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婚紗之殤我和陳默的婚紗店開在梧桐街盡頭。 所有人都說我們是天作之合,
直到他消失在我親手設(shè)計的婚紗訂單交付日。 三年后我穿著那件落滿灰塵的婚紗,
走進監(jiān)獄探望室。 玻璃對面的男人瘦脫了形,聲音沙啞:“誰讓你穿這個來的?
” 我撫過裙擺上干涸的紅酒漬:“來問你個問題?!?“當年潑我酒毀掉訂單的富家女,
后來成了你妻子吧?” 他沉默了很久。 “她父親能救我媽的命。”他盯著我胸口的薄紗,
“那件婚紗…我改了三十七版才讓你滿意,怎么舍得給別人穿。”梧桐街的梧桐葉黃了又落,
落了又生。第三場秋雨過后,空氣里終于滲進一點屬于這個季節(jié)的涼意。
我站在“默生”婚紗店巨大的落地玻璃后面,指尖無意識地劃過冰涼的玻璃表面。
外面是濕漉漉的灰藍色清晨,零星行人裹緊外套匆匆走過,像被風吹散的落葉。
玻璃上倒映出我的影子,還有身后那些在柔和射燈下靜靜陳列的婚紗——它們潔白、蓬松,
像一個個凝固的、關(guān)于幸福的夢境。我和陳默的夢境。店名是我們名字的合體,俗氣,
但當初我們都覺得這簡直浪漫得要命?!澳?,沉默生長,寂靜相愛。他捏著我的手指,
眼睛亮得像是盛滿了整個夏天陽光的碎金,在喧鬧的大學食堂里,
聲音卻無比清晰:“等畢業(yè),我們就開一家自己的婚紗店。你設(shè)計,我打版。
只做獨一無二的嫁衣。” 他頓了頓,嘴角彎起一個狡黠的弧度,“當然,第一件,
必須是我老婆的?!蹦菚r候的誓言滾燙,燙得人心尖都發(fā)顫。如今,
這間承載了所有滾燙誓言的店,像個巨大而精致的殼。殼還在,里面曾鮮活的東西,
早已被時間風干?!敖?,這套‘星霧’的配飾方案客戶反饋回來了,
蕾絲手套她們想換成珍珠腕鏈?!?助理小楊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帶著點小心翼翼,
打斷了我的怔忡。我回過神,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清晰起來。三十歲的臉,妝容精致,
眼神卻像蒙了一層怎么擦也擦不干凈的舊玻璃上的灰。我轉(zhuǎn)過身,接過小楊遞來的平板,
指尖劃過屏幕上的設(shè)計圖。那是一件極其繁復的重工主紗,
巨大的拖尾上綴滿了細碎的施華洛世奇水晶,燈光下會折射出銀河般的光。
客戶是個剛滿二十歲的女孩,家境優(yōu)渥,對婚禮的憧憬熱烈到近乎不真實?!翱梢浴?/p>
”我的聲音很平靜,甚至帶著職業(yè)化的溫和,“按客戶的意思改,珍珠要Akoya的,
光澤度好?!?指尖頓在屏幕上女孩燦爛的笑臉上,那笑容毫無陰霾,刺得我眼睛微微發(fā)澀。
曾幾何時,我也以為穿上陳默親手做的婚紗,走向他,就是人生最圓滿的句點?!皩α耍?/p>
”小楊猶豫了一下,聲音更低,“倉庫那邊整理,
說…說最里面那個防塵罩里的…”她沒說完,但我知道她指什么。我臉上的職業(yè)笑容淡了些,
像被水洇開的墨跡?!胺胖??!蔽艺f,語氣聽不出波瀾,“不用動它?!蹦羌榧啞?/p>
屬于我的那件。它沒有名字。陳默說,它不需要名字,因為它只屬于“江晚和陳默的婚禮”。
后來,那場婚禮沒有到來。它成了“默生”婚紗店里一個不能提及的禁忌,
一個落了厚厚灰塵的標本,鎖在倉庫最深、最暗的角落。手機在口袋里震動了一下,是鬧鐘。
下午三點。我定了定神,將平板遞還給小楊:“我出去一趟。店里你看著?!薄昂?。
”小楊點頭,眼神里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推開厚重的玻璃店門,
初秋帶著濕氣的風立刻裹挾上來,鉆進我單薄的羊絨衫領(lǐng)口。我裹緊了風衣,
高跟鞋踩在濕漉漉的梧桐落葉上,發(fā)出細碎而沉悶的聲響。這條街,
我和陳默曾手牽手走過無數(shù)次,從青澀的校服到創(chuàng)業(yè)初期穿著沾滿線頭的工裝圍裙,
再到后來店鋪初具規(guī)模,我們穿著體面的衣服,走在鋪滿金色落葉的路上,
討論著櫥窗的布置、新到的進口蕾絲,還有那遙不可及卻又仿佛觸手可及的未來。
每一個腳印,似乎都還殘留著舊日溫度。車子駛向城郊,窗外的風景逐漸由繁華變得荒疏。
高大的寫字樓和精致的商鋪被低矮的廠房、零散的農(nóng)田取代。
導航冰冷的機械女音提示:“目的地將在右側(cè),城西監(jiān)獄?!毙呐K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
猛地一縮,隨即又劇烈地、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指尖冰涼,我用力握了握方向盤,
才將車緩緩停在那扇巨大、冰冷、纏繞著猙獰電鐵絲網(wǎng)的鐵灰色大門前。
2 背叛的真相三年前那場兵荒馬亂的記憶碎片,不受控制地涌入腦海。
那本該是我人生中最輝煌的一天。
“默生”創(chuàng)立以來接到的最重量級訂單——本市知名地產(chǎn)大亨的獨女,蘇薇薇小姐的婚紗。
設(shè)計圖改了又改,陳默熬了不知多少個通宵打版、調(diào)整。
最終定稿的是一件融合了古典與現(xiàn)代的魚尾主紗,上半身是極盡細膩的法國蕾絲勾邊,
勾勒出完美的肩頸線條,腰際以下驟然收攏,再如人魚尾鰭般優(yōu)雅散開,
裙擺上手工縫綴了上千顆大小不一的水晶和珍珠,行走間流光溢彩,
宛如將整條銀河披在了身上。交付日定在蘇薇薇的婚前派對上。那是城中最高檔的私人會所,
衣香鬢影,觥籌交錯。我和陳默帶著精心包裝好的婚紗,如同護送一件稀世珍寶。
水晶燈的光芒晃得人眼暈。蘇薇薇被眾星捧月般簇擁著,像一只驕傲的孔雀。
她挑剔地檢視著,手指劃過那些精細的蕾絲和水晶,眼神卻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
陳默站在我身邊,脊背挺得筆直,像一棵沉默的樹。我能感覺到他手心里微微的汗意,
也能感受到他目光里那份全神貫注的珍視——不僅僅是對這件耗費心血的作品,
更是對我們共同事業(yè)的期盼。變故發(fā)生在開香檳的瞬間。不知是誰撞了一下,
或許只是一個小小的意外。香檳塔轟然倒塌,金黃色的酒液帶著泡沫,像失控的瀑布,
朝著我們站立的方向潑濺過來!尖叫聲四起。陳默幾乎是本能地,猛地將我往他身后一扯!
可是,他忘了。他忘了他的另一只手上,
正小心翼翼地提著那件承載著我們?nèi)啃难幕榧喎缐m罩!嘩啦——刺耳的碎裂聲,
伴隨著周圍更大的驚呼。冰涼的、帶著甜膩氣泡的香檳,一大半,
兜頭蓋臉地潑在了那件潔白的、如同銀河傾瀉般的婚紗上!
深紅的酒液迅速在昂貴的緞面上暈開,像驟然綻放的、猙獰的血花,浸透了那些細密的蕾絲,
染污了璀璨的水晶和珍珠。防塵罩的塑料外殼被撞裂,尖銳的碎片甚至劃破了裙擺的一角。
時間仿佛凝固了。我僵在原地,看著那件瞬間被毀掉的婚紗,大腦一片空白。
世界的聲音都消失了,只剩下酒液滴落在地毯上沉悶的“啪嗒”聲,
還有自己驟然失速的心跳。周圍是死一般的寂靜,接著是壓抑的、幸災樂禍的竊竊私語。
蘇薇薇的尖叫刺破了寂靜:“我的婚紗!我的婚紗?。。 彼樕钒?,
涂著鮮紅指甲油的手指顫抖地指著我和陳默,聲音尖利得能劃破耳膜,“廢物!
你們這兩個廢物!毀了我的婚紗!毀了我的婚禮!我要告你們!告到你們傾家蕩產(chǎn)!坐牢??!
”刺耳的咒罵如同冰錐,狠狠扎進耳朵里。我茫然地看向陳默。他站在那里,
臉色比身上那件被濺上酒液的白襯衫還要慘白。他看著那件被毀掉的、污穢不堪的婚紗,
眼神里有什么東西瞬間碎裂了,空洞得可怕。然后,他猛地抬起頭,看向暴怒的蘇薇薇,
又飛快地看了一眼她身旁那位始終沉默、卻氣場強大的中年男人——蘇薇薇的父親,蘇明遠。
那個眼神,復雜到極點。絕望?掙扎?最后,竟凝固成一種近乎于……認命的灰敗。
他沒有看我一眼。一個字也沒有說。在蘇薇薇歇斯底里的叫罵和所有人驚愕、鄙夷的目光中,
他猛地轉(zhuǎn)身,撥開人群,像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軀殼,跌跌撞撞地沖出了金碧輝煌的宴會廳。
門在他身后沉重地關(guān)上。也關(guān)上了我和他之間,所有的過往與未來。他消失了。
像一滴水融入大海,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電話關(guān)機,住處清空,連“默生”的工作電腦里,
屬于他的一切文件都被刪除得干干凈凈?!澳钡恼信七€在梧桐街盡頭掛著,
卻只剩下了“生”,沒了“默”。隨之而來的,是蘇家雷霆萬鈞的報復。天價賠償訴訟,
惡意散布的謠言,供應(yīng)商的紛紛撤單,
媒體的圍追堵截……我和小楊如同驚濤駭浪中隨時會傾覆的小船。最黑暗的那段日子,
我甚至變賣了所有能變賣的首飾房產(chǎn),來支付違約金和維持店鋪運轉(zhuǎn)。
無數(shù)次在深夜被噩夢驚醒,夢里的陳默永遠只有一個倉惶逃離的背影。
而支撐我活下來的唯一念頭,就是找到他。我要一個答案。一個他為什么要丟下我,
丟下我們一起奮斗的一切,像懦夫一樣逃走的答案。我動用了所有能動用的關(guān)系,
像瘋了一樣尋找。直到半年后,一個在司法系統(tǒng)工作的大學同學,
輾轉(zhuǎn)給我?guī)硪粋€石破天驚的消息。陳默找到了。不是在這個城市的某個角落,
而是在城西監(jiān)獄里。罪名:挪用公司巨額資金。挪用資金?誰的?什么時候?
同學的聲音帶著不忍和疑惑:“時間……就在蘇薇薇婚禮派對前一個月。
他挪用了‘默生’賬上幾乎所有的流動資金,
包括……包括蘇家那筆婚紗的定金和大部分材料預付款,轉(zhuǎn)到了一個境外空殼公司賬戶。
”我的世界,徹底崩塌了。派對上的逃離,蘇家的天價索賠,
店鋪的瀕臨絕境……原來一切都不是意外。是他親手埋下的雷,在我們最接近成功的那一刻,
轟然引爆。他不僅背叛了我們的愛情,背叛了我們共同的夢想,
更親手將我們賴以生存的“默生”推向了深淵。為什么?這個巨大的、如同黑洞般的疑問,
吞噬了我整整三年。3 絕望的探視如今,我站在這扇象征著禁錮和罪罰的鐵灰色大門前,
終于要直面那個黑洞。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得肺葉生疼。我推開車門,
高跟鞋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一步步走向門衛(wèi)室,遞上早已準備好的探視證件。
手續(xù)繁雜而冰冷。一道道沉重的鐵門在面前打開又關(guān)上,
金屬摩擦的刺耳聲響在空曠的通道里回蕩,每一步都像踩在心尖上。
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和絕望混雜的、難以言喻的氣味。最終,我坐在了探視室的玻璃隔間外。
等待的時間被拉得無限漫長。心跳聲在耳邊擂鼓。終于,里側(cè)的門開了。
一個穿著灰藍色囚服的身影,在獄警的陪同下走了進來。他低著頭,身形瘦削得厲害,
肩膀垮塌著,寬大的囚服掛在他身上,空蕩蕩的,像是隨時會被風吹走。短短的黑發(fā)茬下,
露出的脖頸和手腕嶙峋得幾乎只剩骨頭。他緩緩抬起頭。時間仿佛在他臉上被粗暴地碾過。
曾經(jīng)清雋溫潤的輪廓變得深刻而枯槁,眼窩深陷,顴骨高高凸起,
皮膚是常年不見陽光的慘白,布滿細碎的紋路。
那雙眼睛……那雙曾經(jīng)盛滿了陽光碎金、總是溫柔地注視著我的眼睛,
如今只剩下兩潭深不見底的死水,渾濁、黯淡,
里面翻涌著濃得化不開的疲憊和一種近乎麻木的絕望。是陳默。又完全不是陳默。