(fù)興!一個真正強大的、足以睥睨四方的華夏!

他緩緩低下頭,攤開自己那雙剛剛沾染了至親鮮血、此刻正在冷雨中不斷被沖刷的手掌。雨水順著指縫流淌,帶走最后的猩紅。這雙手,曾經(jīng)握過陳橋兵變的黃袍,曾經(jīng)揮動過掃平十國的刀劍,如今,又將握住什么?

一股沉凝如山、熾烈如火的意志,在這具被雨水澆透的帝王軀殼中,轟然覺醒!

***

次日,紫宸殿。金鐘九響,文武百官魚貫而入,依序肅立。氣氛卻比往日更加凝重,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壓抑的寂靜。昨夜垂拱殿方向的異響和那聲驚心動魄的嘶吼,如同不祥的陰云,籠罩在每個人的心頭。

御座之上,趙匡胤身著嶄新的明黃龍袍,神情肅穆,眼神銳利如刀鋒,昨夜那片刻的混亂與脆弱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不敢逼視的沉凝威壓。他的目光緩緩掃過殿下群臣,每一個被掃到的人都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

“晉王光義,”皇帝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大殿的每一個角落,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冰冷,“昨夜于垂拱殿,欲行刺于朕?!?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重錘敲在所有人的心臟上,“已被朕當(dāng)場格殺?!?/p>

轟!

如同在平靜的湖面投入一塊巨石!群臣瞬間嘩然!宰相趙普猛地抬頭,臉色煞白如紙,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那些原本屬于晉王一系的官員,更是面無人色,雙腿發(fā)軟,幾乎要癱倒在地!刺殺?格殺?晉王死了?這……這簡直是晴天霹靂!

“肅靜!” 一聲斷喝如驚雷炸響,壓下了所有的嘈雜。趙匡胤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冰錐,刺向那些騷動的人群,大殿瞬間又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粗重的喘息聲。

“國朝新立,百廢待興。”趙匡胤的聲音恢復(fù)了平穩(wěn),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力量,“然根基未穩(wěn),內(nèi)憂外患,尤以軍制冗散、武備廢弛為甚!前朝五代亂局,根源何在?便在兵驕將悍,藩鎮(zhèn)割據(jù),尾大不掉!”

他霍然起身,龍袍拂動,一股凌厲的氣勢勃然而發(fā):“故,朕決意——罷‘杯酒釋兵權(quán)’之議!”

此言一出,如同在死寂的湖面又投入了一塊更大的巨石!趙普猛地抬起頭,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罷議?那可是他殫精竭慮、苦心籌劃了許久,試圖以最溫和手段解決開國勛貴兵權(quán)問題的方略啊!陛下昨夜……究竟經(jīng)歷了什么?

不等群臣從這接二連三的震撼中回過神來,趙匡胤的聲音再次響起,斬釘截鐵:

“即日起,于東京西郊,興建‘大宋皇家講武堂’!由朕親任山長!凡我大宋禁軍、邊軍之中,年二十五以下、有勇力、通文墨、明忠義之校尉、都頭,無論出身門第高低,皆可由各軍指揮使司舉薦,經(jīng)樞密院初核,最終由朕親定名錄,入堂受訓(xùn)!為期兩年,授以行軍布陣、火器操演、地理堪輿、乃至算術(shù)、格物之學(xué)!期滿考核優(yōu)異者,擢升重用,入御前班直,或派往諸路禁軍、邊鎮(zhèn),充任骨干!”

講武堂?選拔年輕低階軍官?授以……算術(shù)格物?還要擢升重用?這……這簡直是打敗祖宗成法!殿內(nèi)一片死寂,隨即爆發(fā)出壓抑不住的嗡嗡議論聲。那些手握重兵、早已習(xí)慣了自身地位的開國宿將們,臉色變得極其難看。這不是釋兵權(quán),這分明是要釜底抽薪,繞過他們這些老家伙,另起爐灶,培植天子自己的嫡系力量!一股無形的寒流在勛貴班列中彌漫開來。

“陛下!” 樞密副使李處耘再也按捺不住,跨步出班,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fā)顫,“此議……此議恐太過操切!選拔年輕校尉,本是好事。然不經(jīng)沙場歷練,僅憑講武堂中紙上談兵,便委以重任,豈非兒戲?況……況此例一開,恐寒了宿將之心,于軍心穩(wěn)定,大大不利?。 ?他身后,不少勛貴將領(lǐng)也紛紛露出贊同和憂慮之色。

趙匡胤的目光如冷電般射向李處耘,并未動怒,反而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深邃:“李卿所言,老成謀國?!彼掍h一轉(zhuǎn),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金鐵交鳴,“然,若我大宋軍中,只知論資排輩,只知抱殘守缺,只知恃功而驕!新血不得其門而入,銳氣消磨于陳規(guī)舊俗!則數(shù)十年后,當(dāng)爾等垂垂老矣,或如石守信、王審琦般解甲歸田,誰來執(zhí)掌這大宋的兵戈?誰來保這大宋的江山?!”

他猛地一拍御案,聲震殿宇:“難道等著契丹的鐵蹄踏破汴梁?!等著黨項的彎刀架在爾等子孫的脖頸之上?!講武堂,就是要打破這潭死水!就是要讓真正有本事、有血性、忠于大宋的年輕人,有出頭之日!軍魂何在?不在爾等今日之功勛爵位,而在明日之銳氣擔(dān)當(dāng)!講武堂,便是要重塑這大宋軍魂!軍魂在于守護,守護這萬里河山,守護這黎民百姓!”

“守護”二字,如同洪鐘大呂,重重敲在殿內(nèi)每一個人的心頭!那些原本持反對意見的勛貴,被這凌厲的氣勢和直指要害的詰問所懾,一時竟啞口無言。那些年輕的、職位不高的將領(lǐng)眼中,卻悄然燃起了一絲熾熱的光芒。守護?這似乎……與以往只知效忠主將、爭奪軍功有所不同?

趙匡胤的目光掃過那些年輕的面孔,捕捉到了那一閃而過的亮光。他心中稍定,語氣放緩,卻依舊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講武堂一事,朕意已決!著樞密院會同三衙,十日內(nèi)擬定詳細章程、選址、教官名錄,報朕御覽!不得有誤!” 他目光轉(zhuǎn)向趙普,“趙相。”

趙普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翻騰的驚濤駭浪,躬身出列:“臣在?!?/p>

“著政事堂會同三司,詳查天下賦稅簿冊!一月之內(nèi),給朕拿出一個章程來!”趙匡胤的聲音斬釘截鐵,目光銳利如鷹隼,仿佛要穿透殿宇的穹頂,看到那廣闊而貧瘠的土地,“朕要——減農(nóng)賦!興百工!商稅翻倍!充實國庫!此乃固本培元、養(yǎng)民強兵之根本!刻不容緩!”

“減農(nóng)賦?商稅翻倍?” 這一次,連那些素來沉穩(wěn)的文臣都徹底坐不住了!戶部侍郎呂馀慶臉色劇變,幾乎是失聲叫了出來:“陛下!萬萬不可??!祖宗之法,農(nóng)為國本,賦稅根基!輕徭薄賦,尚恐民力凋敝。若貿(mào)然削減農(nóng)賦,國庫何以為繼?商賈賤業(yè),重稅盤剝,恐激起民變,動搖國本啊陛下!”

“祖宗之法?”趙匡胤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沒有一絲溫度,只有深不見底的寒意和一絲……洞悉未來的悲愴。他緩緩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御座前投下巨大的陰影,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冰錐,刺向呂馀慶,也刺向殿內(nèi)所有驚疑不定的面孔:

“不變?”

他猛地提高聲音,如同驚雷炸響,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的重量和穿越時空的血腥:

“等著百年之后,蠻族的鐵蹄踏破汴梁?!等著萬千百姓在異族的彎刀下哀嚎?!等著我華夏衣冠盡毀,淪為膻腥之地?!等著那崖山之上,再無大宋??。 ?/p>

“崖山”二字,如同裹挾著滔天血浪的巨錘,狠狠砸在所有人心頭!群臣愕然,面面相覷。崖山?那是何處?陛下何出此言?那悲愴與絕望的語氣,卻真實得令人心悸,仿佛他曾親眼目睹那末日般的景象!

“民變?國本?”趙匡胤的聲音低沉下去,卻帶著更沉重的力量,他緩緩抬起手,指向殿外,指向那被重重宮墻阻隔的、廣袤的田野,“去看看!去看看那些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nóng)人!看看他們枯槁的面容,看看他們身上襤褸的衣衫!看看他們被層層盤剝后,家中可有余糧過冬?!農(nóng)為國本?若本已朽爛,大廈將傾,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商賈賤業(yè)?若無百工興旺,商路通暢,國庫空虛,拿什么養(yǎng)兵?拿什么御敵?拿什么去填那無底洞般的歲幣?!”

一連串的質(zhì)問,如同鞭子,抽打在每一個食君之祿的臣子心上。殿內(nèi)死寂一片,落針可聞。呂馀慶臉色慘白,冷汗涔涔而下,張著嘴,卻再也發(fā)不出任何聲音。趙普深深垂首,肩膀微微顫抖,內(nèi)心翻江倒海。陛下……真的不一樣了!昨夜之后,脫胎換骨!這眼光,這手段,這破釜沉舟的決絕……

趙匡胤的目光緩緩掃過噤若寒蟬的群臣,最后停留在幾個年輕、職位不高卻眼神清亮的官員身上——工部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主事,還有三司鹽鐵司一個精于計算的年輕判官。他記住了他們的位置和神情。

“稅賦改制,勢在必行!講武堂,刻日興建!此二事,乃國朝新政根基,阻撓者——”他頓了頓,冰冷的視線如同實質(zhì)的刀鋒掃過呂馀慶等人,“便是與大宋國運為敵!與朕為敵!”

“退朝!”

皇帝拂袖轉(zhuǎn)身,那明黃色的龍袍帶著一股決然的烈風(fēng),消失在御座之后那深不可測的屏風(fēng)陰影之中。

沉重的殿門緩緩合攏,隔絕了內(nèi)外。殿內(nèi),只留下死一般的沉寂和群臣臉上那無法掩飾的驚悸與茫然??諝夥路鹉塘?,只有粗重的呼吸聲此起彼伏。一場席卷大宋根基的驚雷風(fēng)暴,已在這紫宸殿上,悍然拉開了序幕。

***

秋意漸濃,汴河的水流似乎也比往日遲緩了些。御駕輕簡,趙匡胤只帶著心腹內(nèi)侍都知王繼恩和幾名便裝侍衛(wèi),悄然出了西華門,渡過汴河,踏上了京畿西面陳留縣的土地。

沒有黃土墊道,沒有凈水潑街,更沒有當(dāng)?shù)毓賳T誠惶誠恐的迎候。皇帝換上了一身半舊的靛藍色棉布直裰,腳下是尋常布鞋,風(fēng)塵仆仆,如同一個關(guān)心年景的尋常富家員外。車輪碾過官道,漸漸駛離平坦的大路,拐入更為狹窄崎嶇的鄉(xiāng)間土道。道路兩側(cè)的景象也隨之變化。

金黃曾是田野的主色調(diào),本該是沉甸甸的收獲喜悅。然而此刻映入眼簾的,卻是一片令人心悸的枯槁與荒涼。大片大片的田地顯然已經(jīng)收獲完畢,但田壟間殘留的作物茬口稀疏低矮,訴說著貧瘠的收成。更觸目驚心的是,許多田地竟荒蕪著,雜草叢生,在秋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偶有幾塊還在耕作的田地里,農(nóng)人們佝僂著身軀,動作遲緩而沉重,像被無形的巨石壓彎了脊梁。他們身上的衣衫破舊襤褸,沾滿了泥土,一張張面孔黝黑而麻木,深陷的眼窩里,只剩下一種被生活重壓磨礪出的空洞和認命般的疲憊。

趙匡胤坐在微微顛簸的馬車里,透過撩開的車簾,沉默地注視著這一切。窗外農(nóng)人的身影和他腦海中閃過的那些史料數(shù)字冰冷地重疊:田畝兼并愈演愈烈,主戶隱田逃稅,沉重的賦役卻層層轉(zhuǎn)嫁到這些僅有薄田甚至淪為佃農(nóng)的“客戶”身上。所謂“輕徭薄賦”,早已成了一紙空文,成了壓在這些真正耕種者脊梁上的大山。他搭在膝蓋上的手,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發(fā)白。

“停?!彼吐暦愿?。馬車在一處田埂邊停下。

不遠處,一個須發(fā)皆白、身形瘦削佝僂得厲害的老農(nóng),正費力地用一把豁口的舊鋤頭,刨著自家茅屋前一小塊菜畦的硬土。他每揮動一下鋤頭,都伴隨著一陣劇烈的咳嗽,枯瘦的身體如同風(fēng)中的殘燭,搖搖欲墜。

趙匡胤推開車門,走了下去。王繼恩想要跟上,被他一個眼神止住。

他緩步走到那老農(nóng)近前。老農(nóng)太過專注,或者說太過麻木,竟未察覺有人靠近,直到趙匡胤的影子投在剛翻開的濕潤泥土上。

“老丈,”趙匡胤開口,聲音放得很溫和,“忙著呢?”

老農(nóng)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猛地抬起頭,渾濁的眼睛里滿是驚惶。待看清來人的衣著雖舊卻整潔,氣度不凡,身邊還遠遠站著幾個精悍的隨從(侍衛(wèi)們刻意保持了距離),更是嚇得手足無措,下意識地就要丟掉鋤頭跪下磕頭。

“使不得!”趙匡胤眼疾手快,一步上前,穩(wěn)穩(wěn)地托住了老農(nóng)那枯瘦如柴、沾滿泥土和硬繭的手臂。那手臂輕飄飄的,幾乎沒什么分量,皮膚粗糙得如同老樹皮,骨頭硌著他的掌心。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猛地沖上趙匡胤的喉嚨。

老農(nóng)被這攙扶驚得渾身僵硬,渾濁的眼睛里只剩下恐懼,嘴唇哆嗦著:“貴人……小老兒……小老兒……” 他語無倫次,身體篩糠般抖著。

“老丈莫慌,”趙匡胤扶著他,感覺到那單薄身體傳遞來的微弱顫抖,聲音放得更緩更低,帶著一種安撫的力量,“我只是路過,討碗水喝,順便問問今年的光景。這田……收成可還好?”

聽到“收成”二字,老農(nóng)那驚惶麻木的臉上,終于裂開一道深不見底的痛苦溝壑。他渾濁的老眼里瞬間蓄滿了淚水,順著臉上深刻的皺紋溝壑滾落下來,混著泥土,留下骯臟的痕跡。

“貴人吶……”老農(nóng)的聲音嘶啞破碎,帶著哭腔,被趙匡胤攙扶的手臂也無力地垂了下去,整個人像是被抽掉了最后一絲力氣,“哪……哪還有收成??!老天爺不開眼,夏旱連著秋蝗……地里那點苗子,不夠塞蟲子的牙縫!好容易……好容易剩下幾斗谷子……”他枯瘦的手指顫抖著指向不遠處那間低矮破敗、仿佛隨時會倒塌的茅草屋,“還沒捂熱乎,收稅的差爺就……就上門了!口糧都……都刮走了哇!” 他猛地咳嗽起來,咳得撕心裂肺,佝僂的身體蜷縮成一團。

趙匡胤的手還托著老農(nóng)的手臂,那臂膀上傳來的絕望顫抖,像冰冷的針,深深扎進他的心里,比千軍萬馬的吶喊更讓他感到沉重。他沉默著,目光越過老農(nóng)顫抖的肩頭,落在那片荒蕪的田野上,落在那間搖搖欲墜的茅屋上。這就是他的大宋根基?這就是他趙匡胤治下的百姓?

“差爺說……皇糧國稅,天經(jīng)地義……”老農(nóng)咳喘稍平,抬起袖子胡亂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和泥土,那動作帶著一種認命般的麻木,“可……可這稅,一年重過一年……租種張員外家的那幾畝薄田,租子就占了收成的大半,剩下的,還不夠交朝廷的賦和役……娃娃他娘……去年冬天,一場風(fēng)寒,沒錢抓藥,就……就沒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終化為一聲細不可聞的嗚咽,整個人像一截徹底失去生機的枯木,只剩下微微的顫抖。

趙匡胤扶著他的手臂,清晰地感覺到那生命之火微弱的跳動。他緩緩地、極其用力地吸了一口帶著泥土和衰草氣息的冰冷空氣,胸中的怒濤與悲憫翻涌到了極致,最終化為一種沉甸甸的、不容動搖的決心。

他扶著老農(nóng),讓他慢慢在一旁的田埂石上坐下。然后,趙匡胤站直了身體,面向著這片飽受苦難的土地,面向著那遠處依稀可見的、同樣在田間掙扎的稀疏人影。他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地穿透了蕭瑟的秋風(fēng),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如同金石墜地的力量,不僅是對老農(nóng)說,更像是對這片土地上所有掙扎求生的生靈宣告:

“老人家,還有這四方的鄉(xiāng)親們,聽清了!”

他目光如炬,掃過荒蕪的田野,掃過破敗的茅屋:

“朕……我朝新立,深知農(nóng)人不易!即日起,凡我大宋疆土之內(nèi),田畝所出,農(nóng)賦一律減征三成!此乃朝廷明令!若有官吏陽奉陰違,多征一粒谷,多收一尺絹,斬立決!爾等,可聽清了?!”

“減……減三成?” 老農(nóng)猛地抬起頭,渾濁的眼睛瞪得老大,里面充滿了極度的震驚和一絲不敢置信的微弱光亮,仿佛聽到了天方夜譚。遠處田里幾個隱約聽到聲音的農(nóng)人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計,茫然地望了過來。

趙匡胤沒有停頓,他的聲音更加洪亮,帶著一種開辟新天的決絕:

“還有!朝廷將設(shè)‘勸工司’,廣募天下能工巧匠!凡有技藝者,無論木工、鐵匠、織戶、窯工……皆可赴州府衙門登記造冊!朝廷將設(shè)官坊,或撥付銀錢,助爾等開張鋪面,精進技藝!所產(chǎn)之物,若精巧實用,朝廷優(yōu)先采買!更會疏通運河,廣開商路,讓爾等的手藝,行銷天下!百工興旺,亦是國富民強之道!”

“商賈之道,互通有無,亦不可廢!然富商巨賈,坐擁萬金,取利于民,自當(dāng)為國分憂!自下月起,凡行商坐賈,所課之稅,一律翻倍征收!此令,行遍天下!絕無例外!”

“減農(nóng)賦,興百工,增商稅!朝廷要的,是這天下蒼生能喘口氣!要的是這大宋的根基,穩(wěn)如泰山!”

話音落下,一片死寂。只有秋風(fēng)卷著枯葉,在空曠的田野上打著旋兒,發(fā)出嗚咽般的聲響。

那癱坐在田埂石上的老農(nóng),呆呆地望著眼前這個氣度威嚴、擲地有聲的“貴人”,渾濁的淚水再次洶涌而出。這一次,不再是絕望的淚水,而是混雜著震驚、茫然,和一絲微弱到幾乎看不見、卻又真實存在的……希望的火星。

他枯瘦如柴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不再是恐懼的顫抖,而是一種無法言喻的激動。他掙扎著,想要再次跪下,嘴里發(fā)出嗬嗬的、意義不明的聲響。

趙匡胤俯身,再次穩(wěn)穩(wěn)地托住了他下墜的身體,阻止了他的跪拜。他看著老農(nóng)那雙被淚水洗刷后、似乎透出一點點微弱光亮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說道:

“老人家,好好活著。這賦稅,該減!這日子,會好起來!朕……” 他頓了一下,改口道,“朝廷的話,一諾千金!”

他松開手,深深地看了一眼這片飽含苦難與希望的土地,轉(zhuǎn)身大步走向馬車。王繼恩連忙上前打開車門。

馬車啟動,沿著來時的土路緩緩駛離。趙匡胤沒有回頭。但他知道,自己身后,那老農(nóng)一定還癱坐在田埂上,呆呆地望著馬車遠去的方向。那雙渾濁眼睛里剛剛?cè)计鸬哪且稽c微弱星火,絕不能熄滅!

車簾落下,隔絕了窗外的景象。趙匡胤閉上眼,靠在車壁上,胸膛中激蕩的情緒久久未能平復(fù)。減農(nóng)賦,只是第一步,是止血。興百工,增商稅,是造血,是培元。然而,這每一步,都將觸動根深蒂固的利益,都將面臨前所未有的阻力。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在膝蓋上輕輕敲擊著,節(jié)奏沉穩(wěn)而有力。那阻力,會來自何方?朝堂之上,地方豪強……他腦海中閃過呂馀慶那張驚惶失措的臉,閃過那些在朝堂上沉默不語的勛貴面容,也閃過那些田連阡陌卻隱匿田產(chǎn)、偷逃賦稅的大戶。

快了。他心中冷冷道。新政的詔書已經(jīng)明發(fā)天下,如同投入滾油鍋中的冷水。那些沉不住氣的魑魅魍魎,那些盤根錯節(jié)的蛀蟲,很快就會自己跳出來。

***

暮春的汴京,空氣中浮動著柳絮和新葉萌發(fā)的濕潤氣息。然而,皇城大內(nèi),垂拱殿御書房的氣氛,卻凝重如鐵。

巨大的紫檀木御案上,堆積如山的奏章被粗暴地掃開了一角,空出的地方,只攤開著一份薄薄的、墨跡淋漓的密奏。燭火跳躍,映照著趙匡胤那張毫無表情、卻蘊含著雷霆風(fēng)暴的臉。

樞密直學(xué)士、知制誥沈義倫,以及那個在朝堂上被皇帝留意到的、精于計算的三司鹽鐵司年輕判官韓顯,肅立在御案前,垂首屏息,連呼吸都刻意放輕。沈義倫神色沉痛,韓顯則臉色蒼白,額角沁出細密的冷汗,手中緊緊攥著一卷厚厚的賬冊副本。

密奏的內(nèi)容觸目驚心:今歲春闈,京畿路鎖廳試(地方預(yù)選考試)爆出驚天舞弊!主考官之一,赫然是當(dāng)朝戶部侍郎呂馀慶的妻弟!涉案者,竟多為汴京及周邊州縣的豪紳巨賈子弟!賄賂考官,夾帶小抄,調(diào)換試卷……手段卑劣,罄竹難書!更令人發(fā)指的是,經(jīng)韓顯奉密旨暗中核查歷年陳留等縣賦稅簿冊,竟發(fā)現(xiàn)大量田畝被隱沒,巨額賦稅被侵吞的線索,其背后最大的受益者,亦指向呂馀慶及其家族所勾連的地方豪強網(wǎng)絡(luò)!他們一邊瘋狂隱匿田產(chǎn)、偷逃賦稅,將負擔(dān)轉(zhuǎn)嫁貧農(nóng),一邊又用搜刮來的民脂民膏,賄賂考官,試圖將子弟塞入仕途,繼續(xù)把持地方,沆瀣一氣!

“好!好一個‘累世簪纓’!好一個‘書香門第’!”趙匡胤的聲音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手指輕輕敲擊著那份密奏,每一下都像敲在沈義倫和韓顯的心尖上,“朕減農(nóng)賦的詔書墨跡未干,他們便敢如此變本加厲!朕開講武堂、興百工、增商稅,他們便在科舉這掄才大典上,給朕捅出這等塌天之禍!蛀空田賦,堵塞寒門,這是要掘我大宋的根!斷我大宋的脈!”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燭光下投下巨大的、充滿壓迫感的陰影,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刃,掃向殿外沉沉的夜色:

“傳旨!明日大朝會!朕,要殺人!”

最后三個字,如同冰珠砸落玉盤,帶著森然的殺意和決絕,在御書房內(nèi)回蕩。

翌日,紫宸殿。氣氛壓抑得讓人窒息?;实鄹呔嵊?,臉色沉靜如水,目光卻銳利如鷹隼,緩緩掃視著殿下黑壓壓的文武百官。一股無形的、令人心膽俱裂的寒意,彌漫在每一個角落。

新任御史中丞雷德驤深吸一口氣,手持象牙笏板,大步出班。他的聲音洪亮而清晰,帶著難以抑制的憤怒,將京畿路鎖廳試舞弊案的詳情、涉案人員、以及初步查實的呂馀慶家族及其黨羽隱匿田產(chǎn)、侵吞賦稅的累累罪行,一樁樁、一件件,如同剝皮抽筋般,當(dāng)朝揭露出來!

每念出一個名字,每列出一條罪狀,都像在滾沸的油鍋里潑進一瓢冷水,引起一片壓抑的驚呼和抽氣聲!

戶部侍郎呂馀慶站在班列之中,當(dāng)自己的名字被第一個點出時,他身體猛地一晃,臉色瞬間由紅轉(zhuǎn)白,再由白轉(zhuǎn)青,最后化為一片死灰!他張著嘴,想辯駁,想喊冤,但雷德驤列舉的證據(jù)鏈環(huán)環(huán)相扣,條條致命!尤其是當(dāng)韓顯被宣召入殿,將那些經(jīng)過嚴格核對的、觸目驚心的賦稅簿冊副本和歷年田契隱沒的勾連證據(jù)當(dāng)眾展示時,呂馀慶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眼前發(fā)黑。

“陛下!陛下明鑒?。。 ?呂馀慶終于崩潰了,他猛地撲倒在地,涕淚橫流,額頭重重地磕在金磚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臣……臣冤枉!定是……定是有小人構(gòu)陷!構(gòu)陷忠良啊陛下!” 他身后,幾個同樣被點名的官員也如同被抽去了骨頭,癱軟在地,哀嚎求饒之聲此起彼伏。

御座之上,趙匡胤面無表情,如同在觀看一場拙劣的鬧劇。直到呂馀慶的額頭磕出血跡,哀嚎聲漸漸嘶啞,他才緩緩抬起手。

殿內(nèi)瞬間死寂。

“構(gòu)陷?”趙匡胤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整個大殿,帶著一種洞穿人心的冰冷,“朕減免農(nóng)賦的詔書,是構(gòu)陷?那些被你們逼得賣兒鬻女、凍餓而死的農(nóng)戶,是構(gòu)陷?那些寒窗苦讀、卻被你們用骯臟手段擠出科場的貧寒士子,是構(gòu)陷?!”

他的目光從呂馀慶等人身上移開,如同冰冷的探照燈,掃過那些臉色慘白、噤若寒蟬的官員,掃過那些勛貴班列中眼神閃爍的面孔,最后落在那些年輕講武堂軍官和幾個剛被提拔、出身寒微的低階文官身上。

“朕知道,你們心里在想什么。”趙匡胤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劍,帶著斬釘截鐵的決絕,“在想朕新立講武堂,壞了軍中舊序!在想朕減農(nóng)賦、興百工、增商稅,動了你們盤中的肥肉!在想朕今日如此酷烈,大開殺戒,會寒了天下士子之心!”

他猛地一拍御案,聲震屋瓦:

“寒心?朕今日若饒了這些國之蛀蟲,才會寒了天下真正的心!寒了那些在邊關(guān)浴血、守護疆土的將士之心!寒了那些在田畝間日夜勞作、供養(yǎng)朝廷的農(nóng)人之心!寒了那些憑真才實學(xué)、渴望為國效力的寒門士子之心!”

他霍然起身,龍袍拂動,一股凌厲無匹、仿佛挾裹著尸山血海沙場氣息的威勢勃然而發(fā),壓得整個大殿的空氣都為之凝固:

“朕要的,不是那些盤踞高位、只知結(jié)黨營私、魚肉百姓的所謂‘士子之心’!”

他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火焰,投向殿門外那遙遠的方向,仿佛穿透了重重宮闕,看到了廣袤的田野,看到了辛勤的工匠,看到了戍邊的士卒:

“朕要的,是這天下百姓之心!”

“轟——!”

殿門轟然洞開!早已在殿外肅立待命的御前班直精銳,身披重甲,手持寒光閃閃的斧鉞,如同黑色的鐵流,踏著整齊而沉重的步伐,轟然涌入大殿!鏗鏘的甲葉撞擊聲匯成一片冰冷的死亡樂章,瞬間將呂馀慶等人絕望的哀嚎徹底淹沒!

“拿下!” 殿前司都指揮使王彥升一聲斷喝,聲如虎嘯!

如狼似虎的班直軍士一擁而上,冰冷的鐵手如同鋼鉗般死死扣住呂馀慶等人的肩膀,將他們像拖死狗一樣從金磚地面上粗暴地拽起。官帽滾落,玉帶斷裂,象征著身份地位的朱紫官袍在掙扎中被撕裂,露出里面華貴卻骯臟的中衣。

“陛下!饒命啊陛下!”

“臣知罪!臣知罪了!”

“冤枉!天大的冤枉??!”

凄厲絕望的哭嚎求饒聲在大殿中回蕩,與甲葉鏗鏘的冰冷聲響交織在一起,形成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畫面。那些平日高高在上、道貌岸然的官員,此刻涕淚橫流,面無人色,丑態(tài)畢露。呂馀慶更是雙目赤紅,如同瀕死的野獸般掙扎嘶吼,卻被軍士死死按住,拖向殿外那象征著終結(jié)的幽暗。

丹墀之下,那些出身將門、剛剛從講武堂結(jié)業(yè)、被特許列席朝會以觀政的年輕軍官們,一個個身姿筆挺如標(biāo)槍。他們目睹著眼前這風(fēng)云驟變、血雨腥風(fēng)的一幕,臉上非但沒有懼色,反而漲得通紅,年輕的胸膛劇烈起伏著,眼中燃燒著熾熱的火焰!那火焰名為激憤,名為痛快,更是一種對御座上那位鐵血帝王雷霆手段的強烈認同!他們緊握的拳頭在身側(cè)微微顫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胸中澎湃的、幾乎要破腔而出的熱血!這便是天子!這便是廓清寰宇、滌蕩污濁的帝王之威!這便是他們甘愿效死守護的君王!

“陛下!”一聲蒼老而悲愴的哭喊陡然響起,壓過了混亂的嘈雜。只見一位白發(fā)蒼蒼、身著紫袍的老臣,猛地撲倒在御階之下,正是前朝老臣、太子太傅范質(zhì)。他須發(fā)皆顫,老淚縱橫,額頭重重叩在冰冷的金磚上,“陛下!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然……然呂馀慶等人雖有罪,亦曾為官多年,于國……或有些許微勞!陛下如此……如此酷烈,盡數(shù)誅戮,恐……恐失天下士大夫之心,令朝野側(cè)目,人心惶惶啊陛下!懇請陛下……法外施恩,留……留一線余地?。 ?/p>

老臣的哭諫,帶著一種舊時代最后的哀鳴,回蕩在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血腥清洗的大殿中,顯得格外突兀和刺耳。許多文臣臉上也露出了兔死狐悲的戚戚之色。

御座之上,趙匡胤的目光緩緩垂下,落在范質(zhì)那因激動和恐懼而劇烈顫抖的佝僂背影上。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既無被打動的悲憫,也無被打擾的慍怒。那眼神深邃如寒潭,平靜得可怕。

他沒有立刻斥責(zé)范質(zhì),甚至沒有看他。他的目光,越過了匍匐在地的老臣,越過了那些神色各異的文武百官,仿佛穿透了這莊嚴肅穆的紫宸殿,落在了那遙遠陳留縣的田埂之上。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個在寒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枯槁如柴的老農(nóng),看到了那雙渾濁眼睛里燃起的、微弱卻無比珍貴的希望之火。

趙匡胤緩緩地、極其堅定地搖了搖頭。

他的聲音再次響起,不高,卻帶著一種足以定鼎乾坤的絕對力量,清晰地傳遍大殿的每一個角落,也如同重錘,敲在范質(zhì)和所有持類似想法者的心頭:

“范卿,你錯了?!?/p>

他微微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那些年輕的講武堂軍官們?nèi)紵艺\火焰的眼睛,掃過那幾個出身寒微、此刻挺直了脊梁的低階官員,最后,那目光變得無比悠遠,仿佛承載了整個華夏的重量:

“朕的刀鋒,今日染血,非為酷烈?!?/p>

“只為斬斷那盤剝黎庶、堵塞寒門的荊棘!”

“只為——重塑這大宋的脊梁!”

“這脊梁——”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龍吟九天,帶著一種開天辟地的決絕意志,“不是跪著生的!”

“轟!”

仿佛一道無形的霹靂,隨著皇帝斬釘截鐵的宣言,在每一個年輕軍官、每一個心懷熱血的官員腦海中轟然炸響!不是跪著生的!這五個字,如同熾熱的烙印,深深銘刻進他們的靈魂!他們眼中的火焰燃燒得更加熾烈,幾乎要噴薄而出!一股前所未有的、頂天立地的豪情在他們胸中激蕩!

趙匡胤的目光,終于從虛無的遠方收回,重新變得銳利如鷹隼,投向大殿之外那遼闊的北方天際。越過層巒疊嶂的宮闕樓宇,越過滔滔的黃河,越過沉寂的長城故壘。

在那里,在燕云十六州的方向,歷史的陰云正在無聲地翻涌、積聚。

屬于大宋的狼煙,終將點燃。

紫宸殿的血腥氣尚未散盡,但一場更深刻、更觸及帝國根基的變革風(fēng)暴,已在趙匡胤胸中醞釀成熟。呂馀慶一黨的覆滅,如同雷霆劈開了籠罩在朝堂上的沉沉暮靄,卻也留下了巨大的權(quán)力真空和亟待解決的制度痼疾。杯酒釋兵權(quán)的溫和妥協(xié)已被摒棄,舊有的恩蔭、門第、盤根錯節(jié)的利益網(wǎng)絡(luò),更是他眼中必須連根拔起的毒瘤。他要建立的,是一個高效、廉潔、能支撐起“復(fù)興”野心的全新骨架。

數(shù)日后,垂拱殿內(nèi),氣氛凝重而充滿張力。御案上不再是堆積如山的尋常奏章,而是幾份墨跡未干、字字千鈞的詔書草案。樞密使李崇矩、同平章事(首相)薛居正(趙普已因與新政理念不合,被外放為節(jié)度使)、新任三司使(掌管財政)楚昭輔,以及被破格提拔入中樞、以剛直和精于計算聞名的韓顯,肅立在階下。沈義倫則手捧另一卷文書侍立一旁。

趙匡胤的目光緩緩掃過幾位重臣,最終落在韓顯身上。這位年輕官員因查辦舞弊案和賦稅弊政立下大功,此刻雖竭力保持平靜,但緊握笏板的手指關(guān)節(jié)仍微微發(fā)白,顯露出內(nèi)心的激動與壓力。

“呂黨已除,然其禍根,在于權(quán)責(zé)不明,相互勾連,上下其手,蒙蔽圣聽!”趙匡胤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如同重錘敲擊在每個人的心頭,“舊制,政事堂(中書門下)掌行政,樞密院掌軍機,三司掌財賦,看似分權(quán),實則權(quán)柄交織,相互掣肘者有之,沆瀣一氣者亦有之!地方上,轉(zhuǎn)運使、知州、通判、提點刑獄,權(quán)責(zé)重疊,遇事推諉,遇利則爭!長此以往,國將不國!”

他拿起御案上最上面一份詔書草案,目光如炬:“故,朕決意,重塑朝綱,厘定權(quán)責(zé),行‘三權(quán)分立,相互制衡’之新制!”

“三權(quán)分立?”李崇矩和薛居正同時低呼出聲,眼中充滿了驚疑。楚昭輔更是眉頭緊鎖。這詞聞所未聞,其中蘊含的變革意味,比之前的任何舉措都要猛烈!

“其一,**行政權(quán)**!”趙匡胤的手指重重點在草案上,“政事堂,總領(lǐng)天下庶務(wù),掌官吏銓選、教化、農(nóng)桑、水利、工造、民政!凡非軍、非財、非監(jiān)察之事,皆歸其統(tǒng)轄!設(shè)‘政事堂會議’,由首相(同平章事)主持,各部尚書、侍郎參與,重大國策,需經(jīng)會議議決,方可呈朕御覽,批紅施行!地方上,**知州(知府、知縣)**,為一方行政之首腦,總攬民政、勸課農(nóng)桑、興修水利、維持治安、教化百姓!其權(quán)柄,獨立于轉(zhuǎn)運使、提刑司!”

薛居正深吸一口氣,這一步,將原本分散于轉(zhuǎn)運使(負責(zé)財政轉(zhuǎn)運,常侵奪地方行政)、提點刑獄(司法監(jiān)察)等職的部分行政權(quán),集中到了知州和政事堂手中,大大強化了行政系統(tǒng)的效率和權(quán)威,但也意味著更大的責(zé)任和更嚴格的監(jiān)督。

“其二,**財政與監(jiān)察審計權(quán)**!”趙匡胤拿起第二份草案,目光銳利地看向楚昭輔和韓顯,“三司使,總掌天下財賦!田賦、商稅、鹽鐵茶酒專賣、官營工坊收支、國庫倉儲,一切錢糧出入,皆歸其統(tǒng)屬!**地方轉(zhuǎn)運使司**,專司賦稅征收、糧草轉(zhuǎn)運、倉儲管理,**不再干預(yù)地方行政**!其首要職責(zé),乃將錢糧如數(shù)、如期、安全運抵中樞或指定邊鎮(zhèn)!同時,于三司之下,新設(shè)‘審計院’,由韓顯領(lǐng)院事!”

韓顯猛地抬頭,眼中爆發(fā)出難以置信的光芒。

“審計院,獨立于三司錢糧征管之外!”趙匡胤的聲音斬釘截鐵,“專司監(jiān)察審核天下各級官府、軍隊、官營作坊之錢糧收支賬目!凡貪墨、挪用、虛報、浪費者,無論品級高低,一經(jīng)查實,審計院有權(quán)直奏于朕,并移交給……”

他拿起第三份草案,目光轉(zhuǎn)向沈義倫:“其三,**司法與監(jiān)察權(quán)**!御史臺,升格為‘都察院’!掌彈劾百官、整肅綱紀、巡視地方、受理重大冤獄!其權(quán)柄,**獨立于行政與財政系統(tǒng)之外**!都察院御史,由朕親點,風(fēng)聞奏事,聞風(fēng)彈劾,遇重大案件,可奉旨會同刑部、大理寺會審!地方上,**提點刑獄公事**(簡稱提刑官),專掌一路刑獄、監(jiān)察地方官吏不法、復(fù)核州縣案件!其奏報,直通都察院與朕!與知州、轉(zhuǎn)運使,**互不統(tǒng)屬,相互監(jiān)督制衡**!”

垂拱殿內(nèi)一片死寂,只有燭火噼啪作響。李崇矩、薛居正、楚昭輔三人臉色變幻不定。這套制度,前所未有!它將原本糾纏不清的行政、財政、司法監(jiān)察權(quán)力,如同快刀斬亂麻般清晰地切割開來,各自獨立,卻又通過“會議”、“審核”、“彈劾”、“直奏”等機制相互制衡、相互監(jiān)督。這等于在帝國的軀體內(nèi),生生構(gòu)建起三道相互咬合、相互驅(qū)動的齒輪!

“陛下!”薛居正終于忍不住,聲音帶著憂慮,“此制……立意高遠,然變動太大!權(quán)責(zé)驟然分明,相互制衡,恐……恐生推諉扯皮,政令難出中樞?。∏业胤缴?,知州、轉(zhuǎn)運使、提刑官三足鼎立,互不統(tǒng)屬,若遇事爭執(zhí)不下,誰來決斷?地方豈非陷入混亂?”

“問得好!”趙匡胤非但不怒,反而眼中閃過一絲銳芒,“決斷之權(quán),最終在朕!在律法!新制之下,各部、各司、各級官員,首要之責(zé)是**明晰自身權(quán)責(zé)邊界**!在其位,謀其政!該你管的事,推諉扯皮,是為瀆職!不該你管的事,伸手過界,是為僭越!瀆職、僭越者,都察院彈章伺候,審計院賬目追查,嚴懲不貸!”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大宋疆域圖前,手指重重地點在汴梁的位置:“中樞,政事堂會議決策,朕批紅定奪!地方,日常事務(wù),依律法、依職權(quán)各自辦理!遇需協(xié)調(diào)之重大事項——如跨州府水利、大規(guī)模賑災(zāi)、剿匪等,由朝廷派出欽差大臣(通常由政事堂、樞密院或都察院重臣擔(dān)任)**臨時總攬協(xié)調(diào)權(quán)**,事畢即撤!決不允許地方形成新的、固化的權(quán)力中心!”

“至于混亂?”趙匡胤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舊制之下,權(quán)責(zé)不清,相互傾軋,貪腐叢生,難道不是更大的混亂?長痛不如短痛!陣痛之后,方有清明!朕要的,不是一團和氣的泥潭,而是一臺權(quán)責(zé)分明、相互監(jiān)督、高效運轉(zhuǎn)的機器!這臺機器,要能支撐起減農(nóng)賦、興百工、養(yǎng)強兵、復(fù)燕云的重任!”

他的目光掃過眾人,最后落在李崇矩身上:“樞密使,軍權(quán)獨立,乃國之柱石!樞密院掌軍籍、武官銓選、邊防機要、軍隊調(diào)動!**講武堂**所出之軍官,為軍中骨干,其升遷考核,樞密院會同講武堂山長(皇帝親任)共同議定!地方駐軍將領(lǐng),只對樞密院負責(zé),**不得干預(yù)地方行政、財政、司法**!同樣,地方行政、財政、司法官員,亦無權(quán)干涉軍務(wù)!軍、政、財、法,四權(quán)分立,各安其位!”

李崇矩心頭劇震?;实蹖④姍?quán)徹底獨立出來,并置于樞密院和講武堂(實為皇帝)的雙重掌控之下,既避免了武將干政,又確保了軍隊的純粹性和戰(zhàn)斗力,更切斷了地方勢力染指軍隊的可能!這步棋,走得既險且絕!

“韓顯!”趙匡胤點名。

“臣在!”韓顯強壓激動,躬身應(yīng)道。

“審計院乃朕之耳目,國之利刃!你需精挑細算吏,嚴立審計章程!賬目不清者查,開支無度者查,貪墨舞弊者更要一查到底!賦予你‘封駁’之權(quán)——凡三司及地方轉(zhuǎn)運使司呈報之重大開支預(yù)算、決算,審計院若核算不符,有權(quán)封還,要求重核!凡都察院彈劾涉及錢糧之案,審計院必須協(xié)同核查!你,只對朕一人負責(zé)!”

“臣!肝腦涂地,不負圣恩!”韓顯聲音顫抖,幾乎要跪倒在地。這權(quán)力和責(zé)任,重如泰山!

“沈義倫!”

“臣在!”

“都察院,風(fēng)憲之地!朕授你‘聞風(fēng)奏事,不避權(quán)貴’之權(quán)!凡百官言行失當(dāng)、怠惰瀆職、貪贓枉法、結(jié)黨營私者,無論品級,皆可彈劾!賦予都察院御史‘巡按’之權(quán),代朕巡視州縣,體察民情,監(jiān)察地方三司(行政、財政、司法)履職!遇重大冤情,可直奏于朕,并會同提刑官重審!你,亦只對朕一人負責(zé)!記住,風(fēng)聞可奏,但若查無實據(jù),誣告構(gòu)陷,朕亦絕不輕饒!”

“臣!定秉公持正,以清吏治!”沈義倫肅然領(lǐng)命,眼中燃燒著士大夫澄清天下的理想火焰。

趙匡胤的目光最后掃過薛居正、楚昭輔和李崇矩:“新制初行,必有齟齬。政事堂總理庶務(wù),需盡快擬定各部、各司、地方各級之詳細權(quán)責(zé)章程,報朕御批!三司要確保新稅制推行,錢糧入庫!樞密院要穩(wěn)住軍心,整肅武備!朕給你們?nèi)齻€月時間梳理磨合,三個月后,新制全面推行!此乃國本,不容有失!”

“臣等遵旨!”三人齊聲應(yīng)諾,聲音沉重而堅定。他們明白,一場涉及帝國全身骨骼的重塑手術(shù),已然開始。風(fēng)暴的中心,這位重生歸來的開國帝王,正以其鐵腕與超越時代的遠見,將大宋這艘巨艦,強行扭轉(zhuǎn)至一條充滿荊棘卻也通往無限可能的航道。

***

新制的詔書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漣漪迅速擴散至帝國的每一個角落,遠比之前的減賦、興工、增稅引發(fā)的震動更為劇烈和深遠。

**地方:三權(quán)初立,暗流洶涌。**

京東路,齊州(今濟南)。知州衙門內(nèi),新任知州張詠(以剛直強干著稱)看著案頭并排擺放的三份公文,眉頭緊鎖。

一份是轉(zhuǎn)運使司發(fā)來的公文,措辭強硬地要求齊州務(wù)必于秋稅征收前,將境內(nèi)所有隱田重新丈量造冊,確保商稅新額落實,并嚴詞警告“若有延誤或隱瞞,轉(zhuǎn)運司必據(jù)實參劾”。

一份是提點刑獄司(提刑官)的移文,要求知州衙門移交近半年所有涉及田產(chǎn)糾紛、賦役訴訟的卷宗副本,以備復(fù)核,并提醒“刑獄之事,關(guān)乎民命,請張知州務(wù)必依法裁斷,勿使冤滯”。

最后一份,則是他派往下面縣里督促春耕、興修水利的屬吏發(fā)回的急報:某縣大戶仗著與新任轉(zhuǎn)運副使有姻親,拒不配合清丈田畝,反而煽動部分佃戶阻撓,與負責(zé)丈量的轉(zhuǎn)運司小吏發(fā)生沖突。地方縣尉帶人彈壓,那大戶卻揚言要去汴京告御狀,說轉(zhuǎn)運司和知州衙門“擾民”、“與民爭利”!

張詠一掌拍在案上:“豈有此理!” 他既惱那大戶的囂張跋扈,更怒轉(zhuǎn)運司越過自己直接施壓地方縣衙、激化矛盾的做法,同時也對提刑司此時介入復(fù)核卷宗感到一絲警惕。三權(quán)分立,相互制衡?這制衡的刀鋒,首先就砍向了地方主官!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掣肘,卻也明白,這正是新制要打破的“一言堂”局面。他深吸一口氣,提筆疾書,一份是給轉(zhuǎn)運司的強硬回文,要求其約束下屬,依律辦事,不得越權(quán)干擾地方行政;另一份是給提刑司的回復(fù),表示卷宗隨時備查,并附上此次沖突的初步報告;最后一份,則是給那鬧事縣份的縣令和縣尉,措辭嚴厲,要求其務(wù)必依法彈壓豪強,保護丈量吏員,若有差池,唯他們是問!他深知,自己必須站穩(wěn)行政權(quán)的立場,寸步不讓。

**中樞:齒輪咬合,火花四濺。**

汴京,政事堂會議。氣氛凝重得幾乎能擰出水來。議題是關(guān)于在河北路大規(guī)模推廣新式紡紗機(工部“勸工司”的成果)所需經(jīng)費的預(yù)算。

工部尚書慷慨陳詞,描繪著機器推廣后棉布產(chǎn)量激增、惠及民生、充盈國庫的藍圖,要求三司撥付五十萬貫啟動資金。

三司使楚昭輔面沉似水:“工部計劃雖好,然五十萬貫,數(shù)額巨大!去歲雖因增商稅國庫稍裕,然新軍整編、講武堂擴建、邊鎮(zhèn)堡壘修繕、黃河防汛……處處都要錢!三司預(yù)算早已捉襟見肘!況此新機是否真如工部所言那般高效可靠?推廣所需工匠、物料、場地,耗費幾何?有無詳細核算?韓院事,你審計院怎么看?”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到列席會議的審計院院事韓顯身上。這位年輕的“財神爺”面無表情,翻開厚厚的卷宗:“據(jù)工部所呈預(yù)算細目,經(jīng)審計院初步核算,其中物料采購價虛高兩成,推廣所需力役折錢計算亦有夸大。且新機尚未在河北大規(guī)模驗證效能,風(fēng)險未明。審計院意見:預(yù)算需重核,總額核減至三十五萬貫,待試點成效顯著后,再行追加。”

工部尚書臉色漲紅:“韓院事!你這是憑空臆斷!物料市價波動,豈能刻舟求劍?推廣艱難,多備些錢糧以防不測,有何不可?”

“防不測非是虛報之由!”韓顯寸步不讓,聲音冷硬如鐵,“審計院職責(zé)所在,只看賬目是否合理,開支是否必要!若工部認為審計核算有誤,請拿出更翔實的市場報價和風(fēng)險預(yù)估報告!”

政事堂首相薛居正眉頭緊鎖,看向工部尚書:“李尚書,韓院事所言不無道理。新機推廣,利國利民,然錢糧耗費,不得不慎。預(yù)算確需更扎實。這樣,你部與審計院再行核對,五日內(nèi)拿出雙方認可之修訂案。同時,可先在京畿附近選一兩縣試點,驗證實效,以數(shù)據(jù)說話,再議大規(guī)模推廣。楚司使,三司也需預(yù)留相應(yīng)額度,待試點成功,及時撥付。如何?” 他試圖在行政推動與財政約束之間找到平衡點。

楚昭輔沉吟片刻,看了一眼韓顯,見他沒有反對,才緩緩點頭:“若預(yù)算經(jīng)審計院核準(zhǔn),試點成效顯著,三司自當(dāng)優(yōu)先保障。”

會議不歡而散,但一套基于規(guī)則(預(yù)算審核、試點驗證)而非人情或權(quán)威的決策流程,卻在爭論中艱難地運行起來。韓顯走出政事堂,感受到背后工部尚書不滿的目光,卻只是挺直了脊梁。他手中的算盤和賬冊,就是皇帝賦予他的、制衡權(quán)力的劍。

**邊鎮(zhèn):軍權(quán)獨立,厲兵秣馬。**

河北邊境,雄州(今河北雄縣)。講武堂第一期優(yōu)秀學(xué)員、新任雄州邊軍都指揮使楊業(yè)(后世楊家將原型之一),正在校場上親自督練士卒。嶄新的制式盔甲在陽光下閃耀,火器營的士兵們正緊張地進行著新式火銃(工坊改良)的裝填射擊訓(xùn)練,硝煙彌漫。

一名身著文官服飾的州衙屬吏匆匆跑來,面帶焦急:“楊將軍!楊將軍!請暫緩操演!”

楊業(yè)眉頭一皺:“何事?”

“本州轉(zhuǎn)運司征發(fā)民夫疏浚河道,然人手不足,轉(zhuǎn)運副使大人有令,請將軍暫調(diào)一營軍士協(xié)助挖渠!工期緊迫,還請將軍……”

“住口!”楊業(yè)斷喝一聲,聲如洪鐘,嚇得那屬吏一個哆嗦。他指著校場上汗流浹背的士兵,目光如電:“看清楚了!他們是邊軍!是戍守國門、防備契丹鐵騎的戰(zhàn)士!不是民夫!更不是你轉(zhuǎn)運司可以隨意調(diào)用的勞力!樞密院軍令如山:軍隊,只司戰(zhàn)守!地方工役,自有州縣征發(fā)民夫!再敢言以軍充役,休怪本將軍按‘干擾軍務(wù)’之律,拿你問罪!滾!”

那屬吏面如土色,連滾爬爬地跑了。校場上的士兵們聽到將軍的怒吼,精神為之一振,操練的呼喝聲更加響亮整齊。新制將軍隊從繁雜的地方事務(wù)中徹底剝離出來,專注于戰(zhàn)備訓(xùn)練,軍心士氣,為之一新!楊業(yè)看著士兵們昂揚的斗志,心中激蕩。他知道,這純粹的軍權(quán),是皇帝給予邊關(guān)將士最大的信任,也是沉甸甸的責(zé)任。北方的狼煙,隨時可能燃起。

**制衡的代價與曙光。**

新制運行的初期,混亂與摩擦不可避免。

* **效率的陣痛:** 一項決策,往往需要政事堂會議、三司核算、審計院審核,甚至都察院監(jiān)督,流程變長,效率看似降低。地方上,知州、轉(zhuǎn)運使、提刑官遇事需公文往來協(xié)調(diào),不如以往一人決斷迅速。

* **推諉的苗頭:** 權(quán)責(zé)邊界再清晰,也總有模糊地帶。遇到難事、麻煩事,個別官員開始有意識地往“非我權(quán)責(zé)”的方向推諉,試圖將皮球踢給其他衙門。

* **博弈的白熱化:** 利益受損者(如被剝奪了財權(quán)的轉(zhuǎn)運使舊吏、被嚴格審計的貪墨者、被都察院盯上的不法官員)暗中串聯(lián),散布流言,攻擊新制“疊床架屋”、“空耗錢糧”、“束縛手腳”,甚至有人將地方上一些因磨合不暢引發(fā)的小規(guī)模騷動(如清丈田畝沖突),歸咎于新制造成的混亂。

垂拱殿內(nèi),趙匡胤案頭堆滿了各種奏報,有新政成效的喜訊,更多的是反映問題、訴苦甚至攻擊的彈章。他神色冷峻,目光卻異常清明。

“陛下,新制推行,阻力重重,怨聲載道。是否……暫緩一二,以安人心?”一位老成持重的翰林學(xué)士小心翼翼地勸諫。

“暫緩?”趙匡胤放下手中的奏報,那是一份韓顯呈上的、關(guān)于某路轉(zhuǎn)運司勾結(jié)地方大戶虛報損耗、侵吞稅款的審計密奏,證據(jù)確鑿?!半奕魰壕彛闶窍蜻@些蛀蟲、向這些盤根錯節(jié)的舊勢力低頭!陣痛是必然的,但長痛足以致命!效率?舊的效率,是建立在權(quán)責(zé)不清、渾水摸魚、甚至貪腐橫行基礎(chǔ)上的虛假效率!朕要的,是權(quán)責(zé)清晰后,各司其職、各盡其責(zé)的**真實效率**!是打破壁壘、減少內(nèi)耗后的長久高效!”

他站起身,走到殿外憑欄遠眺。暮色中的汴京城,萬家燈火初上。他知道,城中工坊的織機正在新稅制的刺激下日夜轟鳴,講武堂的燈火下新一代軍官正在沙盤前推演著收復(fù)燕云的方略,都察院的御史可能正微服查訪著某樁冤案,審計院的算盤聲則在不眠不休地敲打著帝國的錢糧命脈。

“傳旨!”趙匡胤的聲音斬釘截鐵,不容置疑,“其一,著都察院、審計院,對膽敢在新制推行中陽奉陰違、推諉塞責(zé)、甚至暗中阻撓、貪墨舞弊者,無論何人,嚴查嚴辦!抓幾個典型,明正典刑,以儆效尤!其二,令政事堂牽頭,會同樞密院、三司、都察院、審計院主官,于十日內(nèi),就新制運行中暴露出的權(quán)責(zé)模糊、流程不暢之處,擬定‘細則補遺’,報朕御批!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磨合期的漏洞,及時修補!其三,通令嘉獎齊州知州張詠、雄州都指揮使楊業(yè)等恪守權(quán)責(zé)、勇于任事之臣!昭告天下,朕要的,就是這等在其位、謀其政、敢擔(dān)當(dāng)?shù)墓賳T!”

他的目光投向北方幽暗的天際線,那里是燕云十六州的方向。冷硬的線條在他臉上刻下堅毅的痕跡。

“效率的陣痛,朕忍得!些許混亂,朕壓得下去!但舊時代的沉疴,必須刮骨!這臺新機器,必須盡快磨合順暢!因為——”

他猛地攥緊拳頭,骨節(jié)發(fā)出輕微的爆響,眼中燃燒著熾熱而冰冷的火焰:

“北方的狼,不會等我們太久!這臺機器,要用來碾碎他們的鐵蹄!要用來,撐起一個嶄新的大宋!”


更新時間:2025-08-18 04:15: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